我喝着豆腐脑,问:“羡慕我什么?能随时随地吃得上牛肉面?”
“羡慕你很自由……多自由啊。”
她将一缕刘海撩到耳后,这个穿着一身运动裤运动服的沙雕,坐在塑料桌旁,很有一种邻家气息。
我看了她一眼,有些发怔,忽然没来由想——她会不会是人生中最后一个能跟我一起吃路边早餐摊的姑娘?
但这人以前是个男的,这事儿搞得我很头疼。
“我知道那个大小姐叫你做什么。”她淡淡道:“是因为那什么仙灵古拓?”
这是我第二次听见这个名词。说来也怪,最开始我很讨厌这个词语。但是听多了,反而觉得习惯了。
她说:“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看她之前叫一街的人,大动干戈的,她就是想让你陪她一起去……你想想,多好啊。你们这群人多自由,到处游山玩水,领略风土人情,而且也不用担心路费的问题……那个小姑娘稳特么一个富婆,家里应该很有钱吧?”
我点点头:“的确很有钱,叫了一街面包人来堵我。而且打游戏的时候还用外星人的笔记本。”
凉秦没问为什么我知道她用的外星人笔记本。之前在咖啡厅也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她虽然不知道什么是仙灵古拓,但是知道那是一个很难寻找的东西。说不定要走遍世界,也知道集齐那玩意儿,说不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她眼里带着笑意:“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吊桥效应?你看看,那小姑娘长得也不错,你们一起旅游的时候有个照应,你说如果时间长了,会不会日久生情?”
我想了想:“还真没准。”
“所以,我真羡慕她。”她忽然道:
“如果我也能跟你一起去到处走动……可能某一天,我也会对你,呃,日久生情吧。”
我忍不住看着凉秦。
她撑着脸,噙着笑意看着我。
当一个女孩子撑着脸,噙着笑意看着你的时候,那模样,说真的,很好看。倘若少年时见过,没什么阅历,说不定这个笑容,会让人在拄着拐杖的年纪也会没来由地想起,然后用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的脑袋去想:妈的,这张脸,老子好像记了一辈子。
我还没老,我还有的选。
我跟凉秦对视,忽然问:
“倘若你也能跟我一起游山玩水,一起领略风土人风情,一起到处看看呢?你会怎么做?”
她怔了下,笑了笑,说:“这已经不可能了。”
我问:“为什么?”
她说:“我爸不会同意的。”
……
好吧,把公主从魔窟里救出来的故事固然好,但是有一个必不可少的流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个魔窟还是得进一趟的。
我想起来凉秦说过,她爸是一个很暴躁的人,之前她爸因为凉秦女装,把她的腿打成了骨裂——怎么说呢,我能理解这个过程,但我不能理解这个结果。人家爱干嘛就干嘛不行么?
伟大的某哲学家说过,人自从落了地,就有了自由意志。自由意志具体是干嘛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爸是养了个人,又不是养了条狗。我认为凉秦想干嘛是她的自由。但架不住有些当爹的把孩子当狗来养——狗如果有了自己的想法,定是狗主人最不想见到的一件事。所以凉秦想要女装,也是她爸最不想看到的一件事,这论证过程合情合理。综上所述:凉秦是一条狗。
我俩吃饱了饭,到处闲逛。
期间我绞尽脑汁地想要劝凉秦:咱俩毕竟大早上刚吃完饭,最好到处去消消食——总之别回旅店。
她还不知道我的床上睡着一个衣冠不整的狐耳少女。
天知道她如果看见那场景会作何感想。
凉秦吃完了饭,虽然面色如常,却像是有点不在状态。总是不经意地走神,我跟她说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来。
我俩在街上逛了半天,总不能在这儿硬逛该。我想要去这城里的电脑城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好的配置。但凉秦不答应,她说自己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俩产生了争执。但我拗不过她,我也不可能把她独自留在这里。因为凉秦现在没有手机号码,离我几步远,人当场失联。
最后实在没办法,她潇洒一挥手:
“咱俩回去上网吧。”
思来想去我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逛什么街逛街,死宅配逛街么?人在他乡为异客,自然要去找寻家的感觉。对我而言,只要有个网吧,哪里都是家。看来凉秦也这么觉得。
昨夜来的时候,这网吧还很冷清,今天也很冷清,只是零星几个人,开着机子在窗边坐着。我跟凉秦饭饱酒足,懒洋洋地拉出一张椅子坐下。但凉秦似乎有些兴致不高——明明是这家伙叫我一起去的网吧,现在又挎起一个批脸。女人心是真的难猜。
我打开机,问她:“咱俩一起包下?”
