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然后,也许是害怕我真的抢着付款,她没再试一件衣服,只是拉着我四处乱转。也不知道是怎么地,我们通过天桥上的通道从汇金百货越到了上海六百——也是一家老牌的购物中心。这里东西稍微便宜些,于是她也就放开了一些手脚。“元旦特促,A类商品满99减60”——墙上贴着这样的告示,优惠力度不小。
最终,我们的闲逛以她购下一件毛衣告终——是她自己付的钱。说实话,那毛衣显得有些老气,不过穿在她身上倒是也显得可爱。绝不是因为我看得入迷了才买下这件衣服的,她说是因为这件毛衣穿在身上很暖和。
那时候才四点出头。我们是十二点过一些才到的,将近一点半吃完的午饭,而现在已经四点了。我完全没有察觉到,我们两个已经穿行在商场里耗费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也就罢了,毕竟我习惯散步,可她尽管穿着微微高跟的一双皮靴,也丝毫感觉不到累一般,不知疲倦地走着。我突然又想起了我的母亲,以往父亲忙,需要我陪她逛街的时候,她也是那么不知疲倦,眼里闪烁着向往的光芒。
于是乎,结束了任务的我们又来到餐食最多的美罗城休憩。而这次,我们略过了一旁人气颇旺的肯德基,转而投入开在更里面的汉堡王的怀抱。在她的要求下,我点了一个霸王鸡盒的套餐。
意识到她开吃之后,我又想提醒她,她是等会还要吃自助餐的家伙,这时候不应该再吃那么多肉了。可是一看到她吃得如此欢快,满嘴油光,突然又觉得这无所谓了。本来就是顺着她的意思来,浪费钱也就浪费钱了,只要她能吃得开心就好。
我于是便一直盯着她看,看她上扬的嘴角,看她沉浸在美食里如痴如醉的神情。也不知道怎么地,我也把嘴角扬起来,露出浅浅的微笑了。她看到我只是盯着她看,便有些害羞,又很不解地问:“你怎么不吃啊?很好吃的呀。”
我假意望了餐盘一眼,然后胸有成竹地,假装很嫌弃地说:“你都吃过了,我还能吃什么呢?”
她慌忙低下头,然后很快发现,无论是鸡翅还是霸王鸡条,都已经收到了她的染指,更别说那个藤椒鸡腿了,正在她嘴巴里呢!她一下子露出一个很后悔的表情,就好像察觉到了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向我表达了歉意。
“罢了罢了,你吃吧,反正我也不饿。”
得到我的首肯之后,她自然更加肆无忌惮。不过有意思的是,尽管在我面前,她也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吃相,左右手并用,一幅气势汹汹的样子。好在我比起我那位古板的父亲来说要开明的多,并不会在意一个的吃相是什么样子的。毕竟能吃是福,吃的越多,福气越多嘛。
于是我就看着她席卷了一整个鸡盒,加上中午的一顿饭钱,今天我已经在吃这件事花费了三百多块钱了,几乎和她买下的那件毛衣价格相当。“真能吃啊……”我不禁发出这样的感叹。
最终到了晚上五点多,我们走在徐家汇的天桥上,在黑色的夜里四处张望。到处都是灯光,闪烁着,给人一种绚烂瑰丽之感,美得醉心。可是啊,灯光的霓虹也驱逐了黑夜的纯澈,在这片夜里,我看不见星星,一颗也没有。他们受制于那遥远的距离,而灯火则代替他们给我们带来光明。我无法贬低它,但也不愿意称赞它。
“好啦,你也差不多该决定了。”我偏过头去看着同样成醉于灯火之中的她,催促道,“那些地方可都是要排队的,再不去可就来不及了。”
她没有回答我,而是转了个身,把后背依靠在天桥的栏杆上摇了摇头,“今天就算了吧,我吃不下了。”她说,声音不起一丝波澜。这下反而轮到我惊讶了,难道我之前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她没有继续吃下去的胃口了吗?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忧虑,这对她而言还挺难得的,她笑着开口道:“不要担心,我是真的吃不下了。去吃自助餐什么的,反而浪费不是吗?”反问完,她又换上责怪的口气,“再说了,这还得怪你呢。要是你提醒我要少吃一点,节制一点的话,我说不定就吃得下了呢!所以下次的时候,还是得要你来请客哦?”
