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奥·玖兰多一度认为自己死了。
虽说他是入伍二十多年、正直中年鼎盛时期的军营好手,但他终究只是个人类。在被食人妖用巨型狼牙棒敲碎脑袋后,无论用哪种思路分析,此时的他都应该已经凉透了。
尽管此时已经筋疲力竭,他还是强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第一时间用双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的头。
经过修剪的利落短发,避免战斗中刘海影响视线,胡须疏于打理摸起来有些扎手,坚毅的脸部轮廓棱角分明,他摸了摸左侧脸颊,那里原本应该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此时竟然不见了。
这确实是自己原来的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的食人妖,只是自己战斗到力竭后出现的幻觉??
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为了救下一个年轻的战士,不小心暴露在了食人妖的攻击之下,临死前他还在后悔自己的吝啬,在出征之前拒绝了那个丰乳肥臀的女郎的报价。
下一刻, 眼前的景象告诉了他之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在他周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将原本荒凉的平原变成了血肉拼接而成的人间炼狱,一头小山般大小的食人妖倒在他的附近,旁边是一柄高过五米、宛如攻城锤一般的恐怖兵器。
迪奥甚至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有些保守了,被这种东西正面砸中,别说头了,恐怕整个身子都会被砸成肉泥了吧?
在食人妖不远处,一名身穿银色盔甲的战士倒在地上,胸口的护甲已经完全凹陷了进去,而原本应该被他握在手里的长枪,则像是牙签一般插在了食人妖的眼眶中。
艰难的站起身子,迈动着缓慢的步伐,迪奥走到战士身边,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奥尔森·兰斯。
第五平民军,银霜团团长,被所有士兵们视为偶像,奥兰迪多最强骑士之一,今日与食人妖同归于尽,血洒沙场。
“连奥尔森这个怪物都死掉了吗?这场战斗,我们到底败的有多彻底啊……”
迪奥继续着趔趄的步伐,在尸山血海中艰难的漫步,他注意到尸体之中,大多数都属于人类,不少都死于被重武器一击毙命,看起来十分的凄惨。在众多的人类尸体之中,夹杂着零星的兽人,这些家伙孔武的身材上布满了一道道伤疤,浑身浴血,显然是战斗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至少在近身肉搏中,没有任何种族能与兽人的精锐军团抗衡,更别说弱小的人类士兵了。
一路看下来,迪奥发现了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人类一方的尸体,全都来自平民军团,没有看到哪怕一个贵族的尸体。
他记得当时军队突然遭到了兽族精锐部队的偷袭,己方指挥系统乱成一团,各个军团混在了一起,按理说也会出现贵族兵团的尸体才对……
几乎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军队遇袭,为保存实力,率先掩护贵族军团突围,平民军团断后。
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术了。
迪奥回过头去,奥尔森的尸体在视线中已经变得很小。这个家伙临死之前是否会知道,拥有无尽潜力,被士兵们疯狂拥戴、前途无量的自己,在这一战燃尽了最后一滴血,只是为了掩护那些贪生怕死的贵族们。
不只是奥尔森,这死在战场上的每一个士兵,包括自己,全都拥有着丰富而精彩的人生,有着属于自己的梦想与追求,结果多年的努力在今日付之一炬,沦为了那些人上人求生之路上的踏脚石。
如此卑微,如此可笑,如同蝼蚁般不值一提。
迪奥仰头看着天空中如血残阳,悲凉过后,一股斗志却渐渐涌上心头:
“既然命运之神让我大难不死,从今天起,老子一定要换一个活法!!”
效忠,信念,牺牲……统统都见鬼去吧!
