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患者现在的心脏跳动速率非常缓慢......」
从黑暗里,传来了不知从何处发出的空虚又清晰的声音。
「......快,快给他注射50cc剂量的强心剂,都快一点......」
在无尽的黑幕里,开始不断地涌上淡白色的光粒。光粒在其中连续跳动着,并且在有规律地飞舞,给这片黑暗带来了一些惨淡的光线。
光芒在提示我——现在还不能失去求生的意识。
身上的感官已经完全消逝,除了如黑洞般的无边无际的黑幕,我现在什么都感受不到。
「.....患者的身体不断出血,马上止血......」
仿佛有什么东西脱离了出去,能感受到若隐若现的失去感。
——现在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呢......
突然冒出的这个问题,使我意识到了大脑的思考功能还健全着。
我想打破这片黑幕,去渴求外界刺眼的光明。
但是,我却怎么样也做不到。
无论进行多少次的尝试和努力,这片黑幕就如同令人窒息的轻砂。虽然看起来近在咫尺,但却永远都无法打破。
还能保持住呼吸,但是非常微弱,微弱到就连思考都开始变得有些困难。
——看起来,我已经被困在这其中了......
——『......去死!』
——『......请把这一切,当作一场美好的梦吧.....』
又不知是来源在何处的声音,打破了静寂的黑暗。向着黑幕中心的我传来。
(那是......什么呢?)
清晰而又模糊的声音,扰乱了平静的心灵。这就如同突然落入湖水中的水滴,泛起了阵阵的涟漪。
我很想弄清楚它们的来源,于是从大脑的皮层深处去细细挖掘,可是却怎么也发现不了这些句子的起源。
就和那近在咫尺的幕布一样,我尝试了各种能使用的方法,却始终无法去触及到它。
随后,声音消失了,这里又重新变得宁静下来。就连浮现的那些点点光粒也消失在了视野中,只剩下了可以让人绝望的暗色。
——可怕的宁静。
(......我想离开这里啊......)
(......谁......谁能来救救我......)
(.......无论,无论是谁都好.......)
除了还能继续保持着微弱的思考,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出来了。
看着这一片死寂的黑暗。恐惧,绝望,焦虑,不安的感情,像黏腻的液体一般粘连在我的身体上。
这样的感觉好像很是熟悉,却又很是陌生。
「哗啦!」
突然之间,这如宇宙般的黑幕开始出现裂缝,从裂缝里不断地有这光照射进来,随着裂缝的增多,蜘蛛网状的黑幕就如同易碎的玻璃般——破碎了。
黑色的尖锐碎片在断裂后冒出淡淡的白烟,并在半空中化成空气。
在这黑幕完全破碎之后,我可以观察到周围已经完全变样的景象。
红色的如血液一般的天空。
土黄色的道路,我此刻正在道路之上。
两边平坦着的是淡红色的绿染草坪,十分地平均,刚好各占这条道路的两旁。
黑色的烟雾笼罩在草坪边缘,朦胧的看不到那里的边界。
「.......这里是?」
在看到这样的景象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
而且,这应该和以前一样,是一个既诡异又恐怖的梦。
整个场景带着残红的色调,除了能带给人不快之外,还有渗人的压迫感。
