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 went through the field, oaks in the late autumn. Golden thrones setting sun covered, and the bird wandered on sky. ”
瞳孔映照着燃烧的天空,亚麻色的长发垂在裸露的肩膀上,阴影中的嘴角略微扬起。她在废墟中蜷缩成一团,唱着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
从伤口流出来的血液消耗着所剩无几的体温,思考也渐渐变得迟钝。她闭上眼,把头埋在双膝之间。但断断续续的歌声仍未停止。
因为除了歌唱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Endless travel took you away, then 'll keep watch in the ruins. Lark passed heaven no clouds, may it bring my wish to you.……”
噼啪。
凛冽的风扬起了地上的积雪,遮蔽了前方的一切。但她还是听到了从那边传来的细微异动。
并非是建筑物在火焰中倒塌发出的声响,而是军用皮靴的铁掌碾碎瓦砾的声音。
噼啪。噼啪。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如同雨点般密集,而且训练有素。声音在她前方约两百米之外的黑暗中,谨慎地停了下来。
缓缓积蓄着所剩无几的力量,她抬起头,用毫无感情的瞳孔注视着面前渐渐消散的雪雾。
全副武装的士兵们略微抬起枪口,每一支枪都对准了她。在他们身后,伫立着两台重装机甲。就像是在故意说给她听那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回荡在她耳边。
“目标确认,实验体RA—0076。”
——会活下去。
少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微微抬起右手。火焰从她手背黑色的纹身上蔓延开来,带来的热量让周围的空气产生了波动。
接着,如同一颗炽热的流星,她以极快的速度向防线突进。
一百五十米。
完全不需要命令。在她行动的一瞬间,几十支突击步枪组成的火力网就已经撕开了冰冷的空气。
毫无死角。
而化身为火焰的少女只是抬起了燃烧着的手臂护住脸。以人类绝对不可能企及的速度径直冲入了弹雨,连“下意识地躲闪”这种行为都没有。
一百二十米。
子弹在接触她的身体之前就被极高的热量熔融,变成金黄色的雨滴。
怪物。
士兵开始动摇,她从他们的杂乱无章的嘶喊里分辨出了这个词。
“……才不是怪物。”
在熔融金属形成的阵雨中,她用没人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就算不是人类,也依然会想要活下去。
“原谅我吧。”
她闭上眼,之后,她抬起代表毁灭的右手。
“侦测到大规模能量反应。推荐应对方式,采取机动规避。”
“了解。散开,不要聚在一起!”
机甲搭载的AI很快制定出应对战术,不过士兵们已经来不及执行命令了。
“剑。”
在杂乱的枪声中,没人能够理解这个毫无感情的音节所代表的意思。无限延伸的火焰之剑在士兵们组成的队列间炸开,将他们和用作障碍物的车辆一同吞没。
红色的索敌线穿过烟雾,扫过少女的身体。她抬起头,敏捷地向后跳去。
难以被熔融的25mmAP弹在她身边划出一道弧线,却完全跟不上她的动作。机甲的外壳在极高密度的火焰下如同黄油般轻易地被贯穿,引发的爆炸遮蔽了第二架机甲的视野。
在短暂的爆炸之后,一切归于寂静。只有雪片还在不停落下。
“……”
当烟尘消散之后,被冲击波击飞的少女茫然地倒在地上。虽然身体的机能比一般人强大数倍,但也并没有坚韧到能够抵御爆炸的地步。
更何况,她身体里最后积聚的力量,已经在战斗中如火焰般燃烧殆尽。
要死了吧。
身上都是金属碎片留下的创伤,完全不能动。失血过多引发的疲劳感不断侵蚀着剩下的意识。右手的火焰早已熄灭,现在的她,仅仅是一个即将死去的人类。
就算从出生开始就被当作无关紧要的实验品,关在这种地方……
但我……并不是什么怪物。一直都不是啊。
这么想着,少女半睁的双眼看着落雪的天空,断断续续地唱着那首歌。
“……风经过的……田野旁边,那暮秋的树木呐……夕阳下金色的荆棘……和天空中的鸟儿啊……”
雪片不断落在士兵们失去生命的身躯上,被上面残存的余温融化,新的雪片又不断地覆盖上去。总有一天会把他们曾存在的痕迹全部抹销掉吧。
“如果你远去之后……不会再回来……就让我在废墟中……守望着你吧……”
一切都是如此安静,只有呼啸在耳边的风声。但她却并不觉得冷。
——如果我不反抗的话。
如果我不反抗的话,如果我不那么想活下去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因我而死了吧。异常的情绪突然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痛苦。
对不起。本来我一个人死去就可以的。
“云雀飞过没有……云和炊烟的天空……能把祈愿……”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是幸存者吗。想要杀死我吗。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她作为人类的那部分被如潮水般袭来的悲伤所覆盖,如同渐渐覆盖她身体的雪。
“还活着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旁边停下。那个俯视着她的年轻男人穿着黑色风衣,个子很高。
“你是……”
男人摘下沾着血污的手套,她注意到了烙印在他左手手背的黑色印记,瞳孔在一瞬间收缩。
“要加入我们吗?”
