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安安静静地燃烧着。
叶歌只感觉自己是睡了一觉，睡醒时又回到了篝火旁。既没有梦见什么不可思议的存在，也没有记起上辈子发生的事情。也许是因为那人生实在太无聊，以至于根本没有值得记起来的事情。
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也学会了不抱期望地去度过每一天。但世上不总是他这样的人，或者说他这样的人才是少数。人们总是忙忙碌碌，要么是为了追不到的明天，要么是为了留下些许痕迹，不至于白活一世。
那他呢，他又是为什么而活着？
叶歌没有细想，只是很自然地抬起头，望向篝火的对面。有谁抱着膝盖坐在那里，脑袋埋在手臂中，像是小猫一样缩成一团。宽大的魔女帽放在一旁，柔顺的白色长发随意地垂落下来，没有笑容，也没有那种不可思议的气氛。
应该是睡着了吧。不过，为什么是在这种地方？
叶歌没想起来，但也没去纠结，只是默默地等着艾尔莉亚醒来。只要坐在篝火旁，时间就仿佛对他失去了所有意义，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有所反应。他不太清楚到底是这副身体本该如此，还是因为自己早已习惯了等待。
可还没等艾尔莉亚先醒来，他又听到了那个声音，仿佛是在耳边低语：“余烬大人，请到这边来吧。我在等着您。”
“你是谁？”叶歌微微皱眉，本能地站起来，环顾四周时却没看到任何人。
“……”起初，那个声音并没有回答，仿佛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久，它才终于答道：“我也记不起来了，但是我的使命便是在这初火旁等候您。请来这里吧，您应该还记得这通往初火的道路才是。”
“我知道了。”叶歌没有拒绝，毕竟他本来也是要过去的，只不过路上发生了些许意外而已。他记得自己应该是和一个不死者打了起来，结果完全不是对手，被那家伙按在地上打，甚至一度失去了意识。
后来到底怎么样了？是艾尔莉亚打倒了那个不死者吗？还是他无意识中把那家伙给打倒了？又或者两者都不是，只是逃走了？
叶歌不由得陷入了沉思，那声音也没有再打扰他。可无论他怎么想都记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只能作罢。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盔甲又一次变得完整，头盔套在脑袋上的感觉让他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沉重。
“艾尔莉亚。”叶歌走到艾尔莉亚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有反应。
“艾尔莉亚，该上路了。”摇晃摇晃。
“啊……吃饭了么？”艾尔莉亚终于醒过来，揉了揉眼睛，一边打呵欠一边伸懒腰。
“……”叶歌双手抱胸，微微歪头，有些没理解艾尔莉亚的脑回路。
好在，艾尔莉亚没有犯迷糊太久，揉了揉自己的脸后便很快清醒过来，看着叶歌问道：“你睡醒了？还记得之前的事情吗？”
“只记得一半，那家伙是被打跑了吗？”叶歌不在意地道问道。
“嗯，被你打跑了。”艾尔莉亚抬头看着叶歌，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是新的头盔遮住了叶歌的脸，导致艾尔莉亚没办法猜测叶歌到底在想什么。
要说心里一点怨念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她差点就死在对方的剑下。可她更倾向于，那时的叶歌是没有理性的，与此刻的他不一样。这也是艾尔莉亚最纠结的地方，如果叶歌再进到那种浑身冒火的状态，她依旧逃不掉。
如果要分别，在这里说出来就好了。本来她是想把叶歌直接扔在那里不管，自己一个人跑路的。可没走出多远，艾尔莉亚又折了回去，把叶歌一路拖回到篝火旁。她不清楚自己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但现在叶歌已经醒了，自己就没必要再跟着他了吧？
哪怕是倒霉到一直迷路也比丢掉小命要好，至少艾尔莉亚不会想再被不死者追杀第二遍。她看得出来，那个不死者完全是因为叶歌才会追那么远的，不然早就甩掉了。也就是说，她是被牵连的那个。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叶歌没能注意到艾尔莉亚的表情变化，或者说，他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情。他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自然也学不会太多人情世故。
如果他能稍微体谅一些，刚刚就不会去直接晃醒艾尔莉亚了。
“你真的忘了？”艾尔莉亚抿了抿嘴，再次问道。
叶歌低头沉思，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道：“没印象了。我只记得我被那家伙按在地上打，然后就昏过去了。”
“你被打倒之后，身上突然冒出了火焰，然后就站起来打倒了那个家伙。”艾尔莉亚没有刻意去说自己的事，只是简单地复述了一遍，“不过那时候你好像失去了理智，连我也认不出来了。”
叶歌不由得陷入沉默，忽然理解了艾尔莉亚的疏离到底是来源于何处。他只是不通人情而已，不代表连话都听不懂。很明显，自己在失去理智时肯定对艾尔莉亚做了什么，甚至于差点杀了对方。
“对不起。”他低头道了歉，转过身在艾尔莉亚旁边坐下，问道：“所以，是要在这里分别了吗？”
“……”艾尔莉亚没有回答，仅仅是抱着膝盖，望着面前的篝火。她本来想点头，顺势说出那句“那就分别吧”，可话到了口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去。
她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废了那么大力气，把叶歌拖回来篝火旁边，甚至一直守着他，等他醒过来。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有意义，因为他是个不死者，哪怕丢在路边也不会怎么样。可她依旧这么做了，毫无道理可言。
这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短暂的相处让艾尔莉亚产生了什么样的感情。他们连种族都不一样，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最多也就止步于友情，或许连朋友都算不上。她做那么多，无非是想偿还这份恩情。
她记得非常清楚，在不死者袭击他们时，叶歌曾推开她两次。不同于夜不能视的自己，叶歌是可以在黑暗中看到东西的，自然不可能去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他是为了救自己，所以才被打倒在地上的。说到底，要不是因为自己太倒霉，也不会引来不死者吧。
这样，她又怎么能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她情愿是自己想多了，可叶歌已经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看样子并不打算现在就离开。她不由得有些疑惑，轻声问道：“叶歌又为什么要邀请我呢？你自己也可以到那里去吧，我只会拖累你。”
“不知道。只是想这么做而已。”叶歌没有去看艾尔莉亚，仅仅是看着面前的篝火，火焰一如既往地燃烧着，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为什么？”艾尔莉亚不由得笑起来，“既然想这么做，那一定会有理由吧。”
“大概是因为，一个人会很无聊吧。”他想了想，说道。
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是说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艾尔莉亚收敛起笑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叶歌。许久，她才捡起自己的帽子，轻轻拍掉上面的不存在的灰尘，没有马上戴回去，只是抱在怀里。她想了想，道：“如果，你能答应我，会保护我，我愿意陪你走下去。”
“可以吗？”叶歌看向艾尔莉亚，那表情不似在说谎。
他不大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可也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他拒绝这样的提议。说到底……他到底是否在渴望着这样的认同？
“嗯。可以哦。”她便笑起来，笑容中无有任何杂质，一如既往。
“我知道了。我会保护你的。”他站起来，朝艾尔莉亚伸出手。
艾尔莉亚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站起身来，却忍不住抱怨道：“你的手好硬。”
叶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覆满了盔甲，似乎比之前的要完整了些，却依旧显得破旧。他便不说话了，只是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
“哎，别走那么快，等等我啊。”艾尔莉亚急急忙忙地收拾好，追上去。
篝火安安静静地燃烧着，目送着两人离去。直到连脚步声都彻底落下，再无任何声音，篝火旁才缓缓出现一个人影，手中拄着铁锈的长剑，默然地坐在篝火旁。
如同亘古的守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