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咔哒。
时钟的低吟在四处响起,令人无法分辨方向,也许是错觉,以声音来判断秒的速度似乎快了不少。
我这是在哪……
维拉的周围净是将自己包围的数不清的巨大齿轮,而他本身仿佛是走在看不见的地板上一样。齿轮随着时钟的声响而转动,维拉随意走了两步,所有的齿轮都随着他的步伐在同时移动,与维拉保持不变的距离。
对了,我和爱丽丝喝了那个人的水,迷迷糊糊地听到艾因菲德说是三途川的水,听名字恐怕是致死的……
我死了吗?如果死亡会永远呆在这种地方那也太惨了,要闷死的。
而且比起这个……
“爱丽丝不会有事吧,毕竟艾因菲德在。”
说不定他也正在想办法,之前的轻松劲应该只是装出来的。
但是我连这是哪里都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呢?
不如随便跑两步……
“哎呀,真意外。”
背后突然传来人声,维拉立刻回过头,但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错觉?应该不是啊。
在时钟无限重复的声响衬托下,这个空间显得十分寂静,任何一丁点声音都会被察觉到,更不可能是幻听什么的……“你叫什么名字?”
像是证明他的猜想一样,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从正前方发出的,虽然维拉仍然什么都看不见。
“维拉·索恩。”
“你似乎认识艾德和爱丽丝呢。”
“……是的,是我的友人。”艾德是指艾因菲德吧,维拉心想。
“友人?”
听见这个词汇的同时,维拉的面前,声音的来源处突然从四角上浮现出捆着锁链的齿轮,锁链与旁边的几个巨大齿轮连结着。而四个齿轮的中间,随着一轮光圈自上而下的扫描,一个四肢被囚禁的少女渐渐变得可见。
白色的长发一直拖到脚边,而由发色开始,连同容貌都给维拉与爱丽丝十分相似的感觉。
虽然无法动弹,但她的表情显得相当开心。
“艾德的友人?你没有开玩笑吗?”
“呃,大概算是吧。”
维拉从少女的眼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关爱,如果不是对自己这个陌生人的话,那就是对艾因菲德所产生的感情了吧。她和艾因菲德很亲近吗?
“在想的事都写在眼睛里了哦,维拉。擅自猜测女性的身份和私生活是很失礼的。”
“对、对不起……”
“我还有很多话想听你说呢,我们换个地方吧。”
说完,少女右手轻轻一挥,手中便变戏法一般现出一把黑色的折扇,她熟练地打开折扇,维拉看见扇面中间画着一对眼睛,正与自己对视。
而他也像被吸入其中似的,视线再也没法离开折扇上那对赤红的眼瞳。
躺在沙发上的维拉猛地睁开眼,却再次远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睛对视,不过这次是之前被囚禁起来的少女在看着他。见他醒来,少女抬起了头,端正坐姿做在了维拉旁边的木椅上。
坐起身后,维拉看了眼周围的环境,尽是摆放整齐的高档家具,他的夹克正挂在附近的另一把椅子上。与之前刚见面时一样,又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
“请问,你是爱丽丝的姐姐之类的……吗?”
“有趣的提问呢,”少女若无其事地从一旁的茶几上端起一杯茶,黑色的折扇就放在茶杯的旁边,“有什么证据吗。”
她的举手投足都显得优雅且游刃有余,像是大小姐或者公主一类的人。
“因为总觉得这里的家具跟爱丽丝放在家里的种类都差不多……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就觉得有和她相似的气息。”
“那为什么是姐姐呢?”
“诶?你也就比我和爱丽丝大几岁吧,难道其实年纪比她还要小吗?”
“噗。”少女被喝到一半的水狠狠地呛了一口。看着她一边掩着嘴轻声咳嗽一边笑个不停,维拉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她咳嗽了半天才总算把气息缓和下来,“没有没有,咳咳,真是不好意思。”呼了口气后,少女又恢复了原本气定神闲的模样,“你叫维拉·索恩对吗?”
“嗯,刚刚说过了。”
“我的名字是佩欧西娅·伊斯塔沃尔,那个时候开始不算年龄的话现在是32岁哦。”
“……我好像听错了,不好意思,能再说一遍你的年龄吗?”
“询问女性的年龄本身已经是大忌,你真的一点礼貌都不懂呢。”佩欧西娅调皮地眨了眨眼,笑着说,“是三十二岁哦。”
“你说真的?”
“真的。”
维拉张着嘴愣了足足十秒,因为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女性也只有顶多二十岁的外表,再过分点说,如果她本人说她比今年17岁的爱丽丝要小估计自己也不会怀疑,如果是二十几岁就算了,但居然是三十二岁?!
