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街道上零散地分布着一个个深浅不一水洼,从上而来的踩踏使得水洼里的污水化作一粒粒看似晶莹的水珠,脱离了重力作用似的向上升起。但转眼间,又重新回到了漆黑冰冷的地面上。
若没有那几盏散发着微弱银光的路灯,这条小巷必定会被黑暗重重笼罩,同时会使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凄凉。
原本宁静平和的小巷在此刻却出现了往日没有的喧嚣。这世界上的某一个人,正竭力地往这个小巷狂奔。尽管身上已经负过几个刀伤,伤口和着他的运动而裂开得愈加严重,随之而来的疼痛贯彻全身,肢体的运动也仅仅是遵从依稀的意识所下达的命令——绝对不能停下来。否则只凭这虚弱黯淡的生命,就连等待伤口愈合也无法办到。
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有人前来帮助他的话。但是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惹祸上身吧,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可算是让他见识到了人性的另一面。
鲜血已经和浑浊的雨水参差交集在一起,融汇在他的脸上、身上。虽然视线已经被雨水和疲劳得模糊不堪,但还是成功地将求救的短信发了出去。
与此同时,身后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直使劲地踹了一脚,使得他失去平衡般地往湿漉漉的地面扑了过去,小巷边叠得整整齐齐的纸皮箱也被撞得散落一地。
他呻吟着用双手撑起身体,但疼痛欲裂的感觉顿时从手臂上传了过来,不禁再次趴了下去。原本已经被雨水和血液模糊的脸也被地面上的杂质弄得更加污秽。
他挣扎着翻过身,全身上下都由于恐惧而不住地颤抖着。他忍痛用双手支撑起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令他感受到这样强烈的压迫感的,是依稀显现在视线中的四个男人,而他们每个人,手中都紧紧握着一把几乎两米长的西瓜刀。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他的衣领就被一个男人用力抓了起来。他的神经也随之猛然绷紧。
“果然你就是张继谋啊……接着你要干的事,就是安心睡下了。”那男人紧紧盯着张继谋那双因疲惫而半闭着的眼睛,嬉笑着脸对他说道。虽然声音不大,但这气势对张继谋来说绝对具有压倒性的作用。何况在这种情形表现出这样的表情,才是更加令人恐惧的。
“我……我说过很多遍……遍了——莫仲奕的儿子,不是……真的不是我杀的!”张继谋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喊道。现在的他,脸上参差着各种液体,已经分辨不清到底是雨水、汗水亦或是泪水了。
“是吗?”
那男人稍稍埋下头,低声笑了笑。他突然松开紧紧拽着张继谋衣领的手,然后利落地提起一把西瓜刀,蓦地插入到张继谋的手臂之中。
顿时,血如泉涌。张继谋那令人心颤的喊叫声也瞬间穿透耳膜。尽管他已经用手紧紧捂住伤口,但血液仍然能从指缝间渗透出来,一点缓和下来的现象都没有。
“你应该明白,我们不会想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只是遵从别人的命令罢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在我们面前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要想活命的话就找真正想要杀你的人吧,不过肯定没机会了。”他轻轻拔出插在张继谋手臂中的刀子,声音压低了不少,神情却一点也没有改变。
张继谋浑身上下都僵掉了,近日来各种沉重的打击使他的生活落进谷底。如今这一刻,更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恐怖的瞬间。
早在一个星期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后悔加入了这个所谓的“社团”。虽然表面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但背地里却干着没完没了的不法勾当。如果他及时离开的话,或许还能置身事外,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他非但没有在里面混出什么名堂,更是惹了一身的麻烦。
就像现在,张继谋被诬陷杀人,受害者是社团高层的儿子。虽然他自己很清楚真正的凶手是谁,也曾经为自己解释过,但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只会被当成为了让自己洗脱嫌疑而胡编乱造出来的。更不用说他所指证的,是社团高层的得力助手。
就连现在眼前的四个人,也是不需要了解事实真相的,被人所操纵的傀儡,更何况他们不可能有胆量去告发,不可能会为张继谋这种不值一提的过路人而牺牲掉自己的“前途”。
于是,张继谋的命运似乎已成定局,所有的挣扎在这时都只是徒劳。
谷底里的哀号,已经清晰地传进了张继谋的耳朵里。马上就要结束了——马上就要被迫结束自己毫无作为的一生。或许在十年之后,一切有关于他的记忆都会被毫无保留地抹去。
张继谋移开支撑着身体的双手,重重倒在了水滩当中。所有的希冀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了,连眼皮也不自觉地耷拉下去,视线越缩越小,直到只剩下一条缝。
那男人握了握手中的西瓜刀,缓缓站了起来,抬起拿着西瓜刀的手臂,做出准备向下刺去的姿势。
同时,使了个眼色。
没错,对着张继谋使了个眼色。
张继谋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起来,不是因为紧张恐惧,因为不久之前就放弃了生的希望。这次神经紧绷的原因,或许是重拾了那份希冀。
所以,那是什么意思?那男人的动作的确有留下让张继谋躲避的空隙。是打算救下他吗?
