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西星两眼望着前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仿佛进入了一种心无旁骛专注纯粹的状态，只有记忆、回想、背诵。
“9……8……6……”只是背诵的速度越来越慢，气若悬丝，随时可能卡住中断。
祁利不耐烦地说：“算了吧，死撑什么啊，隔着千山万水还差着远着呢，怎么追也追不上了。”
刘累推祁利一把：“少在这捣乱，背错了全怨你！”
祁利怕担责任，后退到圈外面，小声嘟囔：“差两百个数呢，打死也追不上了，苦撑有什么意义，自己累让大家跟着累。”
“随他便。”毕昱辉脸上挂满胜利的微笑，祝西星在他眼里就是一个脑死亡者，在手术台上多挂一会儿多受点折磨挺好。
毕昱辉踱步走到操场边说：“祁利，带人去买几箱饮料，回来我报销。”
“好咧，老大。”
好多人提前将毕昱辉叫上老大，大局已定，准备庆祝仪式吧。
刘累也已经绝望了，开口说：“算了吧，西星，别硬想了休息吧，下来我们一起再想办法。”
祝西星没有听到，小松树一样直立着，绞尽脑汁继续从记忆深海里将一眼瞟过的数字一个一个按顺序抓起来：“5…0…7……”
双手紧攥，青筋凸起，全身有如水洗，这哪里是记背数字，这是呕心沥血熬油啊。
刘累不忍心再看，跺一下脚背过身。
饮料买回来，还有署片零食，人们快活地说着笑着吃着喝着，咕咚、咕咚，咔嚓、咔嚓。
另一边的气氛迥然不同，祝西星这边的人一个没有过去，全都悲郁沮丧地站着沉默着。
祁利大声招呼：“快来啊，冰镇可乐，老大请客，今后大家都是一伙了，咱们班只有一个老大，那就是班长毕昱辉，班长老大二合一了，哈哈。”
没有人过来。
毕昱辉瞟一眼说：“他们会过来的，再等两分钟。哎，他背到哪里了，有没有背错？有没有人监督啊？”
罗汉那边回答：“我和陈睿、边小军三个人看着呢，错不了。”
边小军高声说：“背过四百了，四百零五、四百零六。”
毕昱辉吃一惊，祝西星这最后一口气真够长的，难道他的脑细胞真比“K2”还厉害？毕昱辉不由自主扶扶眼镜，远望祝西星一动不动倔强如石的背影，忽然感到某种莫名的不安。
“3……8……4……”声音不高，迟缓清晰。
祁利叫：“间隔时间太长了，犯规了，算输了！”
刘累质问：“有规定背数时间多长吗？你先看看有没有背错？要有一个数背错了就算输！”
边小军、陈睿同时说：“没有背错，四百三了。”
刘累说：“没有背错祁利你就给我闭嘴！你是故意找茬捣乱怎么着？告诉你，祝西星不会输！永远不会输！就是、就他输了，我们也跟着他，永远不可能认毕昱辉是老大！”
“对，还没输！”“祝西星不会输！”“输了也是我们的老大！”
毕昱辉表面无动于衷，心里却一阵翻腾，祝西星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些人死心踏地跟着他？毕昱辉再望望依旧死撑的祝西星，心底飘过一丝惶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啊，自己真的能打败他制服他驾驭他吗？
“哎，你们都站在操场干什么？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操场外面大道上，路过的老洪向这边张望。
“老洪要来了，恐怕要比不成了。”
在库仑学校，除了学校明文同意和主导进行，任何学生私底下自组织和帮派活动，统统一律禁止。
毕昱辉说：“去，把老洪挡住。”绝不能让祝西星找借口趁机赖掉这场比赛。
一伙人冲着老洪迎上去。
“洪老师，您散步呢，我们陪您一起散步，小树林那边空气可好了。”
“洪老师，您家住哪里啊，改天我们一道上门拜访您。”
“洪老师，有篇古文翻译我一直没整明白，我现在想问问……”
老洪被挡在了操场外面。
毕昱辉、刘累、罗汉和剩下的人，自动围成一个大圆圈，把祝西星挡在圆圈的中央。
“5……8……”
下一个，下一数到底是3还是7呢，太模糊了，脑子里每一根神经都被扯直绷紧，数字影子却越来越模糊，想啊再想想好好想想，一定要想起来，而且不能错，绝对不能错！
“7……”
下一个呢，再下一个呢？分秒逼迫没有止境，平日人畜无害的圆周率变成了一条柔韧凶狠的绳索，死死勒在祝西星的脖间越来越紧几近窒息；无尽的数列又仿佛一条由虚虚实实的数字石柱构成的延伸无尽的路桥，只要一步迈错便会踏空坠落万劫不复。
再没有汗冒出来了，心底里散出的寒气越来越重，整个脑子仿佛被抽干了氧气，似一万颗小针在扎在刺。
不能错，不能错！不能输，不能输啊！十几位兄弟都看着等着呢，绝不能让他们失望！继续，再继续！
“9……”
9后面是什么呢？想不起来，实在想不起来了，眼前一片空白，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沉寂。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罗汉敬畏地说：“四百八十九位。”
四百八十九！
同样是震撼超人！虽然比毕昱辉少。
毕昱辉实际更为震惊，祝西星竟然记背了489个数，只比他少记了39个数，怎么可能？毕昱辉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怎么记住528个数的，没有K2帮助，恐怕自己连四百都背不过吧。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虽败犹荣。
祝西星站立不动，仿佛成了一块记忆石头。
刘累走上前，要给祝西星披上一件衣服。
输了，还是输了，真是不甘心啊，死也不甘心啊！
忽然，耳边响一个轻柔怪怨的声音：“你怎么能这么虐自己呢？要这个破比赛有什么用？”
小婳的声音！
小婳紧接着说：“5、9、2、1、4、6、7。”
祝西星不假思索顺口跟着念出：“5、9、2、1、4、6、7。”
刘累披衣的手停住，激动地大喊：“开始了，西星又开始了！他又开始背数了！又背数了！”
祁利急赤赤说：“他肯定是瞎说的，他已经疯了！快看看他说的一定不对！”
罗汉、边小军和陈睿急急低头对照察看，不可思议地激动地大喊：“说对了，一个数没有错！”
操场上炸锅一样沸腾了。
像耗尽电量倒计时30秒关机的手机在即将黑屏之际连上了电源，僵硬死寂的祝西星重新恢复了活力。
“2、5、4、8、9、6、7……”
数如泉涌，源源不断，准确无误，一个不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