「!!!」
当我想从原地移动时,发现自己却无法这样做。
我现在坐在一张木质的凳子上,高高的凳架使我的后背紧靠于此。
双手则交叉起来被缠在凳架之后,并用粗糙麻绳绑了起来。两条小腿则跟双手的境遇一样,被麻绳绑在了凳腿上。
「......怎么回事!」
我开始慌张起来,因为现在的我正处于被束缚的状态。
于是,我便想通过身体的活动——使凳子往后地落到地面上。这样应该可以破坏掉这个看起来不结实的凳子,我就能从此逃脱了。
这样做当然也会直接伤害到我的身体,不过首要的,还是要先解除这个莫名其妙而来的束缚。
「......」
凳子被紧紧地固定在道路上,无论我怎样的活动,凳子都没有一点挪动的迹象。
——凳腿好像深陷进道路上了。
「这绳子......也无法挣脱吗......」
然后,我又尝试活动被麻绳捆绑的肢体。但除了被麻绳的紧缩使皮肉擦出火辣的伤迹出来,没有一点的作用。
「没办法了啊......」
我绝望地将头靠在椅架之上,如果此时我的双手还能活动的话,我一定会用它们来代替靠在头部后面的椅架。
「反正这只是梦吧.....」
稍微放松了一下之后,我随着轻仰的视线观察前方。
没有任何的建筑物,远方只有大片的黑色如幕布般的薄雾。单一的景象,除了枯燥之外,我没有任何的感觉。
「......迟早也会醒来的吧.....」
抬起头望着血色的天空,随着时间慢慢的推移,我在等待着这个梦境的终结。
又过了一段不知的多长的时间之后,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前方的黑幕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出来了。
——人影。
陆陆续续地,从那黑色的烟雾里走出来有些透明的人类。那些人的穿着各异,性别有男有女,年龄也是可以从他们的外观上直接判断出来。
我转过头看向背后。
不止是我前方的黑幕,我后方的黑幕也开始出现相同的景象,但这也仅仅在我的前后方-也就是这条道路的起点和终点出现。而草坪的那边仍然保持原来的样子。
嗯......要是他们是实体的而不是略带透明的话,他们应该是属于真正的人类。现在的他们更像是某种幻觉。
「......沓......沓」
他们并没有停留在黑幕的旁边,而是开始往我的方向移动。他们的步伐很一致,以至于他们踩踏道路时,发出的脚步声十分地整齐。
与其说是他们向我的方向走来,更应该说他们最终的目的地——便是道路的另一端。
前方的人在走动时,都将他们的视线死死地盯在我的脸上。后方的人自然也是如此,只不过处在他们的位置上时——应该只能看到我的后背。
前后的人群开始在中间错合起来,并不断地从我所坐的椅子旁绕过,那视线在他们消失之后,才随着他们一起消失。
「......」
我不知道此时该说对他们说出什么话,他们只是沉默地从我身旁路过。
——就如同执行电脑程序一般地重复这个过程。
不过,人群里的人并不是很多,每次经过的人大概也只有五,六名的样子。这好像是这个程序故意如此——为了能让我一个个看清他们的外貌。
顺着他们的视线,我在仔细地观察他们的面部。
基本上都是出自于一个模板的样貌,没有任何的表情,空洞的不能再空洞,仿佛他们失去了灵魂。
眼睛里的瞳孔黯淡无光,眼珠就像一个失去了光泽的泥球,接近全黑的眼睛里,我能读出来无助和绝望。
(我这应该是在说我自己吧.....)
