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我起得有点晚，也许是因为昨天太累了的缘故，我直到八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来，眼前也是一片迷蒙。我摸索着带上眼镜，把着眼点放到更远一点的手机上，它正在响。
“喂……”我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懒散地说。
“喂！喂！”
“是我是我，我才刚刚起来呢。”
“呼……哈哈哈……”她先是长出一口气，而后又大笑起来，好像我不存在一般自言自语道：“太好了，太好了。”
“我说，你这样大早上就扰民，可是会让对方好感度下降的。”
她愣了一下，然后反驳道：“那我也是因为担心你……反正不是我的错，要怪就怪你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就去睡觉了，都不给我回复。”
我又说了她两句，才挂断电话。之后我去翻看微信，确实发现了她昨天晚上发的好几条消息，还有今天早上的。
我原本以为，昨天晚上的商议都结束了，对话也应该结束了，但她似乎不这么认为。这倒也符合她的风格，只是有点麻烦。昨天晚上我睡了之后，她又和我扯了些有的没的，却始终收不到我的回信，大概就担心起来了。一开始或许还能安慰自己我可能是累了睡觉去了，可第二天起来，再给我发消息，在我应该起来的时间里，还是收不到回复，于是便恐慌起来。
我稍微整合了一下她这两段时间给我发的消息，虽然都是没话找话的无聊消息，但我也姑且保全她的面子做了一个认真的回复。
早饭之后我看了一会书，是刚刚寄来的《十日谈》。看着其中的故事，我不禁感叹当时的佛罗伦萨的思想是多么开放，特别是……性方面。不过去其糟粕取其精华，里面有关天主教会的尖锐批判也是很直到称道的，讽刺手法的运用也是很值得学习的。
在昨天的商议中，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吃午饭，就像圣诞节那天一样。不过有些不同的是，今天我会去接她，还是以一种非常气派的方式。而当我昨天晚上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显然非常期待，但又稍微有些担心——她知道我没有车，也不太买得起。不过，这个借来车子的方式，她估计也是想不到的。
十点半我准时走出家门，没过多久就到了停车场。它还在哪里，就在我昨天停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我能很清晰地看到隐藏在薄薄的云层后的那轮耀日，临近正午的它正隐隐约约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我拉开车门，车里并没有人，一下子让我有些恍惚。也许我已经习惯了，习惯了她坐在车里，尽管今天并非工作日，现在也并非是冬日里幽暗的大早上。而坐上驾驶座之后，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很快要坐上另一位女性，并不是它的主人。这或许有些对不起她，我这么想，而且似乎对她也不太好。也许借来这辆车子是个很错误的决定。
但不管怎么样，做了就做到底是我的原则，或许她回喜欢这种抢占别的女人位置的事情呢？这也说不准。还是得我把车开过去，请她坐上来，和她交流一番才能下定论。
开了一会，我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我没带她送我的那条围巾。我在想，要是坐上这辆车也不能让她高兴的话，那我这个举动可就危险大了。可是我不能现在回去，因为这样的话我就会迟到了。我不想给一个女士留下会迟到的不好影响，毕竟这个影响是好是坏还不知道呢。
十一点稍过一点，我便来到了她们小区的门口。因为我当初坐的公交车其实是绕路的，又要等车，所以才会花费一个多小时，实际上是全不需要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也许有辆车是件很方便的事情，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不喜欢这块大铁皮，便在脑海里把这个想法又抛弃掉了。说到底，我并不缺这么点时间，而且，这只不过为了在她们面前炫耀罢了。
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有两位她的室友在陪同她。我开到她们小区的路边时，他们还在说说笑笑呢！其中一位是我帮助过的那位，蕾蕾，另外一个我就不太熟悉了。她们一看到一辆不熟悉的车开了，都露出惊异的表情。不过她当然很快就明白了情况，神色则更加惊讶。一坐上车，她便问：“你怎么把她的车开来了？”
“这你别问，老老实实坐着就好。”我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让她关上车门之后，在她的室友羡慕的眼光下发动了车辆。
然而并不算是很出乎我的预料的，她的心情不怎么好。坐在后座的她很不安定地四处张望，有时候玩玩皮质座椅，有时候又把窗户关了又开。总之，她的心躁动不安，连我问她要去哪里吃饭，她都没听到一般忽略了。我本来想先往日月光的方向开，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还是先治治她的心病再说。
我把车开到一条小路，在她的惊愕中靠边停车。
“好了，你现在该和我说说，你这一副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她见我这么质问她，便更加害怕，萎缩到车的一角发起抖来。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也不可能责怪她，毕竟这也许也算是我的错。
