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恋了。
对方是长我一岁,和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前辈,也是我现在的顶头上司。
她叫任阳。
任阳小姐人如其名,待人温柔包容。那张不论多么劳累都绽放依旧的迷人笑脸,简直就像太阳一样。
从我实习开始她就给了我许多帮助,不管是工作方面,还是私人生活的那部分。
她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为我递上一杯温热的奶茶,也会在我忙碌之余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时把自己的大衣替我披上。
不知不觉之中,在我适应了繁碌的社畜生活之后,她俨然成了我唯一的心灵绿洲。
她也不是那么完美的女性。
她偶尔也会吐槽制作人派下来的指标太重,会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大骂微博里的4v。她会抱怨自己在手游里充了太多钱,最近的日子过得有点揭不开锅,然后转头让我们下载那个游戏,学学人家是怎么设计卡池骗氪的。
她……
她还经常和女性同事发牢骚。说自己长得又不难看,怎么都二十后半了怎么还没碰到人生中的那个他。
她说过,自己喜欢温柔、努力、富有激情的男人。
最好,还是小她那么一两岁的。
陷于恋爱中的盲目自负让我觉得自己完全符合她的要求,自以为有了可乘之机。
“啊啊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为了宣泄心中的烦闷,我狠狠地锤了下桌子,抄起手边的生啤将它一饮而尽。
清凉的液体划过喉咙,辛辣又苦涩,完全无法用“畅快”或是“好喝”来形容。
只是,我也不得不承认——身体渐渐变暖,心跳加速,头昏目眩,有点轻飘飘的——这种感觉,确实能让人暂时从苦痛之中出离。
我记得很清楚,这是二十五年来我第四次喝酒。
第一次是在大学毕业典礼的前夜,第二次是在面前这个笨蛋的婚宴上。
第三次则是在四个小时之前的“庆功宴”上。
今天是我们项目组耗时三年制作的手游公测后的第一个周末。
这个一直不被公司看好,甚至几度要废项止损的项目,首周的流水竟然不仅在双端登顶,甚至还破了公司有史以来的最佳记录。
而在玩家的反馈之中,我所负责的那个五星稀有度的美少女角色广受好评。她的故事在各大论坛里讨论度都相当高,使得不少观望的人因她入坑,其中不少人为了得到她花了相当大的价码,才从毒到不行的普通池里把她捞出来。
总之算是为公司带来了相当可观的利润。
制作人夸奖我,说我功不可没,之后肯定会给我发不少奖金,也要优先提拔我。
但我很清楚,那个角色的成功更多归因于她色气媚宅的建模和在游戏中数一数二的强度。
因为我明显在另一个角色的塑造上更加用心。但那个强度很低的,而且还是剧情赠送的男性角色却几乎没人喜欢。
“萌新十连又保底了这张卡,请问是不是可以弃坑了?”
“这角色送来就是给我们挖矿的吧?”
“不不不,没有他你根本到不了地图最右边的小岛啦。”
对他的评价更多的都是类似这种,尽管也有少数真爱,但与他相关的帖子回复大多都是调侃。
但是……被制作人夸奖了的我,还真就借着酒劲,趁着任阳小姐去洗手间补妆的时候,出来堵住了她的归路。
然后,鼓足勇气向她告白了。
“总策……任阳小姐!你愿不愿意和我处一阵子试试!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那时我当然不像现在这般喝得烂醉,可我也知道不善酒力的自己当时脸到底有多红。
既是酒色,也是心景。
但我不知道那时我看向任阳小姐的眼神到底是怎样的,是期待?还是不安呢?
她先是一楞,随后露出了为难的苦笑。
“宋钥,你确实是个温柔随和的出色男人,样貌也很合我的心意。只是……”
听到这前半段话,我甚至一度以为自己要成功了,她那“只是”二字却来得猝不及防。
“到了我们这种年龄,总得多考虑考虑现实,你说呢?”
显而易见,我的告白已经被拒绝了。但她为了给我留下颜面所说的模棱两可的话,却被那时的我当成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
“……那现实……都指哪些方面呢?”
我丢人地穷追不舍,死缠烂打起来。
“你……唉……”
她凝视着我的脸,神情有几分踌躇。
也许是我那时脸上的表情太过认真了吧,所以她还是把咽下去的话又说了出来。
“你知道国际双语幼儿园一年的学费是多少吗?”
“我……”
“我们已经不年轻了,谈到恋爱就必须扯上婚姻。记得你现在还跟上高中的妹妹住在一起吧?那我们结婚之后呢?现在的房价你应该也清楚。”
真的是现实到不行的言论。
“宋钥,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在同龄人里你已经相当成功了,我也非常认同你这个出色的后辈。但你想,现在以你和我的职位和收入,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在婚后生活中也难以维持对等关系吧?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是个能心甘情愿吃软饭的男人。”
听着这话,我只觉得喉咙发梗,刚刚咽下肚的酒水往上漾,胸口火辣辣地,生疼。
倘若她的话只说到这,我或许还会因为这完全是我自己不争气得来的恶果而在此后发愤图强。
继续努力,努力,如果能够成为文案组里独挑大梁的男人,或许能勉强与她站到同个一起点。
又或者是试着转型数值策划,那个岗位的薪酬与总策不相上下。
可奈何她最后又在我被捅了几刀的心口上撒了把盐:
“况且……别看我平时总是抱怨,其实……我在三年前就已经有喜欢的男人了。”
“……!”
在那之后,我的大脑真的像字面意义上变得一片空白。
回到包厢后,听到了什么消息的同组同事一个劲地向我敬酒,资历最老的前辈打趣着说:反正宋钥你升职是板上钉钉了,不如这顿饭你来请怎么样?开个玩笑哈,你别当真。
五十多号人的餐费已经超过了我一个月的薪水,可那时我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硬要说的话,那时我的想法恐怕只有一个吧——行啊!你不就是嫌弃我穷吗!那我就洒钱给你看!
我像是置气一般地将整杯扎啤一饮而尽,神志不清地大喊大叫起来:“成!请就请!今、今天我包——包场!”
结果,蒙羞的我第一个离席,但也履行了酒桌上放出的豪言。
工作三年有余,这种程度的存款还是有的。
后来想想,那时的大家肯定都觉得我在开玩笑。这种过分装逼的说辞甚至还会让他们觉得我是在炫耀自己的升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