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含混不清，阿斯蒙一直以为，这是因为她的嘴巴被绷带遮住了，所以吐字不清楚，没想到原来是这张嘴已经成了这样子。
朱莉安娜已经彻底疯狂，失去了仅存的理智。
“堕落魔法—生命叹息！”
光与暗交织的身体迸发出白与黑的光芒。被“生命蚕食”打落的黑色羽翼飞舞起来，围绕着一个圆融的光柱缓缓转动，就好像被气旋刮起的落叶。
石质的地面被柔软的羽毛刮过，就如同石刀切过豆腐，露出芜杂的裂痕。
这是堕落魔法是堕天使的绝技，融合了天罚术的刚猛无俦和黑暗魔法的变化多端。
朱莉安娜虽然变成堕天使还不久，又在这高塔上住了很多天，已经足以爆发出强大的威力。
阿斯蒙的脸还没转到侧面，光柱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
羽毛们划破空气，嘶吼着飞向阿斯蒙。
万箭攒心。
时间又变慢了。
失重感又一次袭来。
阿斯蒙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在缩小，手指消失、脚掌消失、小腿消失、大腿消失，却根本没有任何疼痛感。
突然，一片羽翼呼啸着刮过阿斯蒙的脸，疼痛从脸颊一路传到太阳穴、耳朵、后脑。
一种冷意涌上心头。
这是第一次感受到痛觉...
痛觉终于要来了。
就在那片羽翼划过的瞬间，全身各处的剧痛如同决堤的海啸般吞没了阿斯蒙。
女人的嘶吼声，恶魔的惊呼声，羽毛拍击肉-体的吧嗒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
阿斯蒙的身体轻盈地飘荡，在黑色的羽毛中渐渐“变小”。
传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见到一生中最爱的人。
最爱的人是谁呢？
艾丽卡？
赛兰蒂亚？
从未谋面的恶魔爹妈？
恍然中，阿斯蒙看到了一棵大树，一棵高耸入云的万年古树。
树下，一个浑身穿着洁白裙子、长着六个翅膀的小胖丫头，正伏在泥土中啜泣着。
阿斯蒙有些意识恍惚，慢慢地靠近了小丫头。
“那个...小妹妹，这里是哪？是天堂吗？”
小姑娘胖嘟嘟的小脸转了过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乜斜着眼睛，郁郁不乐地看着阿斯蒙：“这里当然是天堂了。你是谁啊？”
阿斯蒙打量了一下小丫头的六扇羽翼，突然想起来，赛兰蒂亚曾经说过，她小时候是个很贪吃的小胖丫头。而贤者之石是圣女在古树下哭泣才会结出的石头。
这难道是当时的场景吗？
“你是...赛兰蒂亚？”阿斯蒙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你这个恶魔怎么会认识我？”小赛兰蒂亚歪着头，有些疑惑。
阿斯蒙忍不住摇头苦笑。
没想到回光返照的时候，居然梦到了小时候的赛兰蒂亚了，这还真是古怪的孽-缘。
“小妹妹，我当然认识你，因为你长大后会和我成为好朋友。”
“我才不会和你成为好朋友！我的姐姐就是被恶魔害死的！你们这些大坏蛋！全都是坏人！”
小赛兰蒂亚咬着嘴唇，眼看就要又哭出来了。
阿斯蒙最怕小孩子闹，赶紧柔声安慰赛兰蒂亚：“别哭别哭。我和其他恶魔不一样，我们不但会成为好朋友，我还会为你而死呢。”
唉，反正是梦境中的幻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小赛兰蒂亚停止了哭泣，却撇撇嘴：“不要。”
“为什么？你就这么讨厌恶魔？”
“不要就是不要。我不要我的朋友死！”
小丫头好像很害怕这句话，急忙摆着手，越说越急，甚至不小心咬住了舌头。
阿斯蒙起了玩心，故意逗着赛兰蒂亚：“哈，但是我现在已经死了，而且是因为你。”
反正是个幻想，阿斯蒙也不怕赛兰蒂亚伤心。
如果是现实中的赛兰蒂亚，阿斯蒙绝对不能承认是因为她而死的，否则她肯定会一辈子都难过得要命。
但小赛兰蒂亚没有伤心，反而有些生气了：“你这人好贫嘴啊！我都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不要我的朋友死！如果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会在你上战场前祝福你平安归来。”