“如果不想坐这车的话，我们就坐公交去吧。”
我和和气气地说，尽管她这一幅胆小怕事的样子很让人反感。
“不……没有的事……”
“哪到底是怎么了？”
“只是，只是我害怕……如果你是为了借这辆车付出了什么不好的代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那我……”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瑟瑟地发抖，却用充斥着温柔的感觉。
我一下子又觉得她可爱了，即使是躲在角落里，害怕，捂着脸。因为她身上充满着那一种我最渴望的东西，一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对爱的保护。她并非讨厌这辆车，而是再担心我。她只是担心我会不会因为借来这辆帅气都车子而付出很大的代价，而不是去享受这种坐在豪车里的舒适感。这也许是个很好的对比手法。
“好啦，只是加了一会班而已，哪有什么很大的代价。虽然她在工作上也许很压榨你们，但也别把她想得太坏了。我可以给你透个底，因为一直给她开车，在私下里我们关系还不错呢！”
听完，她的神情才稍微缓解下来，可似乎还有担心。不知道怎么地，她又把目光放到我裸露的脖颈上了。我知道我没带那最重要的“信物”，可我记性实在是不那么好，要想每次都记得带，实在是有些困难。
“抱歉，我忘记了。以后，我一定会带上点。”
“啊……诶！”她大概惊讶于我能看透她的心思，虽然我自己并不觉得这奇怪就是了。“你的想法我还不明白吗？”我真想这么和她说，但最终还是把话收回了肚子里。
要不是被这座位限制着，我真想到后座去，去抱抱她，抚慰她之前因为担忧而生出来的伤痛。可惜我不行，于是我只能伸出我的手，去握住她的，姑且给她一点寒冷，以分担她的热情。等她终于又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放开她，然后问：“你想去哪吃饭？我请客。”
她细细思索起来，神色里颇有一种想让我为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意思。“那我们还是去徐家汇吧，那边有好多自助餐，我一定吃到撑才行呢！”
我真想提醒她，这样吃会导致什么后果，可终究还是不敢，只好答应下来，在下一个路口向徐家汇的方向转弯。我最近已经去了那边好多次了，实在是有些腻，但为了她也没办法了。
（11）
又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我印象中的烦腻却并没有产生，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的亲切感。我把车停到了美罗城旁边新建的高层停车场伤，然后赶到一楼的必胜客与她汇合。她原本说是要吃自助餐的，可到这边已经是将近十二点，再去排队未免有些浪费时间，于是我和她变商定把这一项目移到晚上，中午则吃些别的。其实我又犯了个错误，因为我说好了只借一个下午，现在则必须要晚上才能还回去了。
因此，走在路上的我和她发了消息。当然没有点明情况，但还是提出了要求。这样对她而言实在有些卑鄙，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我坐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开始点餐了。这时候，在天花板闪上精致吊灯的照耀下，我才得以一睹她今天的真容。之前车里没开灯，太暗了，而我也是现在才发现，她长了一张多么惹人怜爱的面孔。与上次我和她在外面相遇的情况相比，今天的她似乎又胖了些，不过很明显地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可是，尽管她几乎没有化妆，脸色却在这更加寒冷的冬日里红润许多。也许相思也算是一种病，能让人憔悴消瘦吧。
她发觉我一直盯着她看，眼神便从自助点餐的手机屏幕移到地底下，脸也害羞地发起红晕来。我这才把视线移开，也拿出手机扫码。两个人只要是点在一个桌号上，就能一起付款，我这么告诉她，然后让她继续点餐，想吃什么都不要吝啬。
但既然受到了我的“监视”，她显然就不能那么肆无忌惮了。不过，她已经点了许多，我怀疑着她是否吃得完，她缺丝毫没有要把它们从购物车里移出的意思。我本来还想提醒她，她晚上还要吃自助餐呢，可今天我毕竟是理亏的一方，便不敢出声。不过，她至少还是收敛了一些，最后点甜品的时候，还问我到底是双球还是三球好。
不过，更令我惊讶的还是……她居然真的吃完了。除了冰淇淋，我大概吃了一半，就已经撑得不行了，而她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拿起勺子对着冰淇淋球一阵猛挖。我真担心她这样又把肚子吃坏了，于是强打起精神，把最后一个冰淇淋球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你不能再吃了。”我严肃地说，也阻止了她拿回来的妄想，三下五除二地把它消灭掉，以防后患。吃完之后，我真的觉得有些恶心，差点就把之前吃的全部吐了出来。休息了好一会恢复，然后买了单离开。
之后，其实也是漫无目的地，我们就徐家汇四周不停地闲逛。走到汇金百货的门口时，她看到贴在旁边巨大的广告——赤坂亭，和牛放题（自助），一下子便两眼放光。她舔着舌头，双腿像是沾在了地面上一动不动，任由寒风刮刺着她柔弱的身体。我也不好直接把她拖走，只能挡在上风处，尽量为她阻挡一些。
突然，她转过头来，脸上弥漫着有些莫名的笑容。“前面你抢我的冰淇淋吃，是害怕我又吃坏肚子吧？”
“嗯。”我也不隐瞒，承认道。
她脸上的笑容更加绚烂了，像绽放的花朵，“你听过一首歌吗？叫《世上没有真的感同身受》。”她一边走进我，一边问。
