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6点59分,金乐的手机闹铃按时响起。
一只手摸索着抓住手机,金乐抬起困顿的脸,眼睛微睁,将闹铃按到了三分钟后再提醒。
反复延迟三分钟十次后,金乐终于从床上爬起,拖着步子走向卫生间。
今天又是星期一,是上班的日子。
虽然金乐这个名字听上去像中性甚至男性化,但现在站在镜子前胡乱捧一把水往自己脸上一扑就完成面部清洁的女孩,是这个名字的使用者。
平常不喜欢多照镜子的金乐今天对着镜子多看了几眼,她瞧的是自己的眼睛——她发觉自己最近出现了幻视,每次注意力一涣散,眼前就好像会出现重叠的影像,等她想仔细一探时,这些影像就瞬间无影无踪,那绝对不是飞蚊症。金乐怀疑过是不是平时用眼过度导致眼睛出现问题,最坏的打算她想到了视网膜脱落,然而秉承着一句“百度查病,癌症起步”的俗语,她可都不敢细查,在网络上对学医的好友试探性询问两句,似乎也没符合哪些症状。‘或许过几天就会好吧。’最后她这么想。
在晾晒衣架上随意扯下一件衣服套上后,金乐便挎着自己的双肩包出门了。一天的工作又要开始,她看了看手机,预计自己迟到五分钟,问题不大,反正公司不打卡。
当金乐踏进公司时,已经迟到了15分钟——不过问题还是不大,金乐张望了下总经理办公室——老板还没来呢。
这是一家总人数不过6人的小型公司,金乐干了半年了至今没搞懂公司主要业务是什么,不过——她不关心这些,对她而言自己只是个剪视频的,老板录了什么新的视频就让她剪辑加工而已。
在办公室内,只有一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坐在金乐隔壁的工位,也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在金乐被录用时她就已经在这儿干了一个月了。
金乐数了数日子,离发工资还有一周。
例行打完招呼后,金乐坐下来打开电脑,当她盯着这台配置老旧的电脑屏幕上亮起windows标志时,身边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金乐啊,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下周领完工资后我就要辞职了。”
什么?金乐一转头,对上了同事的眼睛。在这里干了半年,金乐发现这公司的员工流动非常大,有的只干了一周、工资也不要就跑路了,好一点的可能干个把月,实习期都没过就离开了,完全留不住员工,这个女孩是她认识的除了老板和财务外干的最久的——事实上她怀疑财务也是临时工,因为财务每天只有下午来干两小时,算完账后便提前走了。如今这女孩也要离开,有点出乎金乐的意料,可又合情合理——本来就留不住人的小公司怎么能指望员工常驻久留呢?
道理虽如此,金乐还是多余的问了句:“你这就决定要走了?”
女孩点点头,没说别的。两人转回头开始处理手上的工作,这位同事的工作似乎就是普通的文职;而金乐每天的工作则是——在这台性能极差的计算机中打开AE,制作5分钟,渲染一小时,大多数时间都在玩手机。她也曾向老板反映过这台计算机性能不行,可老板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她,语气惊讶:“这不可能啊,这台电脑很贵的。”金乐只能在内心狂吼:“废话,买整机被人宰了当然贵啊
!”当然她不敢说出口。
看着这台内存只有8gb的计算机,调动着它全部的内存,如挤牙膏一般渲染着原本只有10秒内容的视频,金乐又习惯性的掏出了手机。
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打开,金乐抬起头想藏住手机,抬头发现来人并不是老板,而是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孩,个子大约一米七五,穿着一套还算合适的西装,留着很普通的短发,没有太多特点,只是脸上看起来挺干净。
“你好,我是来面试的。”文弱弱的声音从男生口中传出。
