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月只额外点了一杯冰镇柠檬水，十二元，加上套餐的定价刚好一千，不多也不少。
之后我们还是继续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但我们都达成了不再去谈工作的共识。
尽管她在我们分别之前一直笑着，可我依旧认为那是不欢而散。
从店员那里拿到了之前拍的合影后，我们二人便离开了这家高档日料店。
我不觉得自己还会再来。
这种生食刺身，不添芥末的话吃起来会少很多风味。
我并不喜欢芥末，也没有自己曾经喜欢过芥末的记忆。
江小月称自己下午约了朋友逛街，也询问了我想不想和她们一起，我也理所当然地婉言谢绝。
“那学长，明天见咯~”
她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依旧开朗，可她越是开朗，越是朝气蓬勃，我就越害怕，越不想让她来我们这毫无未来可言的公司。
如果她没有提那句自己也成了造梦人的话，我应该也不会这么激动吧，我想。
除去看中未曾开发的蓝海的资方外，几乎每一个步入游戏行业的年轻人都曾怀抱着崇高的理想。
一开始他们总是自诩为“造梦人”，因为这份理想往往并不与金钱挂钩。
但后来他们开始自嘲为“打工人”，因为现实生活不可能不去考虑金钱。
与江小月道别后，我去超市买了箱核桃露，走上了回医院的路。
我得看看赵思博夫妇怎么样了，也得为占用了她丈夫的事再向柳结依道个歉。
九月尚未过半，秋意却已渐浓。
初秋的风吹到身上，带来了一丝凉意，不经意间让我深陷沉沦的意识清醒几分。
清醒过来后，我反刍了几遍刚才自己一时热血上涌说出的那番话。
我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我的确是为了她好，但我的言词的确过分激烈，至少我应该选一种更好的表达方式。
她或许是为了我才来的，而我却践踏了她的心意。
而且，我只是单纯地否认了她的做法，却没有给她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议。
这是自以为是，更是不负责任。
更何况，至少我们项目组里的人，也没那么坏。
于是，分别了还不足十五分钟，我便又拨通了江小月的电话，向她道了歉。
“谢谢学长关心~学长真是个笨蛋~”
她这么说。
我总是猜不透江小月到底在想什么。
病房的门半掩着没有关，轻叩两声后，我听到柳结依小声地说了句请进。
他们的孩子正酣睡着，赵思博也趴在病床边打着盹，呼噜声并不小，但还不至于吵醒小孩子。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柳结依的身边，压低声音向她说明了来意。
她遮着嘴轻笑，埋怨了句你怎么这么见外。
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他们一家三口休息，但最后我还是忍不住想问她一个问题。
“结依姐，咱们从高中那时候就认识了对吧？”
“嗯，怎么了？”
“我想问问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到底有没有过喜欢吃芥末的时候。”
她想了一会。
“在我的印象中，班长你以前写小说的时候，有一阵子经常吃芥末来着。”
是“经常吃”而不是“喜欢吃”吗？
这两个词完全不同，但我并不记得有这档子事。
谢过柳结依后，我用与来时同样轻微的动作离开病房，又替他们掩好了房门。
时间尚早。
我的确很累，但现在回家补觉并不现实。
我生怕自己倒头一睡，再一睁眼就已经是午夜了。既没能兑现给知夏的诺言，后半夜也不太可能不借助药物就能安然入睡。
这势必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状态。
知夏最早要五点半才能到家，替她做她想吃的海鲜焗饭，算上买材料也就只需要一个来小时。
为了消磨这段时光，我点上两杯最爱的珍珠奶茶，一头扎进了离家不远处的焦糖网咖。
“哟，今天怎么下午才来？”
今天是店长自己值班，开机时，他跟我稍微寒暄了两句。
“鸡哥今天刚当爹。”
“怪不得，有机会替我问问他请不请我喝满月酒啊。还是以前那个包间吗？”
“嗯，对。”
初中，在这里还只是间平平无奇的黑网吧时我就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
就连工作之后，我的大部分周末也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里并不是离我家最近的网咖，也不是环境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最差的。至于配置，我花了大价钱托赵思博给我攒的那台电脑比起这里最好的还要好得多。
但我依旧会来。
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游戏想玩或是视频想看，倒不如说我现在已经很难静下心地去品玩一款游戏，享受它的乐趣了。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里，因为这里能让我回忆起自己还能无忧无虑地疯玩的学生时代。
比起那些装修得像是什么文化沙龙一样的新式网咖，还是这种和以前没什么区别的“黑网吧”更能勾起我的回忆。
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这里电脑的桌面上没有堆积如山的文案表格和工作资料，右下角也没有那个会不断发出“叮叮”声的蓝白相间图标。
这里是我的避风港，是能让我远离尘世的理想乡。
靠在这并算不上柔软的椅背上休憩在让我感到幸福的事中排第二，那第一就是咀嚼珍珠奶茶里面的珍珠了。
偶尔我也会想，我的幸福是不是有些太廉价了。
我也偶尔听到有人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喜欢喝珍珠奶茶的我有点娘娘腔。
我倒是不觉得这个爱好有什么可丢人的，难道这和吸烟有什么本质差别吗？
那么……今天要做点什么呢？
把外套叠好放到旁边的椅子上，我捋起袖子按住键盘和鼠标，凝视着花里胡哨的网吧桌面。
以往在这里我都能轻松写意地放空大脑，可这回不知怎的，任阳、星罗和江小月三个人的面庞不断地在我脑海中闪现。
最终留下来的，是那个自称星罗的女孩儿最后目送我离开时的失落神情。
“……要不，稍微看看那个的动画吧。”
我自言自语着打开了浏览器，登录了自己充了十年大会员的视频网站，在搜索栏中键入了“四季物语”四个字。
虽然昨天说了那样的话，其实我确实蛮在意两年前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究竟能写出怎样作品的。
屏蔽弹幕，开启全屏。
我扣上耳机，倚到了椅背上。
在剧情开始之前，这部动画着实让我眼前一亮。
画风精美，画质优良，动作相当流畅，声优阵容也极为豪华。只看硬件的话，这的确是一部值得火起来的动画。
但开头的内容却并没能让我提起兴趣。
看完了开头的五分钟，我便已经在心中对这部作品下了定论。
这只不过是一部俗套到不行的冒险故事而已，别说是两年前，哪怕放到十年前都算俗的。
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更没有什么特别惊艳的地方。
不过，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只不过有些食之无味罢了。
就一个十四岁的初中生来说，如果能不靠抄袭，只凭一己之力写出这样一个完整的故事，的确无愧于天才之名。
可这种天才，往往后来无一例外都变成了方仲永。
我承认，从头到尾我都是抱着挑刺的态度来审视这部作品的。
但我却从未想到，我竟然也会看着这被我批为“俗套”的故事入了迷。
甚至在我看到第四集结尾的小高潮，那个从登场开始便一直胆小如鼠的角色为了拯救自己的伙伴挺身而出，慷慨赴死之时。
听着那句“这是我为你们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再加上完美插入的ED。
我的眼框中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