刚开始在被他们盯着的时候,我感觉上还没什么。可是在时间一久之后,那种永远不想回味的感觉——又回来了。
——漠视,轻视,淡视,无视。
他们的视线,变成了钻进我身体里的蛆虫。它们在我的皮肉和血管里穿行着,心脏传来了撕裂的痛感,全身不断地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变得更加慌张的我又开始活动起被束缚的身体,并且比上次活动的更加厉害。
但是,这仍然没有任何的作用,除了可以低下头来避免直接和他们的眼神解除,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呼......啊......」
我的身上流下了有规律的汗水,身体随着汗水的流下不断抖动,并且大口地往地面吐着疲劳的气息。
这种压抑的氛围——就像铁锤一般把我的身体快压得粉碎。
「......救命啊......」
我轻哼着这样无助的声音,却起不到一点解脱的效果。
「......」
垂下的长发挡住了我的视线,从平直的长发里,我看到了两只正立的垂直在地面上的脚。
「是谁......」
我缓缓地抬起头,流下的汗水已经沾湿了头发,它们紧贴在我的头部。
「 ......理......乃......」
停留在我面前的,是我在现实之中唯一剩下的亲人。
我的妹妹——平井理乃。
她穿着白色的蕾丝吊带裙——和跟我逛街时穿着的那件一样。
她赤裸着双足,白嫩的皮肤搭配起身体透明的效果——使她从外观上来看纯洁地像一个降临到人间的天使。
黑色的两条细小发辩自然垂下,这样的黑与白的搭配,看起来又是那么地完美无暇。
——但这样的完美,却使我感到些许的陌生。
「......太好了......」
在这种如此压抑的环境之下,还能见到自己熟悉的亲人,这种感觉还是有些温馨的。
「......」
理乃沉默着,她的眼光之中——夹杂着和那些路过我的人一样的感情。
「理乃,你......你要去哪?」
理乃最后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往另一头慢慢走去。
「拜托......别,别离开我......」
我们之间并没发生如我期待般的任何对话。
而这样的哀嚎也没有一点的用处,我只能看到那渐行渐远的白色背影。最后这个背影,很快地消失在了黑幕里。
希望——好像也就此消失了。
「......不要......」
连大声喊叫出来的勇气都没有,除了从眼睛里那些挤出的泪水,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出来。
「......求你们了,别这样看着我......」
那些视线仍旧没有消逝,不断地从来回经过我的人群里发出。
「......我都已经说过了,别......再这样盯着我!」
愤怒从我的话语里体现出来,我紧紧地闭合嘴唇,沉重的压抑使我的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滴落。然后让牙齿持续地来回摩擦,了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
人群并没有因为我的愤怒而消散,依旧是那样无言地看着我。
「滚开......滚开......滚开......快给我——滚开啊!」
接连不断的向那些人群重复着这个指令,但我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直视他们。
「......不滚开的话,那就......」
「......都去死吧!」
接近咆哮的声音震破了云霄,而迸发出来的情感则全部爆裂了出来。
反正这也只是一场梦,现在说出什么样的话都无所谓了。
***
「......」
当我认为这样的话语会像以前一样——会没有一点的用处,但是身处的场景却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土黄色的小道被黑红色的沼泽瞬间完全地覆盖,深凹下去的黑红色小道让我有一种悬浮在半空中的感觉。
那些透明的人影在颈喉的部分,被一道道黑红色的光迹划开。几乎是同时发生的,随着光迹的消失,他们全部倒在了沼泽上。
随后,他们的尸体开始被沼泽慢慢地吸收,最后直至尸体完全消失为止,两端的黑幕中也没有再出现人影。
「——请问,获得力量的感觉,怎么样?」
从前方的黑幕里,传来了一个有些诡异和空灵的声音。
「当然是——好极了啊!」
那些视线随着人群的消失也跟着一并消失,我仿佛像获得了解脱一般,身体上涌上了一阵阵欢快的兴奋感。
虽然不知道问题是从哪里发出,我还是很自然的回答了——现在的真实感觉。
「......谁?!!」
在平静了一下激动的情绪之后,疑惑的我马上将视线盯向了前方-那个发问人的方向。
前方出现了一个瘦高的男人,黑色的前发遮盖住他的双眼,轮廓分明的脸庞看起来是十分地消瘦。
身着一件黑红色的长袖衬衫,上面有规律地交替排布着菱形的图案。穿着一条淡红色的裤子,它紧紧地贴在他的双腿上。
他向我走了过来,身上衣服的颜色和沼泽的颜色非常地相配。
他和那些出现的人影有些不同-他是实体的,并不是透明的。
「你好......」
男人一边走着,一边向我问了好。
「......平井临,我们终于可以见面了。」