“噗嗤——”
利刃贯穿身体的声音,清晰的在他耳边响起。
下意识地低下头,迪奥发现自己的胸口被一根标枪贯穿。
几十步外,一个兽人摆出投掷后的动作。
这个兽人有着豹人的外表,但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要庞大的多,明显是通过禁忌炼金术改造的合成怪物。他的身上带着各式各样的战利品,腰边挂满了一串串鲜血淋漓的耳朵。他似乎对自己这完美的一击相当满意,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容。
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在迅速流失,之前还立下雄心壮志的迪奥此时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沙口,他甚至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张着嘴双眼空洞的望着天上,在生命到达最后一刻的时候,用仅存的力气对着天空摆着口型:
“命运之神wcnm……”
…………
冰冷,潮湿,一种滑腻的感觉始终围绕着他的身体,这种感觉好像似曾相识,似乎之前经历过了一次。
“嘶!!!”猛烈的吸气声,迪奥豁然从地上坐起。
仅仅这一个动作,就让迪奥头晕脑胀虚弱无比,仿佛下一秒就要累死一般。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做工还算精良的皮甲被贯穿,但里面的皮肤却完好无损,没有一丝伤痕。
怎么可能?自己又活过来了!?
而且除了身体更加虚弱之外,完全就是毫发无伤!!
突然想到什么,迪奥抬起头,果然发现之前那个杀死自己的豹人,此时正在远处一脸蒙蔽的看着自己。
他对自己的攻击显然十分自信,这一下绝对摧毁了这个人类的心脏,结果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满血复活了。
豹人拥有着和大部分兽族相似的简单脑回路,既然没有杀死,那就再来一回。
他从背后拔出最后一根标枪,瞄准了迪奥。
同样的死法,迪奥可不想经历第二次,他飞快地从旁边的死尸身上拿起一面盾牌,伴随着几乎将他手骨折断的巨大冲击力,盾牌被轻而易举的刺穿,标枪裹挟着剩下不多的冲击力扎在了皮甲上,威力并不足以破防。
无比疲劳的迪奥在面对生死存亡时,爆发了强大的求生潜力,他飞快地丢下盾牌,捡起一枚斧子站起身子,用力扔了过去回敬给对方。
豹人那兼具爆发力与敏捷的完美体魄在这一刻显露无疑,他轻而易举的躲开了攻击,继续用不屑的神情嘲讽地看着那个人类。
原本期待能够看到人类那充斥着恐惧与难以置信的目光,结果发现对方已经转头跑开了十几步远,手中还拿着一柄捡来的精制战斧。
豹人愤怒了。
他无法原谅这种举动,只有人类这种无耻的种族,才能做出在战斗中临阵脱逃的行为。哪怕仅仅是目睹,他都觉得这是对自己兽人身份的侮辱,他直接丢掉了身上收集好久的战利品,从地上捡起了两柄长刀,追向迪奥。
但是当他跑起来的那一刻,原本的愤怒突然收敛了许多,转而想到了更有趣的事情。
他的狩猎欲望被激发了。
豹人满怀期待的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希望这个无耻的人类懦夫能够扮演好猎物的角色,让自己在大战之后好好的消遣一番。
他的速度并不快,在彻底玩腻之前,他会尽情的享受这次游戏。
……………
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迪奥确信,自己死而复生了。
而且还不止一次,因为他清晰的记得,自己之前被食人妖砸了个结实。
如果不是现在依旧没有脱离险境,迪奥真想仰天大笑三声,真没想到,原本以为注定一生平庸的自己,居然身怀异能。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在军队中碌碌无为的虚度光阴呢?怪就怪他的命实在是有点好,从小时候起就开始过着刀口舔血的亡命生涯,结果到四十五岁才迎来了第一次死亡。
所以说,这难道又是命运之神对自己开的玩笑?
他实在懒得在这个令人头疼的神明身上浪费时间,身后还跟着一个生龙活虎的豹人呢,那可是兽族最精锐的种族之一,更何况这一头还经过了合成改造。
一头这样的豹人甚至能够团灭成建制的人类小队。迪奥这么多年也混了个小队长的职位,他可不认为自己加上手底下的那几块料能够干掉一头这样的怪物。
想到这里,迪奥的心顿时一沉,这一仗打完,那些小家伙们应该不可能活下来吧?