我又问了好几遍,她才回过神,若无其事,回我:
“行啊。”
之前就说过,我打游戏的水准其实很不错。我是个老AD,一个人混迹青铜至钻石任何一个分段,会抗压,会肉身勾引开团,会打输出,下路一个人可以1v3。
但凉秦这家伙很坑,只玩青钢影,她之前的一把辅助青钢影把我人直接打破防了。W留人E空气坐地开大,闪现跑路一气呵成。这操作不应该,至少人不能。
我撸着袖子准备上号,见半天凉秦没进我房间,我扭头看了她一眼。
她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屏幕。
你看看这家伙,之前告诉我说不去电脑城,把我拽到网吧来,现在又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感觉她有点不在状态,也不知道过会儿我俩包下,她会不会又搞出一些人神共愤的操作。
我探过头,想去看看她到底在看什么东西,盯着屏幕看得那么出神?
屏幕上是一个QQ聊天窗,上面一大条太长不看,像是在写论文。
但是最新一条消息倒是简洁明了:
“今晚不回家,就断绝父子关系吧,以后你就死外面。”
我眨了眨眼,扭头看凉秦。
她瘪了瘪嘴,垂着眼,忽然眼泪就掉下来了。
我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到处找纸巾。
她捂着脸,一边哭,一边说:
“陆仁,拉我进房间……”
我骂了一声,看了眼屏幕,说:“我特么已经拉了。”我最见不得女人哭,我记得我口袋里好像还装着一个面巾纸,拿出来一看,已经被我的屁股坐得不成样子。
我哆哆嗦嗦地拿出纸巾递给她,她擦着眼泪,抬着湿漉漉的眼睛,又痛苦地闭上了,说:
“我该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她应该怎么办?对于这种父子吵架的场景,我实在没什么经验——我也的确没什么经验,我还没来得及到叛逆期,我老爹就撒手人寰了。
我说:“你爸既然叫你回去,那你回去不就行了?你没有车费我就给你垫,没有路费我给你掏……”
她摇了摇头,用袖子擦眼泪,强行稳定自己的声音:“不是因为这个。”
我说:“那是因为什么?”
她叹了口气,垂着湿漉漉的眼睛,不做声了。好半天,艰难道:“我爸性子烈,我这次回去,绝对死定了。”
我说:“你害怕?”
她低声说:“我害怕。”
似乎是见我已经看见她掉眼泪了,她也不掩饰了,瘫坐在椅子上,低着脑袋,垂着眼睛掉眼泪,也不擦。但这样子反而更加让人心疼——我从来没见过凉秦露出过这种表情。在火车上,她遇见那个虎头人怪物,我送她的那个手机链被抢走的时候,她也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对峙,也不曾见她露出这种表情。
手机链,对了。
我看向她衣领里,见那手机链还好端端地挂在她脖子上,用一根看似很结实的尼龙绳系着。
看着她挂在脖子上的手机链,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冲动,驱使我说:
“既然你害怕回家,那我陪你一起回去,怎么样?”
她忽然瞪大眼睛,两双充满泪水的猫眼睛诧异地看着我,莹莹润润的,很漂亮。
我说:
“没事,就当提前去见家长。”
她垂下眼,摇了摇头,淡淡道:
“算了。”
这倒出乎我的意料,如果她说自己害怕回去见她爸,那我俩一起回去不就得了。如果我在旁边,她爸就算很来气,也绝不会当着外人说些什么,因为人都是好面子的——这是我小时候防止自己挨揍的小妙招,屡试不爽。长大之后应该也好用才是。
我问她:“为什么?”
她又没忍住,捂着脸哭了:
“因为,我爸绝对会连着你一起揍……”
我问:“真的假的?”
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抹了抹眼睛,看了眼表。现在是上午九点多一点,我们两个到网吧也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
她盯着钟表,忽然垂下眼睛,站起身,跟我说:
“陆仁,我可能要走了。”
“去哪?”我问。
我问完了这句话,见她看着我,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过了好半天之后,她才垂着眼睛,挤出一个笑容,说:
“回家,我要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