我在脑海中回想了一下，然后便灵光一闪，想到我在朋友圈曾经听过它。我们班有一位女同学是王源的狂热粉丝，在朋友圈里推送歌曲也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而那次正是这歌名吸引了我，让我点了进去，享受了一番，也让我思考了一番。
“听过，是王源的歌吧。”
“是。”她点了点头，似乎对我知道它很是满意，“那对于这句话你怎么觉得呢，雷锋先生？”她问。
她称呼我“雷锋”实在是有点刺耳。我现在与她的所有交往与帮助，都早已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可怜的陌生人，而是因为我内心对于她的那种近乎来自本源欲望。我太渴望她了，渴望得不能自拔。尽管还是做出一副嘲弄她，不以她为意的样子，但我破碎的心灵早已为她倾倒，在爱河里四分五裂，流离失所了。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因为关于我的名字，其实只要想老板小姐她询问便能知道——我和她签了劳动合同嘛。除此之外，有几位和我关系稍好的，还有一开始互相认识时就要求我抱上大名的同事们，其实也都知道。顺带一提，因为我们实际上认识，所以我刚进公司都时候便略过了和她打招呼的环节。不过我虽然不叫雷锋，而且他多半也没有后代，但我们的祖上毕竟是一家人。
她看我恍神了，嘴角便很不满地撅了起来。我赶紧回过神来，然后去思索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过还好，很早之前我就想过这个问题，尽管思考出的答案大约与歌曲的意思相背。我不想欺骗她，于是老老实实地开口道：“首先，我很赞同这句话，世上哪有真的感同身受呢？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就算经历过，收获也会有所不同。而且现在也没有那种能完全复制记忆和感受的设施，未来科技毕竟还是幻想嘛……不过呢，我觉得即使没有真的感同身受，活着也就是一件很值得骄傲，感到快乐的事情。因为尽管没有人能真正理解你，依旧会有人无条件地爱你，保护你，为你承担痛苦，与你分享快乐，好比你的父母，亲近的兄弟姐妹，又或许是……爱人什么的。正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痛苦之后仍然笑着面对人生，在一次又一次的快乐之中把笑容传播到更远的方向。我认为那是很美好的事，嗯……不对，那应该是人世间不能再美好的事情了。”
她看我这么正经地回答她的问题，嘴角又露出笑容。不仅如此，我说完之后，她还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呢，”她说，“没想到我们在方面上居然是相通的呢！”她显露出的神情就好像她感到很不可思议一般，“既然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应该……”
她后面说的话我没听清楚，而这也是我第一次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于是，我只好敷衍地应对两句，然后跟着她和她一起进了商场里面。之后，又很失败地，让她找到了一家超级贵的上档次的海鲜自助，差点又一次走不动路了。她对吃的执念远比我想象得要深，这下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可她最终也没确定到底要吃什么，不过我却已经为自己的钱包写好了遗书。上述无论是哪一个，尽管我自诩经济宽裕，也并不很承受得起。我突然有些厌恶她，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值得我为她如此付出呢？她也丝毫没有自知之明。
在商场里走着，我收到了老板小姐她同意延期还车的消息。不过，作为代价，她一定要知道我这个下午到底开车去干了些什么，而我也只好同意。说和一位以前的女同学一起出去了，这是我一开始打算的欺瞒方式，只希望不要被她识破这计谋。
而我身旁的她，正在一家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服装店里试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各个货架上都贴有“满99减50的标签”。她从试衣间里出来时，我正在苦恼如何在老板小姐面前蒙混过去，她自然也很快察觉到了这一点，把换好衣服的自己不断地放在我的眼前晃荡。
“好看吗？好看吗？”她不停地问着，全然不顾我内心的烦躁。她还是也有让人讨厌的的地方——过度的让人受不了的热情。至少我借车来是为了她，那么因为她的任性而导致的结果，我觉得她也应该咬承担，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露出不满的表情在我面前增添烦恼。
不过我还是不能责备她，因为今天毕竟理亏的是我，而我也还算是耐得住烦躁的人，姑且可以忍受她无礼的举动。于是我耐着性子打量了她一番，虽然不愿意，但不得不说她小小的身子配上着深灰色的大衣颇有一股风味。青春少女的活力碰上这件成熟的大衣，看似矛盾的组合却蕴含独特之美。
“还挺好看的，怎么样，要买下来吗？”我笑着说，还做出一个从口袋里摸手机准备付款的姿势。
她吓得当即把衣服脱了下来，“没什么好看的啦……”她的脸也涨得通红，“你的审美真奇怪呢……”
她于是便拉着我离开，走之前我询问了店员一句，才知道打完折这件衣服还要八百多块。她在为我考虑吗？我突然这么想到，而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之前的话我也稍微能理解一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