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酒店的大门就……富丽堂皇得离谱，我只能这么形容。
看到它的一瞬间，我脑海中哪怕再浮夸的溢美之词，也黯然失色。这或许比皇宫，比王朝鼎盛时期的皇宫还要美丽也说不定，我只能这样比较道。可我又转念一想，想到这上面布满的，都是电灯之类的东西，并非曾经的真金白银。而与以往那些纯粹用华丽材料堆砌起来的光华相比，大约还是要差上一些的，不禁又安心起来了。停好车之后，我跟着她进了一起进了酒店的内部。进门的时候，大门旁两根金灿灿的柱子还不忘炫耀着他们的光辉。
“您好，欢迎。”里面的服务员很识相地为我们拉开了大门，还向我们鞠了个躬。
“应该有预订的。”她熟门熟路地带着我走到前台咨询，“任先生。”
“好的，这边请。”才看了名单没一会儿，服务员就走出柜台，给我们带起路来。
走在这饭店里，周围的人不说衣着豪华，也都干净气派。我呢，因为从来没想到会出席这么重要的场合，所以根本没有一件合适的体面的衣服，最终穿的还是她帮我借来的西装。我唯一高兴的只有她送我的那条领带，因为价格高昂，是名牌产品，毋庸置疑地将是这次聚餐上一颗耀眼的明珠。我在上车前就系好了这条领带，给她打量的时候，她还称赞我这样特别帅气呢！
走上金碧辉煌的楼梯，我们跟随那位领路的服务员一路来到二楼的包房。“富贵殿”，门牌上是如此的几个大字，宋体的。
服务员为我们打开房门，进了房间之后，我惊讶地发现我们居然是最早来的人员之一。只有正对面坐着一位年轻人，“呀，潘姐姐！”他很亲热地与我的老板打起招呼来。他虽然面容清秀，但口气却叫我有些恶心。
“嗯，你好啊，小崔。”她客套地回复说。
我毕竟是一个人，分身乏术，不能既坐在她的左边，又坐在她的右边，形成最完美的保护。于是，他就一点也不识相地绕过了坐在她右边的我，坐到了她的左边。她的神色明显有些尴尬，“请别这样，这应该是荣总的座位。”
“没关系的，他们那群老家伙，不会那么准时到场的。”说着，他还往老板小姐身上靠了靠。
“咳咳。”我咳嗽两声作为警告。
“呀，这位小哥是是谁啊？”我这才发现他尖刺一般的诡异发型。
“我今天的男伴兼司机，总是我一个人出席不太好吧。”
“有什么关系呢，我会保护你的呀！”
“咳咳咳！”
“哎呀，真是麻烦呢……这……”
“差不多就得了。”突然走进来一位中年男人，以几乎是很冷酷地口气命令道。他长得并不很高，但肉眼可见得非常壮实，整个人笼罩着一股令人害怕的气场。而那年轻男人一见到这个家伙的到来，立马就住了嘴，“我知道了啦……”他满不在乎地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那位中年男人也很快坐到了他的旁边，看来是一行人。
“他们是父子哦。”老板小姐她小声地说，“完全不一样的人吧？”
“这还真是……”我摸了摸因为热空调而流汗的额头，“没想到呢。”
“不过别看他这幅轻挑的样子，做起生意来可是很有头脑的，他父亲和其他行内的人也总是称赞他。”
“那他母亲呢？”我随口一问，然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一个家里，特别是在这种家庭里，母亲大多是照顾家庭事务的主妇，和这种事业一般没什么关系的。
“死了。”她小声回答道，还偷偷瞄了对面一眼。
“诶？”
“要说他的母亲的话，那也是一位我们影视业的传奇人物呢！”不知怎么的，她有些兴奋，但还是刻意压制了声音。
“哦？”这下我也来了兴致。
“那我就给你讲讲吧，两位行业大佬的爱情故事。”
“好耶！”我小声欢呼道。爱情故事总是能吸引我。
“那是好多年前了，那时候我还是个高中生呢！也是在那个时候，中国，特别是上海这边的影视业，开始了又一波快速发展。”
“之前也有过发展吗？”
“有啊，新中国刚刚后，也有一波。呀，别插嘴！”
“抱歉，抱歉。”
“啊……我说到哪里了来着……哦，对了。我们的崔总呢，并不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家伙，在浦东开发开放之后，借钱做生意赚了一笔小钱，随即转攻刚刚开始发展影视业。那时候还没什么人注意到这里不断膨胀的商机呢！”
“看来是一个很有远见的家伙啊。”
“是吧？是吧！”她这次倒是没怪我插嘴。
“然后呢……”她又思索起那故事来，“大概算是不打不相识吧。在一个项目的争夺中，他们相遇了。”
有些老套的故事呢，我不禁这么想。
“对了，她母亲家是很有钱的，而且她是独女，继承了所有的家产。”
九零年那会，真会有人家这么有钱吗？
“反正他们就是那样相遇的啦，然后在竞争中，他们逐渐注意到了对方。虽然理论上是敌对的，却总是约在一起吃饭呢！”
这个故事好像越来越像后人杜撰的爱情故事了。
“然后嘛……大概过了一年不到，他们就结婚了哦！又过了几年，生下来现在在你面前的那个孩子。”
只有这点倒是可信的。因为面前那个年轻人，确实是二十多岁，风华正茂的年纪。
终于，她看到我那怀疑的目光了。“喂！”她不满地拉了拉我的衣袖，“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啊！”