看来她这个发小脾气的毛病，从小就有了。
阿斯蒙吐了吐舌头：“你祝福有什么用？难道刀剑就会听你的话吗？”
“那是当然啦！世间一切都是神的造物，而我是神的孩子。只要我祝福了你，风雨雷电、草木虫鱼，都不能伤害你分毫！”
小丫头骄傲地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说。
阿斯蒙忽然想起，前几天赛兰蒂亚还说过：她带自己去野外狩猎魔物野猪王之前，曾经祝福过自己。
那时阿斯蒙就当这句话是安慰自己而已，坚持认为是赛兰蒂亚的“教学事故”。
难道...圣女大人，真的有这样的魔力吗？
那这次自己登上高塔，挑战战争学院，她是不是也在出战前祝福过？
如果自己已经受到了赛兰蒂亚的祝福，是不是其实还没有死？
阿斯蒙突然抓到了一线生机，兴奋地问眼前的小赛兰蒂亚。
“喂，你怎么祝福啊？现在能不能祝福我一下？”
“不要。”小赛兰蒂亚红着脸扭过头。
“为什么？我们不是好朋友了吗？”
小丫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你以为说祝福就能祝福你啊？我最厉害的祝福，是圣女之吻。我现在初-吻还在，还得留给心仪的骑士呢。他肯定是个又威武，又英俊的男人，才不会是你！”
“吻...？”
阿斯蒙楞了一下，后面的都没听清。
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如同镜中花破裂，忽然化作了圣洁白色的羽毛飞舞。
朱莉安娜的狞笑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但白色的羽毛也从幻想化为了现实，与黑色的羽毛交织在一起。
一股澎湃的暖流如同大海的洋流，从阿斯蒙的心脏猝然传遍全身。
阿斯蒙看到自己左肩断裂的地方，居然又一次长出了手臂——而且是无数条手臂！
那些手臂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像一个个扑食的恶鬼，不要命地去抓纷飞的白色羽毛。
“鲜血财宝！”
这绝对是鲜血财宝的造物！
就和自己在大车上召唤的那根恶心的小拇指一样，这些手臂也是亵渎和恶心的粉红色。
黑色的羽毛也察觉到了异常，立刻调转过来，去切割新生的手臂。
它们连切割石头都像切豆腐一样，羽毛飞过，那些新生手臂又纷纷落下。
可这徒劳无功！
手臂落下来的碎肉立刻会被其他手掌接住，肉又会融合在一起，变成狰狞可怖的一团，反而越来越庞大。
越落越多，越长越大，就好像有一条血肉的河流从阿斯蒙的左肩奔流而出，手臂就是河流中的浪花，伴着无数纷飞的白色羽毛，迅速冲垮了黑色羽毛编制的罗网。
整个战场到处都是鲜血财宝召唤出来的烂肉，它们本来就是烂肉，所以也无惧任何攻击，不断吸收被割掉的部分。
而白色羽毛在空中散发着莹莹的光芒，为阿斯蒙带来无穷无尽的活力和能量，让他能驱使着这些源源不断的血肉。
阿斯蒙感觉到，自从自己从幻想中苏醒的那一刻起，身体里仅存的血液顿时腾起了一股充沛无比的力量，就像是这与自己血肉相连的一道光芒从内心深处深深呐喊一般。
仿佛是它们等待这一刻，已有万年！
亘古以来的最深的邪恶和最神圣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依旧狂野如初。
在远处看台上的人们全都被这可怖的一幕吓得跳了起来。
“圣女之吻！？”
“血祭术！这不是禁术吗，他从哪学到的？”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怪物？难道这个少年是...赛兰蒂亚-凯文的爱人？！他就是赛兰蒂亚的骑士？”
这些战争学院的老师都是举世无双的顶尖高手，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两样都是世界上最强悍的法术。
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塔的最高一层，像是一个个伸长脖子的鹅，口水横流。
他们只恨爹妈没给自己生出一个几百米长的脖子，以便好好看看这已经被遗忘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两大奇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