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啊……”
秦亦叶伸手捂住昏昏沉沉的脑袋，抬起沉重的眼皮，直起身来，伸手摸索着应该放得不远的手机。
“哈～啊”
一声长长的哈欠，秦亦叶这几天确实有在调整作息时间，不过长久以来的习惯却也不是那么轻易便可更改的，此刻多少还有些睡眠不足所带来的迷困。
秦亦叶呆坐着，把意识交给含混不清的大脑，然后向后仰倒，靠在了沙发上。
还是起来吧……
……
秦亦叶，HP俱乐部的FPS职业选手，十九岁的黄金年龄，四年的职业经验，无疑是战队的中流砥柱，打法多变，神出鬼没，打狙步枪无所不通，在粉丝与业界内有着“天才少女”、“华国第一破点狙”、“超级老六”等称号。
七月二十日，她捧起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中的第三个联赛冠军的奖杯，而如今她却只能被迫离开职业赛场，无异于晴天霹雳，当头喝棒。
电子竞技，这条路对于华国的孩子与外国的孩子的意义，并不一样。
华国的教育升学是一套强度很高的人才竞争机制，仅是休学一年便极可能失去与同龄学子同台竞争的能力，自然，如果职业场上没有成绩，学业又荒弃，那最后的结果无非便是顶着一身久坐的病，以中学辍学的文凭学历来应付一份工作。
这完全是一场人生赌博，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没有赌这一条路的“资本”。
而秦亦叶，她记得，第一次夺冠的那场比赛结束后，她与对方席上的狙击手，一位来自芬兰的年轻人的谈话，提及对方准备做什么时，来自芬兰的年轻人轻笑着，告诉秦亦叶：准备回去读大学。
她与她的对手站在平等的舞台上，顶着不平等的代价，连续三度戴上了桂冠。
如今她要离开职业的舞台，唐突退役，满腔怒火与委屈无处倾诉，追责只能追到了无常的命运上。
她患上了一种极罕见的不知名怪病。
先是视野边缘出现暗色的边框，再是间歇性的，感到时间变得越来越慢，蚊虫的扇翅嗡嗡声越来越响，耳机传来的枪声越拉越长，明明只是两三秒，却如同过去了半小时。
最令人生恼的，便是这时间内，她的身体运动也变得无比迟缓，完全，跟不上大脑思考的速度，如果是运动自己的身体，倒是与平常无异，无非就是看了一段慢镜头，而在这种情况下操纵鼠标键盘……在客观视角来看，她也就只是发了几秒的呆。
从省三甲辗转国内尖端医院，一张张报告单上的字迹不尽相似，内容大抵相同，只是检查出病症于脑中与眼中，无数次检查都没有确诊。
好吧，那我该走了呗？
……
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水拍在脸上，清凉的水沁入白嫩的皮肤，这才稍微有了清醒的实感。
伸手拿起牙膏牙刷，挤好后没有浸水便径直放出口中清刷牙齿，无所事事的两眼看向镜中倒映的自己。
镜子里的少女有着一张还算精致的脸，漆黑色的长发稍显糟乱的披散着，秀气的眉毛下，沾着水滴的修长睫毛微微翘起，棕榈色的瞳中正空洞地视着前方。
皮肤白皙到了苍白的地步，身高有一米七二，体型修长纤瘦，总体看着给人以一种一种疏离的冷清。
……以及视野中那暗色的模糊边框内，像是蒙在瓷砖上的一层阴影。
“麻了，明明有好好锻炼的……”她伸手抚摸镜中苍白的脸庞，光滑的质感，另一只手给杯中添水，漱口后将并未完全发挥效用的泡沫吐出。
难以理解，明明每天都有坚持锻炼，结果身体还是这样子，胃病，贫血，失眠……
噫呜呜噫
离开洗浴间，拉开起居室的窗帘，今天天气倒还尚可，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秦亦叶从衣柜中取出了运动外套与长裤，将毛巾水杯手套竹剑等全部放入运动包，要调解一下心情，果然还是下楼到公园去练剑罢。
公园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人，和区体育馆差别很大，她找了一处角落，将包放在长椅上，扎起马尾，取出手套与竹剑，开始了今日的练习。
别看秦亦叶这个样子，她在沉迷电竞之前也算是小家碧玉，家中虽不富足，但也是有相当文化底蕴，仅剑谱拳法的手抄本便略有半壁书架，极意皆传的老爷子更是执意女孩当男孩养，一身剑意锋芒全抖落在秦亦叶身旁，亲手训着秦亦叶将剑术习得贯通，不指望她会在这方面有什么成就，也许只是但求一人传承罢。
秦亦叶倒也没有辜负老爷子，她为了电竞放弃了很多东西，譬如学业，譬如绘画，但十年来日日练剑，从未想过放弃，且天赋颇高，也有了些深刻造诣。
