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龙子殷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个蝼蚁……不过是只恶心下贱的蝼蚁罢了。
“以后她就是你的妈妈了哦!”蓝大人指着远处那个疯女人说,“以后你就是她的女儿。”
那是个抱着已经腐烂的幼小孩童尸体,悲痛欲绝的疯女人。
又脏又臭,恶心至极。
“娘娘你不要我了吗?”好不容易重生的子殷拉拉蓝大人,“是不是因为我现在的样子?”
初到瀛洲,身受致命伤的邪龙子殷不得不用化龙之法保留元神,考虑到在满是人类的瀛洲寻找娘娘有太多不便,于是它便以人形化生——不想术法失控,失去大部分力量的同时,它的模样也变成个人类的幼童。
“妾身累了哦,”蓝大人笑着拍拍她的背,将它那因失控无法收起的龙尾给隐藏掉,“世间的事,妾身早就放弃了啦——放心,她比妾身更能保护小子殷你哦!”
“就凭她?”
“去吧,”蓝大人推了子殷一把,“去叫她‘妈妈’——啊!对了你张口便露邪气……嗯……以后你还是不要说话了罢?”说着她便将一枚断妖佩系上子殷脖颈,“这个能隔绝你的邪气,不让你被追踪者发现哦!你叫她一声妈妈,给她一个拥抱后妾身便会启动它。”
“……”
尽管心中有万般地不愿意,但那毕竟是一直照顾自己,溺爱自己的娘娘,邪龙子殷只得点点头,向那个又脏又臭的女人走去。
然后,一声妈妈,一次拥抱,差点哭瞎双眼的阿苑脸上又有了生气,不自觉地放下怀中腐烂的尸体,紧紧地,紧紧地,生怕再次失去地用力抱住子殷。
从此邪龙子殷便成了阿苑早夭的女儿,阿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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拣了个野孩子的疯女人——这是村民对阿苑的称呼。
与阿紫的妈妈阿苑不同,村民们一开始便知道阿紫是阿苑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
本指望失去丈夫和孩子的阿苑能离开村子(疯掉,死掉就更好了),本指望可以趁机分得阿苑男人的家产和土地。
全因那个野孩子的到来,变成了泡影——阿苑活的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愿意扎根在村里。
——恶心的蝼蚁。
阿紫一边承受着同村孩童的欺凌,一边在心中咒骂。
不敢自己当面抢夺,只敢在背后耍小伎俩,利用孩童欺压,想要逼走阿苑母女的下贱村民。
——要不是娘娘封印了我的力量,我一定把你们全吃掉。
——扯碎!吃掉!
“没事哦!阿紫,妈妈保护你。”阿苑察觉阿紫身上被村里孩童殴打出来的淤伤后,这么说,“以后,就别离开妈妈了罢。”
于是,不论是下地干活,还是赶集购物,阿苑都背着阿紫,不论到哪里,都背着她。为了不让她被不知哪来的碎石砸中,每次经过田埂之时,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任由飞石砸向自己。
——多事的女人!这点小伤!这点小伤!这点小伤……
阿紫心中抱怨着,想到被飞石砸中的疼痛,本能地又往“妈妈”怀里钻了钻。
——碍事的身体,当初怎会想着变成人类身体的?脆弱,无能,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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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偷了块肉。
夜里趁妈妈不注意,去最富裕的村民家偷了块腊肉。
——天天吃碎麦菜粥,烦死了!
阿紫大口嚼着腊肉。
——就是他家小孩欺负我最凶,哼!活该!
阿紫心情愉悦地大口嚼着腊肉。
——真是的,明明能搞到肉吃,非要在那里喝稀粥!
阿紫瞟了蜷睡在屋子里,把被褥当成自己的“妈妈”一眼。
——真弱!真笨!哪像娘娘……
娘娘……想到将她丢在这里的娘娘,自然而然地想到当初跟着娘娘时,娘娘分享给自己的美食。
“这些妾身吃腻了,赏你罢!”娘娘曾经这么说。
然后,子殷(阿紫)便得到一大块美味的鳖肉。
那是一只罕见的大鳖,得到的鳖肉,以子殷当初的龙嘴,也是撕扯了四口才吃完。
——那个真好吃。哪像现在的肉,有老又硬,更别提之前“妈妈”给她吃的不知哪年腌制的肉干了。
——额……肉干……
“妈妈吃腻了,你吃罢!”当时阿苑在家里翻找到那块颜色发黑的肉干之时,兴奋地跟什么似的,放在鼻尖闻了闻,确信没变臭后,将它小心地撕碎,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到阿紫嘴里。
“……”
——你确定这东西能吃?!