“好了,总是纠结年龄我也会不好意思的,我还有其他事要问呢。”
“哦,哦……”维拉此时还沉浸在心里对年龄与外表之间联系的认知的彻底崩坏中,便随口应了两声。
“爱丽丝,你对维拉盯着一个美‘少女’看有什么感想?”
“对不起爱丽丝!我不是故意的!”
维拉几乎条件反射地立即低下头道歉,但等他慢慢抬起头才发现佩欧西娅正侧过脸捂着嘴笑个不停。
“你真的很有趣诶,像个忠犬一样。”
仔细想想爱丽丝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维拉脱力般叹了口气。
“你想问什么?”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知道艾德和爱丽丝现在关系如何。”
佩欧西娅放下茶杯拿起了折扇,习惯性地打开折扇挡住了半边脸。
“爱丽丝在艾因菲德的幻想空间里试着帮死者幸福——”“我是问你的想法。”佩欧西娅盯着维拉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再带有一丝笑意,“在你眼里,他们是什么关系?”
“唔……”维拉摸着后脑勺稍微整理了下词汇,过了半晌才做出回答,“大概是敌人。”
“敌人吗……我知道了。”
佩欧西娅闭上眼沉思片刻,突然叠起了折扇。她左手拎住维拉的衣领,右手用扇子压住他的后颈将维拉勾到自己面前。
“伊斯塔沃尔……小姐?”
维拉因为距离太近而感到十二分不自在,一时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好了。
但是,刚刚的称呼却令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伊斯塔沃尔。
和爱丽丝的姓完全一样。
“那个,你难道是爱丽丝的……唔?!”
没等他说完,佩欧西娅竟自顾自吻了上去。虽然只是简单的嘴唇碰一下,但对维拉而言,这样的体验显然从来没有过,脸瞬间红的像被泼了一脸颜料似的。
“想让你回去的话,似乎只有这样来证明你不是普通的‘人类’了。”佩欧西娅吐了吐舌头,用食指在维拉的嘴上敲了下:“别告诉他们哦。”
“……”
佩欧西娅丢下坐在沙发上发呆的维拉,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之前所在的空间是通往地狱的捷径,你听见加快的时钟了对吧?那是你的寿命加速流逝的声音,你会在那里结束自己剩下的寿命直到耗尽,然后进入地狱。不要再去了,你凭自己是出不去的,这个房间也只是我创造出来的幻想罢了。”
“那你怎么办!”维拉回过神来,想起了他刚来到那个满是齿轮的空间里的情形,“我们最初见面的时候你不是被囚禁在那里吗?”
“因为我还需要赎罪,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时间到了,走吧。”
“你是认真的吗?”
随着佩欧西娅的命令,维拉的身体上从内部发出了暗红色的光——和他进入那个通往地狱的空间时一模一样。
“……永别了,维拉·索恩。”
“佩欧西娅!你是认真的吗!你知道爱丽丝为了见你忍了多……”
本想在走之前彻底地发泄下对这个擅自抛弃自己女儿的人的不满,但他的话被佩欧西娅的沉默打断了。
维拉看着佩欧西娅,忽然觉得她美丽的背影里藏了太多与外表不符的苍老和失落。
他知道这也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现在不是回去的时候”?不,佩欧西娅想说的是,她也许永远不会回去了。
我不知道一向愚笨的我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我坚信我是正确的,因为佩欧西娅和爱丽丝实在太过相似了。而佩欧西娅与艾因菲德,与爱丽丝的相见,或许会永无止境地延期吧。毕竟我只是个人类,什么都做不到。
——即使我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无能,即使这份无力是刻在我身体上的印记。
但是,就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虽然喜欢捉弄人,虽然搞不懂她做的很多事情,虽然她并不想去和爱丽丝相认,但是就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留下佩欧西娅一个人在这里,独自等待吗?
对了,至少要让她知道……
爱丽丝是爱着她的。
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对佩欧西娅说道:“爱丽丝对我说过……在她的记忆里,妈妈是个相当温柔,也很漂亮的人。总是在微笑,每个动作都很好看,而且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一直充满了怜爱。妈妈一定是遇到困难了才会离开,所以只要妈妈没死,自己绝对会找到她,然后告诉她,无论如何自己都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她来接自己的那天。”
佩欧西娅回过头,眼角映射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佩欧西娅,我想,爱丽丝现在也好,以后也好,她永远都会这么想的。”
(所以,佩欧西娅)
在一片光雾所遮挡的视野中,维拉看见佩欧西娅似乎在迟疑中向他伸出了手。
(拜托你)
维拉想抓住她的手,但已经太迟了。
在被暗红色光的潮流淹没的同时,维拉失去了意识。
(不要再一个人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