打仗死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迪奥无法接受如此窝囊的死法。好在如今他已经脱胎换骨,觉醒了如此强大的异能,再不用继续从前那样的卑微人生了。
但他现在的处境依然很危险——穿过了一座森林后,迪奥真的跑不动了。
说起来,打了这么多年仗,迪奥也没少受伤,但是没有一次能够虚弱成这样。
略一思索,看来是受到了异能的影响,复活并不是毫无代价的,而是要消耗体内大量的能量。
如此一来便彻底断绝了迪奥转过头和豹人拼命地想法,现在的体力不知道还能维持几次复活,面对豹人这种生物,就算自己复活十次恐怕也很难取得胜利。
十几分钟后。
迪奥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肚子也咕咕地叫个不停,在不赶紧吃东西的话,恐怕就要饿死在这里了。
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了随军干粮,这是一种做工十分粗糙的军粮,原料是燕麦粉以及其他一些连七八糟的东西。迪奥还在口袋里找到了几个鱼干和半块火腿,这算是身为低阶军官为数不多的福利了。
后有追兵,迪奥也顾不上细嚼慢咽,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平时足够他吃上两顿的食物,没几下就吃了个一干二净。
肚子依然在咕咕叫,身体更是没有恢复半点力气。
迪奥心道这下不妙了,两次复活看似酷炫,实则彻底掏空了自己的身体,哪怕是连续三天的多人运动也消耗不了这么多的能量。
“嗯?什么味道?”
迪奥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仔细一看,那里有一条清澈的河流,河岸上有一堆篝火,上面架着好几条又肥又大的烤鱼,此时正在不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迪奥垂死病中惊坐起,拼了命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冲了过去,此时他的双眼只剩下了那堆篝火,那几条鱼。
几分钟后。
将最后一根鱼骨头**干净,迪奥松了口气,虽然连半饱都算不上,但总算暂时活过来了。要是被活活饿死,恐怕不会再触发自己的复活能力,会彻底的死掉吧。
这时候他才开始环顾四周,周围空无一人,这有点奇怪,既然架起篝火,肯定是有行人在此临时歇脚才对。
不过这样刚好,免去了向对方解释的麻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钱,准备放在这里,算是作为餐费。
就在这时,水面上突然炸起一片巨大的水花,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水中窜了出来。
迪奥吓了一大跳,以为是海怪一类的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只十一二岁左右的小萝莉。
由于刚从水里钻出来,小萝莉浑身湿透,怀里抱着好几条扭来扭去的大鱼。也不见她做出什么动作,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居然在一瞬间变干。
迪奥看的心头一紧,这明显是某种魔法,眼前这个小萝莉虽然水花很大,但是水准却不容小觑啊。
出于谨慎,迪奥仔细的打量起小萝莉,她有着一头靓丽的银白长发,身上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袍,一双大眼睛看起来非常有灵气。
她光着小脚丫走在松软的泥土上,却没有沾染一丝的污渍,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看上去十分的快乐。
但是当她将目光停留在空无一物的篝火架上的时候,这份快乐就消失了,如同宝石般明丽的双眼瞬间失去了高光,悲伤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
她松开双手,任由怀里的鱼掉落在地跳个不停,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呜呜呜,鱼,鱼,鱼不见了啊啊啊~~~~~”她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呃……”迪奥一时有点发蒙,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场面。而且他想不通的是,这个不需要吟唱咒语,瞬间施放出魔法的强大法师,居然是一个遇到点事就伤心到哭鼻子的小屁孩。
“是你吃了我的鱼!!”小萝莉突然抬起头,小脸蛋梨花带雨,伸出小手指着迪奥,气鼓鼓的瞪着他,“你是个大坏蛋!!”