当时阿紫惊讶地看着递到嘴前的碎肉,又惊讶地看看这个她必须叫做“妈妈”的人。
然而,当时的阿苑,自顾自地将阿紫的眼神当成体谅自己的意思,便说出了之前那段句话:“妈妈吃腻了,你吃罢。”
“……”
现在看看自己手中的腊肉,阿紫忽然觉得不香了。
——留点下来,给“妈妈”尝尝,这比那个肉干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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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来的腊肉,没成为阿苑口中的美食,倒成了阿紫行窃的证据。
“饶了我们罢!饶了我们罢!饶了我们罢!”阿苑伏着身子,将阿紫死命地护在身下,承受着村民的拳打脚踢,“求求你们!我们什么都愿意做!饶了我们罢!饶了我们罢!”
“什么都愿意做?”听了这话,被偷了腊肉的村民拦住趁机想要多揍她几下的村民。
“是的!是的!是的!愿意!愿意!愿意!”阿苑额角滴着血,搂着阿紫,忙不迭地应道,“求求您放过我们!”
“我那块腊肉很贵的,”被偷腊肉的村民眼中闪出贪婪的光,“你拿什么赔?”
“您说!您说!您说!”
“你那么穷……”被偷腊肉的村民看看阿紫那破败不堪的家,有意拖长语调,“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我那块腊肉,可是价值不菲啊!”
“这……”阿苑惶然无措地张头四顾了下——
“没有?”被偷腊肉的村民皱了下眉,冲阿苑狠狠踹了一脚,“给我继续打!——打那个小贼!”
“有的!有的!有的!”阿苑额头又添了新的伤口,忙不迭地再次磕头,“有的!有的!有的!我家还有地……”
于是,阿苑丈夫留下来的土地,被那个村民拿走一半——倒不是那个村民不想全拿走,只是那村民忌惮其他参与殴打阿苑的村民眼红。
——真窝囊。
阿紫窝着气,恨恨地看着阿苑。
——那些外强中干的家伙,用牙齿咬他们啊?!拿锄头砸他们啊?!丢人!还保护我呢,呸!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真不知道娘娘怎么想的,竟然要我喊她“妈妈”。喊眼前这个只知哭泣的瘦女人叫“妈妈!”
——还说她能比娘娘她自己更能保护我?!
——娘娘是不是搞错了?!
“对不起哦……阿紫……”握着自己被强逼签地契而被划伤的手指,哭泣了好一会后,阿苑伸手搂过阿紫,“对不起哦……阿紫……是妈妈无能,妈妈没用……”
——对!就是你无能!就是你没用!
“是妈妈无能,不能给你吃好吃的,是妈妈无能,不能守住你爸爸留下的地……”阿苑抚摸着阿紫没被保护到,被村民打出青紫的地方,“是妈妈无能……让你被打了……”
“!”
阿紫愣了。
白痴都能看出来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这个“妈妈”看不出来?!
“是妈妈不好,没照顾好你,是妈妈不好,害你生了大病,是妈妈不好,害你说不了话……”阿苑流着泪,依旧在那里絮絮叨叨,“要是你能说话的话,要是你能对妈妈说,你想吃肉的话,妈妈就会想办法给你买肉去,你就不会去偷别人家的肉了……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
——明明是我自己的错好吗?!蠢女人!是我干的!是我自己去偷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阿紫心中大声抱怨,真心想要出声,真心想要狠狠骂骂眼前这个蠢女人,可那揉着自己脚踝的枯瘦右手……
好温暖……好……怀念……
“啊……啊……”阿紫最终用她那被封印了的嗓子,努力想要模仿出一句像是“妈妈”的发音。
——对不起。
不论嗓子有没有被封印,阿紫都说不出心中刚刚泛起的这三个字,倍感别扭的她只得不知不觉地伸手,想要搂住眼前这个脆弱哭泣的“妈妈”。
“妈……妈?你……是在叫‘妈妈’吗?你是在叫‘妈妈’吗?!阿紫!你是在叫‘妈妈’吗?”
阿苑眼睛亮了,原先脸色悲伤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惊喜至极地呼唤道,“再叫下!再叫下!再叫下!叫‘妈妈’!叫‘妈妈’,叫‘妈妈’呀!”
“啊……啊……啊……啊……啊……啊……”努力的发着类似“妈妈”的音,努力回应阿苑呼唤的阿紫,忽然发现,自己的嘴里冒出了淡紫色的邪气——
——不能多开口!要不会被追踪者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