秦亦叶将手搭在竹剑的柄上，手腕一转，竹剑化作一弧，一阵劲风带着嘶鸣，矫如飞龙，修长的竹剑骤然加速，一瞬后又稳稳停在半空中，旋即转为另一架势，再度发力。
劈挑刺，穿……
斩！
自上猛然斩下手中的竹剑，裹挟着呼啸的劲风斩在空处，一声破风声响炸开，呼啸着发出如铁的铮鸣。
“叶子姐？”
竹剑停在半空，身体没有一丝一毫因为这声呼唤而作出的反应，而后缓缓直起身，将竹剑收起后摘下手套。
转头看向来者，少女有着需要秦亦叶稍稍俯视的身高，黑色的头发梳理后整齐的披开，半开半合的眼有着温吞的神色，看起来就如没睡醒一般，右手提着一瓶开了盖的可口可乐。
“啊……小茜，你好。”
戏若茜，秦亦叶比较熟络的朋友，作为高二学生的她同样也很喜欢游戏，但是与秦亦叶不同的是，她很好的安排了游戏与学业的偏重，学习成绩于班级正中，游戏技术于天梯一流。
戏若茜家中家境是标准水平，生活费完全够用于日常开支，不过由于戏若茜相当喜欢军舰模型与枪械模型，在游戏方面支出也不少，常常到了月底就要借点闲钱，第二月又往往会在打工的甜品店工资结算后还清。
秦亦叶将手套也放入运动包，坐在一旁的长椅上，戏若茜几步走近并排坐在她的左边，把可乐放到右手边两人之间的位置。
“嗯嗯，想不到叶子姐还会练剑呢，很帅气啊。”
“算是习惯吧，剑对我算是很重要的呢。”
“这样啊……发觉了叶子姐的另一面诶……”
“什么？”
“没事没事！不过叶子姐，虽然说是星期天，但是现在是早上七点诶，上次我去你的俱乐部找你，被告知说是休息时间……”
“是这样的，训练赛通常是在下午和晚上，一般来说我们的生物钟都是昼夜颠倒的，不过嘛，我退役了。”
“诶诶……抱歉抱歉，叶子姐不要伤心啊……我就、就随口问的。”
“没必要这样，事已至此，已是定局。”
……明明比谁都惆怅，却还能在话语中这么不动声色的照顾别人的心情，该夸夸自己吗？
“真的……没问题吗？”
“没有什么很悲伤的原因啦，我是因病退役的，一种怪病，会影响视力。”
“啊……这样啊……那叶子姐以后……不能打职业了……？”
“是的。”
不约而同的沉默。
“啊～哈哈，叶子姐，你的运动包很好看呢。”戏若茜的眼神有些闪烁，抬起左手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试着转移话题。
秦亦叶转头看向自己的黑色运动包，伸手轻轻摩挲，阻水材质的粗糙质感自手中传来，一侧的绿色条纹已然掉色了。
“谢谢，很早之前买的，据商家说是霓虹那边的仅限一千个的限量款，我倒是只冲着质量好就索性买了……”
戏若茜突然猛的抓住秦亦叶的左手，手心的水渍湿润的抹在了秦亦叶的手背上。
“啊啊啊，对了！叶子姐，叶子姐！我想起来了！”
“什么？”
“就是、就是——唔？”
冰凉的触感从唇瓣处传来，而后是液体在口腔中缓缓流动的感觉，是熟悉的可乐味。
“不要这么躁乎乎的啦，把这口可乐慢慢喝下去再说，不用急。”
戏若茜面色微红地点了点头，将可乐咽下喉后一把将秦亦叶手中的可乐夺回来，话语稍稍带上了嗔怪的意味。
“嗼——叶子姐你真是……”
“www好了好了，快说吧。”秦亦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嗯哼～”
“是我不好啦，抱歉不该用这种方式的，原谅我吧？”秦亦叶双手合十，歪头看向对方。
“好啦——咳咳，那叶子姐你听说过吗？《Infinity》，是日本的幻梦公司新开发的完全潜行游戏——三天后要公测了。”
“完全潜行游戏吗？”
“没错没错，我记得之前看过一篇介绍Infinity的博文，据说是真正意义上的神经链接，后天失明的人也可以在游戏中看见的。”
“盲人也看得见啊……完全潜行游戏的话，会有PVP功能吗？”
“幻梦公司宣传的时候说，正如游戏的名字Infinity一样，包括pvp的每一个方面都会做到最好，按照职业竞赛游戏标准来设计，玩法是无限的，如何？叶子姐，心动了吗？”
秦亦叶抿了抿嘴，对于她来说，这或许真的会是一个机会，此时此刻已经没有选择了……
毕竟她确实不想离开啊……还想再体验一回中门对狙那种高度专注只为一击的感觉……
那价格呢……？
戏若茜就像是洞悉了秦亦叶的心理一样，继着原先的话：“游戏在幻梦公司与任地狱联合出品的NIRO游戏舱内运行的，价格相当亲民，我攒了三个月的钱就可以去买一台标准版了。呐，叶子姐，如何？我们回头一起玩吧？”
这样嘛？
“我……会考虑考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