或者换一种说法,只是让他在这里暂时“死去”,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可以了吗?
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配合他,如果还不想死的话。就算理解错了也好,就算只是心理上得到安慰也好,就算这份希冀只会持续短短几秒钟也好——只要能减轻临死前所感受到的压迫感。
“你们在干嘛呢?”突然从小巷的另一边传来一阵阳刚气十足的男声。张继谋的意识也随之被打断,他微微扭过头,屏着呼吸聆听着。
是刚才发出的短信招来的吗?但是对现在的张继谋来说称不上什么好事。虽然在几分钟前还是必要的救命稻草,但如今情况有变,这反而会成为张继谋的致命举措。
张继谋下意识地用拳头捶了一下地面,开始憎恨这个来得不合时机的男生。听他的声音,应该是同班的许行生。讽刺的是,刚才举起刀子想往张继谋身体里捅的那个男人,便是他舅舅。
不过可幸的是,他和他的舅舅完全处于两个不同的立场。许行生不赞同他舅舅的所作所为,他近年来所做的,也的确都是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之所以有这样的后果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你硬是要来搅和这种事呢?”
那个握着西瓜刀的男人,再一次说出了这样的话。起初他的语气还算平静,但是话音落下没多久,他就扔下西瓜刀,快步走到许行生的面前,捏起拳头向他的腹部砸去。
疼痛感立即从腹部开始蔓延,某种液体也随之涌上喉咙,多亏许行生猛然咽下才得以让它仅仅是待在喉咙里,没有与外部接触,但是也足够狼狈。在他弯腰抚伤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舅舅许成云的神情——他正在笑,而且是那种享受愉悦时才会显现出来的笑容。
许行生吐了一口口水,咬着牙,利落地掏出夹在腰间的手枪,对准许成云的额头,用他那凌厉的眼神说道:“许成云你那笑容很恶心啊!”
“直呼舅舅的名字啊……还有你这骇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许成云的语气也稍稍加重了些,但是脸上的表情似乎被定格一般,由始至终都没有丝毫改变。
“张继谋你先走吧。”许行生没有理会许成云那不带疑问色彩的问话,转过头对张继谋说道。
张继谋愣了愣,随即摇摇晃晃地爬起身,开始往小巷的出口走去。虽说他自己还是处在迷惘之中,但既然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没有理由不去做。
张继谋身后的三个人正想抬腿追上去,但立即就被许成云的手势拦了下来。
“你以为你这样做很帅很有本事吗?说透了你就只会摆这样的姿势,像你这样的人到最后谁都帮不了。”许成云的脸色终于产生了变化,变得阴沉下来。他夺过许行生手上的手枪,对着自己的脑袋扣动了扳机。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犹豫,就连一连串动作结束之后,也没有任何状况发生。
扣动扳机之后许成云却一点事也没有。毫无疑问,许行生所携带的手枪只不过是一块外观精致的塑料。
许成云笑着摇了摇头,猛地将手枪甩到一边,对许行生说道:“你果然只会装样子,这只是个塑料手枪——这我一早就猜出来了。但是我可没想到你居然连塑料子弹都不敢装,如果装了的话也许还能把我打个晕阙什么的,唉,爱多管闲事却一点实力也没有,你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只会害人害己。”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至少我知道我现在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许行生嘶声喊道,随后转过身,打算离开。
“是吗?”
许成云的语气神情一下子都阴沉下来,低声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在许行生转过头的时候,用手指了指将要离开这条小巷的张继谋。
张继谋正拖着他那累赘似的右腿,缓慢地往前移动。虽然已经伤痕累累,但人潮涌涌的闹事已经不远了,现在最为安全的地方,或许就是那种地域。
只差两步,就可以终结掉这个极为恐惧的夜晚。没错只差两步。虽然今后的生活不一定会安定,或许还会有今天这样的情形,但是,至少有一个小时是可以完全安下心来的。一个小时就足够……
思绪在这里就中断了——在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之后——张继谋踏出小巷的瞬间,就被一辆疾驰而来的小轿车撞倒了。他因此所腾空的高度,至少有两米半。在他重新回到地面时,全身都已经布满血液以及各种肮脏的杂质。
与此同时,周围的空气都像被凝聚一般,沉重得令人窒息。
许行生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扭过头,恰好与许成云准备转身离开时的眼神相对。他清楚地看到,许成云那令人生畏的笑容,重回到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