“倒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其实基本就是完全不相信），只是感觉不仅脱离时代背景，也充满了流行小说风格的个人杜撰。”
“算了……反正就是这样的！”她扭过头去，赌气一般地不再说话了。
可她之前的话还没说完，而我想要知道他母亲身上发生的事，只好用手指戳了戳她，催促她继续讲下去。
“我不说了。”她的口气很坚决。
“算我求求你了嘛……”我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求别人。
被我打扰得有些烦躁了，她只好又一次开口，“你真麻烦呢……”她说，也不知道是在生气还是不在，“她母亲其实身体一直都不太好，肺病很严重，操劳更加加剧了这一点，大概是在他十岁的时候生肺癌去世的。之后他父亲也没有再婚，一直都是父子俩一起过。”
还是个专情的家伙呢……我忍不住多瞟了他两眼。那原本严厉的，板着的脸也似乎有些舒展开来了。
“好了，就是这样了。”她说完，又一次扭过头去。
爱闹变扭的家伙，就这点来说，她们两个倒是挺像的。
明明已经到了时间，可是除了之后又进来的一位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之外，再没有别人进来了。我觉得有些无聊，便拿出手机查看，首先映入我眼帘的便是发来的一段消息。
“今天那个……是我不对”
“还希望你能原谅我”
“大不了，下次把我的给你吃就是了。”
“你没空吗……应该到家了吧……”（那个时候应该是到了）
“希望你等会能回复呢”
……
“我确实生气了，但并不是因为你吃了我的什么，而是因为你那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要是下次再让我见到这样的情况，我可能就要讨厌你了”
我确实是很生气的，因为我外公就死于胃癌。在他死前的那一年，我经常去看他，去看他很痛苦的样子。我无法体会那种痛楚，只知道他因为痛苦，甚至和我握手的时候都在微微抽搐。我讨厌疾病，任何的疾病，但若不爱护自己的身体，疾病就一定会降临。所以，我也讨厌不爱护自己身体的人，至少在已经有了不舒服的情况下，不能仅仅因为自己的食欲就放纵下去。
我正想着再给她发点什么，背后突然被阴影笼罩。是那个呗称为崔总的家伙，站在了我们两个人的背后。
“潘，这位是……”他看着她，手指却指着我。
现在才注意到我吗？真是讨厌。虽然远视，却又目光短浅呢。
“啊，这是我的新司机。”她有些惶恐地回答道。
“哦……”他饶有兴致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目光回到她的身上，“那几个家伙居然还没来，我去看看情况。”
“麻……麻烦您了。”
崔总走出去了。他的背影很宽阔，也有些沉重。
“行情不佳啊……”才进来的那个瘦高男人如此抱怨道。
（8）
大概又过了一会，在又经受了小崔总一会的叨扰之后，我们今天晚上的主角终于到场了。然而，出乎我预料的是，最终的来者并非同样是影视行业的大佬，而是一位互联网金融界的名人，好像是什么什么公司的CEO来着。
“这什么情况？”我捂嘴小声问道。
“唉，和你实话吧，”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是寻求投资的聚餐啊……这位……想要给自己拍一部电影，条件是很诱人的。”
“还有这种事？”
“想要歌功颂德，流传千古嘛。”
“真有意思。”
她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所有人都已经落座，再这样显然有些不礼貌了。于是她便住了嘴，所有的冷菜，早就准备好的冷菜们，也一一端上了桌，宣告了这场华丽宴席的开始。
我是个没怎么见过大世面的家伙，所以看到那些冷菜，就觉得惊艳得不得了了。具体的名称我也叫不出来，只是明显得看到有鱼子酱，虾仁，牛百叶一类的身材。斜对面的主角没动筷子，别人自然都不敢动，于是气氛便有些尴尬。直到他举起筷子说一句：“大家都吃吧。”桌上的气氛才终于活跃起来了。
我作为老板小姐的下属，可能也是这群人里地位最底下的几个人之一，自然尽管是这样也不敢轻举妄动的。直到她很好心地把一颗虾仁夹到我的碗里，才帮我破解了这一危局。不过，这显然也召来了周围人的目光。我这才发现，她居然是这群人里唯一一位女性。也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敬意，在这么多强大的男人之中立足显然是不容易的。
什么时候才到正式的商谈时间呢？吃着冷菜，我有些好奇。
不一会儿，热菜也上了。什么帝王蟹啊，鲍鱼海参啊，高档和牛啊，无一例外地上了场，整个转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桌上的气氛也活跃起来，坐在她另一边的男人在和她交谈，我则缠上了坐在我另一边的那个男人。他身材微胖，满脸红光，稍微有些恐怖的同时，人其实十分和善。他从没见到我，知道我是“新人”，就给我介绍各种知识，还告诉我真正要谈生意得到最后喝酒的时候。