他向她伸出手,表情里不带任何期待或失望,仅仅是空无一物的平静。
“——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想要复仇的话。”
“……”
睁开眼,面前的金属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脚下不停运转的机械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
下午四点十六分。
距日落一小时三十分钟左右。
“如果你远去之后不会再回来,那么就让我在废墟里守望着你吧。云雀飞过没有云和炊烟的天空,如果能把祈愿带给你也好……”
承受着不断向上的加速度,歌络丝全身放松地靠在墙上。耳机线和淡色的长发从松垮的兜帽里垂下来。
金属层屏蔽了大部分信号,头戴式耳机里不断传出静电杂音。
西南风。风速23m/s。
气温十二度,相对湿度52%。
石膏做成的狐狸面具戏谑地微笑着,覆盖住了她的表情。
综合以上种种考虑,容许一定计算误差的话——
反复咀嚼着的口香糖已经完全没有了薄荷的味道。即使如此,她也并没有吐掉的打算。在掩盖住一切表情的面具之下,她轻轻舔了舔嘴唇,嘴角微微扬起。
啊,很难得啊。
轻轻哼着歌,电梯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她眯起眼,下意识地用胳膊挡住从落地窗投落下来的阳光。
“喂,Ace。"
隔着兜帽,用手指轻轻敲着耳机,她低声说。
“在。信号恢复了吧,能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桌子上散落着没吃完的玉米片和空易拉罐,眼眶深陷,看起来无精打采的Ace窝在卵形的沙发椅里,漫不经心地盯着跳动着无数信息的巨型显示屏。其中一个窗口里,映出歌络丝所看到的一切。
“是,是~非常清楚~”
面前的落地窗不知被谁击碎了。呼啸的风扑面而来,她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站在广场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那个穿着长袍的男人。窃窃私语的人群簇拥在他周围,如同祈盼神迹出现的信徒一般。
恩赫里亚。
这些穿着黑色长袍,把面孔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家伙,自称为恩赫里亚。
他们具有永恒的生命,君临于世界的顶点。
“目标确认,是莫塞利尔·海达姆。你运气不错呢。”
“……嗯。”
歌络丝打开背在身上的吉他盒,那里面妥善地安放着拆成零件的长程狙击枪。
杀死一个恩赫里亚,其实并没有大多数人想象中那么困难。就算拥有不老不死的体质,但他们还是拥有弱点的人类。
也许杀死一个,十个,甚至一百个恩赫里亚的成员,都不可能从根本上动摇他们的统治。
然而,让人们看到“神”也会被杀死,这就是Nameless存在的意义。
“准备完毕。”
稳稳蹲踞在窗台边缘,她咔嗒一下把弹夹压进枪身,举起几乎等同于她身高的狙击枪。
十字准星划过下方的人群,几个人抬起头,快速瞥了她所在的方向一眼,对她轻轻地点点头。而其他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高台上的男人身上。
只是因为他是恩赫里亚,是神在世界上的代言人之一。
“在三百五十年前,我们在全世界的协助下终结了那场战争。”
男人的脸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从瞄准镜里完全看不到。
“从此以后,阳光平等地照耀进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每个人都不再受战争、饥荒与偏见的困扰,得以享受他所喜爱的一切。”
那么,你为什么要加入Nameless呢?
手心微微出汗,歌络丝却在想着与之无关的事情。那是在出发之前她与Ace的最后一次交谈。
人类并不需要神来统治。自称为神的家伙也绝对不能为所欲为下去,这是大部分Nameless的成员所抱持的信念。
——也许只是没有容身之处而已。
毕竟,我可是怪物呢。没有名字的怪物。
“人类的价值,在于不断创造,不断进化,从而成为更高级的个体。”
提前设置好的传感器正在监测风向,并通过火控电脑自动修正弹道。理论上可以准确命中一千米外的一枚硬币。
——准星,瞳孔,目标。三点一线。
“每个人都能平等相处,这样的社会……”
真的存在……吗。
默默在心里倒数着,手指搭上扳机,神经紧绷。歌络丝吐出肺中积存的所有空气。屏住呼吸。
砰咚。
目镜的视野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虽然枪机装有缓冲装置,但肩膀仍然可以感受到强烈的冲击力。
在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在她面前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