他走到了我面前的一段距离之后,停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
疑问从心里传来,能在现在这种梦中和我对话的,这应该是第一个人。
「嗯......你可以先称呼我......」
男人顿了一下,用一个手指挠了挠凌乱的侧发,并微闭双眼思考着。
「......「吞噬」先生,「吞噬」君,甚至——「吞噬」酱都可以。」
「不过嘛,如果叫我「吞噬」小姐的话......作为男性的我,恐怕难以接受哦。」
他轻笑起来,但我却对他开玩笑似的话语-一点都不感觉得到放松。
「......「吞噬」?」
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是叫的是这种名字,我不禁有些惊讶起来。
「好了,我知道现在你很惊讶,有很多问题想问.....」
「......我们现在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聊。」
男人来到了我的侧面,这样以便于我能正视着他的脸。
「如果要聊天的话......至少先要帮我松开吧?」
我活动了一下被束缚的有些麻木肢体,向「吞噬」示意道。
「.......在这里,我是主人,你是客人。你能坐在这里和我聊天,是我对你的尊敬.....」
「......但将你束缚于此,是为了你好——我是怕你不能接受某些东西,而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你说什.....」
「吞噬」的声音从随和变成了严肃。
「说到这里,为了让你能更好地认识我.....」
「......我要给你要看一些可能会打击到你的东西......」
他在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的双眼开始模糊,开始出现一些和眼前的景象完全不同的——类似于幻灯片的画面。
——『......上了的话,也许真的会死吧......』
——『......这一切,本就属于我啊!』
——『.......你的东西......我收下了!』
「怎......怎么可能啊!」
我瞪大了双眼,环状的血丝布满在眼珠上。
——在完全被破坏的混沌环境之上,站着一个瘦弱的,双臂上带有漆黑浮光利爪的少年。他带着疯狂的表情,目光中没有一丝的感情。
就像一个死人。
而我在看到他的倾刻之间就明白了,那个少年——恐怕就是我!
但是,我仍然在犹豫着,还是不肯接受这可怕的真相。幻灯片放到这里,适时地戛然而止。
「......那个家伙,怎么可能会是我啊!」
「很遗憾......不过这的确是真相。」
「吞噬」用有些无奈的话语,给我的犹豫直接宣判了死刑。
「还有......事实上,我们很早之间就接触过......」
「......你不觉得我的声音——很耳熟吗?」
「......」
经他这么一个提醒,如滚雷般的记忆开始向我倾斜下来。
「原......原来是你!」
这个恐怖的声音,是在那场不知原因的火灾发生之后——我在梦中开始陆续听到的。而且,每次它的出现,都是与和我梦到的那些具有恐怖意象的梦境一并出现。
——在做出那些梦的时候,每一次都是难言的痛苦。
「嗯......记起来了吗?」
「吞噬」走到了我的身后,用一只手轻轻地按着椅子的靠背。
「你这个怪物......竟然折磨了我——八年!!!」
「是不是太夸张了一点?其实也算不上折磨吧,只能算是我对你的善意暗示哦。」
我的语气已经快接近到狂怒,而发怒的对象却依然十分淡定。
「......你给我滚!快滚出我的身体!」
我背对着「吞噬」,发出了可以振动身体的巨响。
「唉......看起来你还是不太能接受啊......」
「吞噬」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这就是要绑着你的原因了.....」
「吞噬」走到了我的面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次见面的机会。」
「现在......就到此为止吧。」
他面朝着我开始缓缓后退,同时红色的天空和小道开始慢慢地崩溃,仿佛要被撕扯开来了。
「......平井临,你的人生从现在算起,才刚刚开始。」
「......我很期待,我们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影响呢?」
在用震慑的声音说完之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黑幕之中。
「......可恶!」
他走了,只留下了被束缚着的我。
暗红色的沼泽很快被破坏,坐在椅子上的我,垂直着地面落了下去。
就这样,我落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奋力地抬起头。
腥红色的天空,正在不断地往地面上流下粘稠的鲜红血液。它黏腻的如同甘油,洒满了整个场景。
「要死了吗......」
我的双手好像从麻绳的束缚下解脱了,我抬起手来,将手掌张开对准天空。粘稠的鲜红血液从手掌开始流下,逐渐地淋满了我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