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天空再一次下起了零星的小雪，无由的风将它们吹向城里，将那些被骑士团打扫好的街道染成花白。艾肯瑞城变得比往时任何一刻都要热闹，城里随处可见衣着华丽的贵妇，正有说有笑地和同伴一起走在繁华的大街上。
当一片雪花落在露天茶会的红茶杯里，贵人们才终于意识到城里是变天了，便招呼着服务生将茶点全部搬到店里去。但即便如此，主街道依旧不减繁华，艾肯瑞人从来不在乎这样的小雪，就算是雪花落在肩头，也不过是轻轻拍一拍肩膀的事情。
索菲亚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步伐平稳而自然，脸上的表情却与整条街道显得格格不入，就连街上的行人都忍不住给她让出一条道来。她并没有沉溺在如此的繁华中，即便体内的魔力接近枯竭，身体却依旧留有充足的力量，完全足够支撑她一路走回魔女议会去。
如果是平时，少女多少会在其中几家店铺前面停留一会儿，花钱买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又或者是约上几个相熟的朋友，再找一家甜点做得好的餐厅，一边聊着学习上的事情一边品尝点心。可现在她只想让这场风雪下得再大一些，好将街上嘈杂的声音全部盖下去。只有那样，她才能彻底冷静下来，好好去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单纯的愤怒没有任何意义，也不能改变眼前的现实。如果人们的一切愤怒都源自于对自身不足的憎恨，那她愿意去改变这一切，并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虽然索菲亚深知一位魔女是不该变得如此情绪化的，可是如今能拯救她的也只剩下心中的愤怒了。
即便是在如此寒冷的天气下，魔女的内心却依旧炙热，就连五脏六腑都好像要燃烧起来，视线内的一切都被染上一层浅红。索菲亚从未像现在这般，如此清晰地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心中的所有恐惧都被掩埋在愤怒之下。
很快，马蹄声与车轮声自远处响起，一架过分华丽的马车在她身边停下。神明的使徒便坐在车架上，对她投下漠然的视线，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少女眼中的火光。索菲亚便和米娅对视着，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去，默然地登上车架，坐在米娅身旁。
随着马车的车轮再一次开始转动，所有风雪都被拦在外面，车架上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少女不断加速的心跳。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经由内心的愤怒去作出一个不知对错的选择。
如果说上一次，她还要对此感到愧疚，那么这一次的重蹈覆辙便是无需退路的选择。那些知晓缺陷之人，必须获得直面神明的勇气。哪怕下一刻便要被神明处以极刑，他们也只能站在神明面前，将心中的一切付诸现实。这是身为凡人的最后的贪婪。
“去皇宫吗？”米娅并不意外，仅仅是轻声问道。
“嗯。”索菲亚依旧低着头，“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和我的朋友道个别吗？”
“她们会和你一起去的。阿斯莫德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神国，谁都能去觐见祂。”米娅抬头看了一眼，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逐渐失去光彩，声音趋近平缓，“但凡人要觐见神明，必须给出自己的理由，向神明证明自己的价值。”
“什么价值？”索菲亚问道。
“值得一见的价值。”米娅轻笑道，“说服我，我就带你去觐见阿斯莫德。”
索菲亚沉默下来，好似在思考着什么。米娅也不着急，仅仅是让马车放缓速度，甚至不惜在城里绕起了圈子，等待着少女给出自己的答案。事实上，神明并非多么的高高在上，如此随心所欲的试炼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如果我说，我有着必须要觐见阿斯莫德的理由呢？”许久，索菲亚才说道。
“这样还不够。”米娅摇了摇头，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如果你只有这种程度的觉悟，那就不必去觐见神明了。”
“如果我死在战争之前，便算是咎由自取。但如果我能活到战争开始，便要亲手改变这场战争的结局。哪怕所有贵族都放弃抵抗，像是家畜一般被被人宰杀，我也绝不会轻易认输。”索菲亚毫不动摇地说道，“在一方彻底落败之前，神明还不能参与这场战争。”
“说下去。”米娅终于来了兴趣，脸上露出些许笑容。
“这也是战争宣言的一部分。”索菲亚轻声说道，“当一方对另一方发起战争时，除非一方彻底倒下，任何人不能轻易中止这场战争。如果您执意要参与进去，那便是违反了战争宣言的行为，并让战争失去其残酷。这与您的贪婪并不相符，不是么？”
“你说服我了。来吧孩子，我将赐予你觐见我的权利。”米娅轻轻拍了拍手，马车终于调转了方向，朝着城市中央的皇宫加速行驶，“希望，你不会让我感到无趣。”
“……如您所愿。”索菲亚低头道。
很快，马车就在皇宫前停下来，而米娅的表情也恢复到之前的淡漠，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急着带索菲亚去见阿斯莫德，反而是一言不发地走下马车，将后面的车门打开来，向坐在车里艾尔莉亚问道：“你也要去觐见神明吗？”
艾尔莉亚有些奇怪地看着米娅，一下子搞不清楚米娅在想什么。可她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我知道了。我会和你一起去见阿斯莫德的。”
“还有，阿斯莫德很讨厌亚德马利。你最好是留在这里。”米娅看了爱丽丝一眼，轻声道。其实这里面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但魔女们应该是不知道的，所以米娅也没打算提。
“那我可以先回去吗？这里距离魔女议会也不算远。”爱丽丝识趣地点了点头。
“随你。在战争开始之前，城里都是安全的。”米娅不在意地说道。
在下车之后，艾尔莉亚才看到依旧坐在车架上思考着什么的索菲亚。在最开始的惊讶过后，她忽然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便主动走过去喊道：“索菲亚，走吧。”
索菲亚回过神，眼前看到的是花白的雪，以及少女如雪般的长发，脸上的笑容仿佛能融化寒冬。她下意识抿了抿嘴，从马车上走下来，又缓缓抱住艾尔莉亚，用几乎哭泣般的声音低声说道：“对不起……艾尔莉亚。”
“嗯，我原谅你。”她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发，悄悄朝爱丽丝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用担心。
爱丽丝笑着挥了挥手，躲到马车后面去，一个人默默地离开了这里。接下来的故事，就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早已作出选择，如今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如果我必须参与到这场战争里，那可能就没办法陪你一起回去了。”索菲亚低下头，继续说道：“就算我再怎么憎恨他……他也是我的父亲。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请原谅我的不信吧，艾尔莉亚。”
艾尔莉亚没有回答，仅仅是轻轻在女孩额头上吻了一下，笑着说道：“走吧，我陪你去见阿斯莫德。”
由此，名为索菲亚的魔女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爱丽丝执意要留在艾尔莉亚身边。
那到底是多么耀眼的纯粹。
能赐予世人连神明都无法给予的伟大救赎。
PS：感谢赵州桥下一叶舟打赏的「灵感药丸」与「冰阔落」。感谢这么早来干嘛打赏了一个券的「冰阔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