喝酒吗，真是糟糕，我不禁这么想。还好我是司机，然后我这样安慰自己到，因为自己有可以不这么做的理由。不过她就难免了，我突然又这么想到，然后便觉得她有点可怜，因为她为自己的公司牺牲了太多。我又想到之前，在那位男同事告诉我的那段公司的艰难时间里，她大概也是这样一个人努力支撑的。
“不成熟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而死，成熟的人为了自己的理想苟且偷生。”我的耳边突然想起这样一句话。
我们这桌一圈坐了十几个人，吃起来自然也很快。美味的食物让所有人又有些忘乎所以，所有人的面孔也变得有些相同。大家一开始还像我那样互相说说话，最终就只把目光集中在餐桌上了。我偶尔抬起头来，然后察觉到了那个人冷酷的面孔。是那个人，只有他与所有人不同。在这次的商谈中，他是主宰，因为投资都要他来给出，而他似乎还不满足于此，他想要控制一切。他给了我这样的感觉。
不寒而栗，我整个身体都颤动起来。
“抱歉，我要去趟厕所。”我突然站起来，混沌的气氛一下被打破。
我走出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他正用蔑视的眼光看着我。
房间里很热，出来便突然很冷，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是真想去厕所的，尽管这不是唯一的原因。二楼的结构很复杂，像我以前去过的好乐迪之类，兜兜转转才找到一家极高雅的厕所。水龙头用的是复古的铜管，流出来的水也是冰冰凉凉的。
上完厕所之后，我便快步返回房间的位置，结果又兜了一圈。因为所有人墙壁都像镜子，我根本认不清道路。知道听到熟悉的她的谈话声，才确定自己没有走错路。进房间之前，我还把手机又打开来看了一眼，因为确定了没有任何她发给我的消息，我才放心地进了房间。
房间里的各位已经交谈起来了，我毕竟是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但就是因此，我依旧有些悲伤。因为我对他们没有意义，所以就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样的观念，虽然好像没错，但果然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她偏据一方，显然，她也不是这次聚会的中心人物。那两位，坐在左边的是那个崔总，而右边的则是个同样后面进来的，我不认识，但看上去城府也很深，显然不是一般人。
聚会是以他们为中心的，其他人都有些被排斥的意思，无所事事地继续着互相的聊天，维护了一幅井然有序的姿态，而打破这一切的正是我的老板她。
她带着酒杯来到那位的面前，尽管早已年过三旬，但她那张精致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都瑕疵 简单的妆容更是让她熠熠生辉。她是其中唯一的女性，这也许是弱点，但很显然，也算是个优势。
“这位女士是？”他似乎甚至都不怎么认识她，对周边的两位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潘女士，是我们影视行业的一位女战士。”崔总首先介绍道，紧接着，另外一位也附和了几声。
“女强人啊……幸会幸会。”他做出一幅很激动的表情伸出了手。
“幸会，马总。”她自然很客气地迎了上去，毕竟，这就是她的目标嘛……也是因为她的这句话，我才想起了这位来着互联网金融界的大佬姓马。
他们很自然地喝起酒来，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个很能喝酒的家伙。其实，我对她一点也不了解。除了大概是个女生都爱的各色甜品，我不知道她爱吃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喝酒，不知道她除了看书之外，还有什么生活兴趣，全部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然后我突然又想起来，对于她的这些全部，我却全都知道。她爱吃炸鸡，爱吃烤肉，喝了一点酒就会晕乎乎的（这点其实是她室友告诉我的），她自己并不愿意说。闲着的时候会刷手机，几乎不喜欢看书，曾经追过星，但现在放下了。她还对于工作抱着既喜欢又讨厌的矛盾心理，爱睡觉不熬夜也是一大特色。
我好了解她呀……于是，我便有些自豪。但我却又突然发现，这一切的一切，几乎都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可我的事，她几乎又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早已经对她放下了防备，但对于一个人，一个不是自己的人来说，想要说出这些，果然还是有些难以启齿。那些或沉痛，或有趣的往事，依旧在我心里占有很大的分量，就像是见不得的秘密一样，一直，一直藏在我破碎的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