“好,好,没问题。”我真拿她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那送我回去吧,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她跟上我已经迈出的脚步。
走到停车场的门口,一阵阴风突然从里面呼啸而来。我缩了缩脖子,心想大冬天还是带上围巾更好些。
车默默地开着,傍晚宁静的道路上,并没有粗鲁的家伙鸣笛。现在时间还早,不到六点,但天当然是早已黑透,不给人留下半丝对于白日的留念。我本来想,既然她这么乖,愿意这么早回去的话,我也许能在六点之前把车送回去,以逃脱老板小姐的诘问,不过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因为她在后座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还是个孩子呢!我一下子意识到这一点。尽管和我很亲近,但她也不过是一个刚刚从大学里毕业的大学生,社会资历和各项能力,比我都还差得很远呢!现在,则尤其显示在体力上,我可不会开车开到一半就倒头睡着,这是我作为司机的基本素养。
但是看到她这样睡着,我的思绪便又回到了从前。她总是能勾起我很美好的旧时回忆,我想,这大概也是她的魔力吧。因为她表现得完完全全像个孩子,所以我也会想起,会想起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所做的种种。
那时候我的我是个高中生,成绩一般,在学校里也是得过且过。我的父亲,正如我之前所提到的那样,是个很严厉的人,他不会责怪我的成绩,却会斥责我不合礼仪的行为。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去郊区的一个公园郊游,一大早上就出发,直到傍晚时分才返回。那天我真的玩得很累了,一坐上地铁,就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就好像现在的她一样。而当我不得不下地铁去换乘另外一列地铁时,我被母亲她唤醒,然后惊异地发现我正把头倚靠在比我矮了大半个头的母亲肩上,而母亲则尽力配合着我的姿势,尽管这很困难。坐在对面的父亲则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眼神里颇有责怪的意思,似乎认为我已经这么大了还这么做有失体统。
换上新一列地铁之后,母亲又很好心地送出了她的肩膀。这下轮到我不好意思了,毕竟那时候的我也已经很高了,按理说,该是个自立的大孩子了。但母亲缺丝毫没有要责怪我的意思,反而很鼓励我这么做,说“我是你妈妈嘛,没关系的”之类的话,语气也很温柔。我沉浸在温柔的海洋里,疲倦得,居然一下子又睡着了。等到我又醒来的时候,我发觉我居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蒙住了眼睛,等到母亲她放开手时,父亲的身体是背过去的。
于是,看着现在这个躺在车后座上,睡着,嘴角几乎要流出口水的小女孩,我几乎要涌现一股父亲一般的责任感了。我也想把自己的肩头借给她,用我这双大手去抚摸她可爱的脸蛋,让她在我怀里昏昏睡去。那一刻,我是多么讨厌这辆车的存在啊,就是它,把近在咫尺的我们分隔两地,让我不能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她的身上。要是我们坐在同一辆公交车上的话,我一定可以找机会坐一个和她连排的座位,然后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入睡,然后把孩子般的口水留到我的衣服上,把爱的汁液流淌到我的心里。如果是这样的话,等到她起来的时候,大约会红着脸大骂我,其实却又享受其中的吧。
只可惜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妄想,只有我要安安全全把她送回去才是真实。虽然我们明面上没有确立任何关系,但我想她大约也注意到了,我那对她已经敞开了的心灵。她已经领教了我的一些险恶,比如在她的中午饭里藏的一点点特质的芥末酱,或许是假装放鸽子却又在最后时刻出现。当然,其中最严重的当属不回她的消息也不接她的电话了,不过这事我几乎不敢做,因为我也害怕着她的伤心难过。即使是无意间的如此都会让她急得团团转,更别说是故意而为之了。我真不敢想象,要是我未来真的故意这么做了的话,该怎么去面对她,去面对她纯洁而又火热的善良的心灵。
开到一处比较长的红绿灯时,我解开安全带脱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这样会着凉的,我深刻清楚着这一点。当初我的母亲也是这样把自己的衣服借给了我,很小却很温暖。那也是一个一样寒冷的冬夜。