虽然这话听起来孩子气十足,迪奥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这个小萝莉可是能够做到瞬发法术的,万一被高阶法术击中,之前的食物就白吃了。
而且他不敢保证,在魔法一类的非物理攻击下,自己是否还能顺利复活。
于是他努力挤出一丝自以为很和蔼的笑容,用尽可能的温柔语气对小萝莉说道:“小妹妹,不要害怕,叔叔不是坏人,叔叔只是肚子太饿了,忍不住吃了你的鱼~~”
话一说完,迪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么多年以来,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和士兵和j女们打交道,从没有用过这种哄小孩子般的语气。
这段在大部分人听来都会升起戒备之心的做作话语,却成功的让小萝莉放松了警惕。她揉了揉哭花了的眼睛站了起来,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用天真无比的眼神望着迪奥道:
“原来是这样啊,吓死我了,影月还以为大叔是个坏人,正准备用流星火雨来对付你呢。”
影月?不像是本名,应该是绰号一类的东西吧……迪奥心里暗暗嘀咕,不过被后面那句吓了一大跳,流星火雨是什么鬼东西啊?为什么听着好像能把整座山都毁掉的样子??
迪奥越看小萝莉越觉得古怪,感觉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毕竟自己现在还带着追兵……等等!
再次将目光望向小萝莉,此时她正在一脚一个将地上鱼的脑袋踩爆,然后掏出短刀动作娴熟的掏出内脏刮去鱼鳞,再用清洗过的小木棍将鱼一一串到上面……
小萝莉正忙着呢,结果发现巨大的阴影将自己笼罩,她抬起小脸,疑惑道:“大叔,你要干什么?”
迪奥将手伸进钱袋,掏出一些铜币递了过去。
小萝莉歪了歪头,一脸认真:“大叔,不可以给我钱哦,人家还未成年呢~~”
“咳咳咳!!”迪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这小家伙说的什么虎狼之词啊??
“这是吃你鱼的钱,非常感谢你的款待。”
“这样啊……”
小萝莉接过钱放到了口袋里,迪奥却蹲了下来继续道:“小妹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你的家人呢?”
“家人?哦,全都死掉了。”
“呃……”迪奥被噎住了,他是真的不擅长和小萝莉聊天,而且还是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小萝莉。
“啊,这样,叔叔来帮你吧!”迪奥将串好的鱼全都放在了篝火上,那小萝莉依然没有任何的施法动作,双手上的污渍像是被清水冲洗过似的,变得干净起来。
暗暗注意到这一幕的迪奥啧啧称奇,这个魔法师虽然年纪很小,但是实力深不可测,若是能够说服她和自己联手的话,兴许能够击败那头豹人。
得想办法说服她帮助自己。
鱼在火上烤的滋滋直响,小萝莉蹲坐在篝火旁,双手支着脸,望着香味渐渐浓郁的烤鱼直流口水。
原本吃的就不太饱的迪奥此时闻到香味,饥饿感再度袭来……
迪奥知道现在不是想着吃东西的时候,他继续向小萝莉试探道:“小妹妹,叔叔既然吃过了你的鱼,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小萝莉盯着烤鱼的双眼难得抽出空来看了迪奥一眼,居然十分仗义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迪奥竟然觉得有几分感动。
“那,如果叔叔被坏人追杀的话,你会帮助叔叔将坏人杀……将坏人打跑吗?”
“坏人?什么样的坏人?”
“嗯,是一头豹人,得有……两米多高,最喜欢吃人了,特别是细皮嫩肉的小朋友!”迪奥故意加了最后一句话,希望能够引起小萝莉的反感,将流星火雨丢到豹人的头上。
“什么!豹人?”怎料道迪奥刚说完,小萝莉竟然一脸兴奋地站了起来,双手搭成凉棚左右张望着,“在哪里?在哪里?”
迪奥注意到,说道豹人的时候,小萝莉简直比看烤鱼时还要兴奋。
不会吧?这小家伙什么毛病,该不会认为豹人是一种很好吃的东西吧?
就在他准备向小萝莉解释豹人的凶恶残忍,进一步增加两人的胜算之时,一头体型庞大的黄色身影出现在了河对岸。
那头豹人现身了。
显然,他依然在享受狩猎的乐趣,但他很疑惑迪奥为什么选择停下来休息这么长时间,身边还多了个人类幼崽做累赘。
这很不符合猎物惊慌失措急于逃命的特性,于是他决定现身给予对方一点压力。
迪奥瞬间连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个家伙,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