(13)
把她交给她的室友之后,我立刻启程返航。到那边是六点出头,再回家估计得快七点了。
毕竟是元旦假期的第二天,夜里的马路上车水马龙,我便被堵在了半路上。随着车辆缓缓向前,我也有了余兴去看看在这车框的限制之下,夜色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不过真实的情况自然是不如我的期望,我很快就不再流连了。又开了一会,等到了我家附近时,路况好了许多。于是我便打起精神,一鼓作气开进了停车场。拔掉车钥匙之后,我一下子感到如释重负,简直想立刻倒头就睡。
摇下车窗呼吸了两口冰凉的新鲜空气,我重振精神,走出了车子,然后给她锁好了门。我拉上上衣的拉链,继续往里面走。
到了九楼之后,我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她的房间号“903”,一边顺着走廊往里走。据我昨天的记忆,她的房间还在挺里面的。
走到“903”号的门口,我敲了两下她家的大门,却直接把门给敲开了。“进来吧,门没关。”房间里面传来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她似乎有些感冒。
我进门,然后转身把它关上。脱下鞋子后,我换上她昨天给我指定的拖鞋往里面走。推开房门,她正坐在电脑前对着一张表格发愁,手里还抱了一个热水袋。
“你的钥匙。”我从口袋中拿出她的钥匙,轻轻地扣在她的桌面上,“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走了。”说着,我便迈步往外走。
“停下!”她爆发出一阵尖叫,然后三下两下冲到了我的面前,把脸贴得很近。她用力地吸着气,几乎能听到鼻息的声音。她似乎要从我身上的气味中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香水的味道……”她露出一幅受伤的表情来,“你是不是和哪个女人出去约会了!”
“我可不干这种事,”我按准备好的谎话说起来,“那是我一个大学的同学,她要我帮忙去吓跑他那难缠的前男友。”
“啊?”
“你可以理解为冒充她的新男友。”我又通俗地解释了一遍。
“哦……”她眯起眼睛,似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好了,我也该回家了。”见她没有更深的疑问,我再一次迈开脚步。
“嗯……”她点了点头,总算是给我“放行”了。不过当我走出她的房间时又听到了她说:“要是你下次还要借的话,没问题的。”
我轻笑了一声,心想她还真也是个有意思的家伙,然后无情地摆了摆手说:“以后大概不需要了。”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她的家门。
去十一楼的路上,我突然觉得我这样实在是有些卑劣。我大概是伤了一个女人的心来讨好另一个,而我不应该允许自己这么做的。我从来不自诩是一个好人,但我也不愿做一个恶人,以伤害和调戏别人来获取乐趣,以及我想要的别的什么东西。这么想来,我大概是被爱情冲昏头脑了,才造成了这样的恶果,之后必须要稍微冷静一些。
回到家,我又收到了她的消息。她告诉我今天过得很开心,还暗示自己希望能有更多这样的机会。我当然也这么希望着,所以给了她很肯定的答复。她没再多说些什么,不过我能料想到,屏幕对面的她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了,说不定还在她们的公寓里大叫起来。
上床之前,我又读了点书。我企图借此平息我混乱的思绪,但是却做不到。对于她来说,我也许是个很好心又很有趣的男性,她也因此喜欢我;对于老板小姐她来说,我或许是一位可靠的司机,也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但是我呢?对于我自己而言,她们又是什么,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我想,她大约是真实的,是美好的,是我所喜欢的,是爱情;而她则蒙着一层模糊的面纱,是虚幻的,当然也是同样美好的,只不过不是我想要的。她应该去找到那个能脱下她的面纱的家伙,他才会是她的归宿,而那个人不应该是我。
我实在累了,动脑子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叹了口气之后,我更加深入地躲到被窝里面去了。里面虽然很寒冷,但可以确定很快就会温暖起来。明天是元旦的第三天,还不用上班,我可以姑且多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