金乐旁边的同事只是瞟了一眼这男生:“他还没来,你先在沙发上等着。”
金乐也很快将目光从男生身上收回,她断定这人干不了多久就会和之前那些员工一样离开。
过了十来分钟,这家公司的拥有者才走入办公室。男生赶紧站起来向老板打招呼,老板也是挥手将男生叫进总经理办公室。
一直等大约一小时过去后,男生才走出总经理办公室,不用看他们的表情金乐也能猜到,这男生肯定被录用了,因为这公司还没有拒绝求职者的先例出现呢,倒是老板满脸堆笑,仿佛捡到宝了一样。待男生离开公司好一会儿后,老板才拍着手对两个属下说道:“运气真是好啊,招到了个研究生。”
金乐点点头没说话,她不是个擅长社交的人,旁边的女孩道了句恭喜。大家又开始忙活各自的事了。等老板走进他的专属办公室带上门后,金乐回头看了眼,其实刚刚聊那一小时,她也用脚趾头都想得到是什么内容,无非就是画饼,因为当初那老板也是对她不停画饼,老板说得天花乱坠,听到后来她都忍着让自己别打哈欠。而金乐的想法很单纯——只是要一个平台练习技术顺便有钱拿而已。
在面试的小插曲过去后,这一天的工作又很快在平淡中过去,8个小时的工时,金乐只渲染了四个片段,第四个现在还在渲染,这五分钟的内容需要渲染12小时左右——只要开着电脑,等明天来上班时正好渲染完了。
下班时间一到,金乐关掉显示器,背起双肩包就走——这么抠门的老板可不会给员工加班费。
在父母家吃完晚餐后,徒步十分钟回到自己家。半年以来一直如此,难得想在外面开开荤,也会被父母责备不健康、浪费钱。等打开自家大门时,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和以往的工作日晚上一样,她打开昨天未通关的单机继续攻略起来,沉迷在游戏中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凌晨一点,金乐忽然感觉眼前又花了起来,总感觉视线重叠着什么别的景象一般,她揉了揉眼睛,这股重叠感依然没有消失,这次的感觉与以往都不同,也没有随着她注意力集中而消失。
‘一定是自己用眼过度了吧,今天只能玩到这里了。’金乐这样想着,捂住一只眼睛前往浴室洗漱,心里还盘算着应该买哪种眼药水缓解。
随着浴霸灯光打开,金乐突然觉得视力的不适感好多了。
可是躺上床关灯后,金乐一闭眼又感觉到了——她好像还睁着眼,在看着什么一般,这种感受极其明显,哪怕她捂着眼睛还是感觉如此。
这可绝对不是眼睛的问题了。
金乐不记得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吵醒她的是第二天早上6:59的闹钟。她不喜欢7:00这样的整时,哪怕7:01也好过7:00,当然最让她喜爱的还是6:59……然后按下十多次3分钟后提醒。
今天还是迟到了15分钟,与昨天不同的是,今天这个点的办公室里坐着两个人——金乐旁边的女孩和昨天来面试的男生,那男生的座位正在金乐的正对面。当金乐路过他的工位时,这个男生抬起头,对金乐微笑点头问候,金乐也只能勉强将嘴角扯出一个笑容回复。
坐到座位上的金乐打开显示器,昨天的内容果然已经渲染好了,可是观看一遍效果后金乐皱起眉头——有几处瑕疵,在预览的时候由于太卡完全没看到,虽然修改起来非常简单,可这意味着今天一天的时间都得等第二次的渲染。
老板和昨天差不多时间进办公室,他的到来打破了办公室里单一的键盘声,进门后见到那男生,老板就面露笑容,朝两个女孩宣布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陈拙,今天开始就是你们的同事了。”接着单独对金乐说道:“你给他做个名片。”
对面的男生也又朝金乐点点头:“麻烦了。”
中午在楼下的店里吃饭时,金乐和那女孩与往常一样坐在张桌子上,可金乐刚拿起筷子时,就听见桌边一个声音:“我可以坐这儿吗?”她抬头便看见那新来的男同事端着碗盘站在桌边。
见两个女孩都没什么意见,男生就在对面坐下了。
“你们好啊,我是陈拙,耳东陈,提手旁加一个出去的出,之前郑老板简单介绍过。”
这位新来的同事一坐下便打开了话题。
金乐只是点了下头:“金乐。”停顿后她一低头又想了想补充道,“乐是音乐的yue。”便不再多言。
“姚思琪。”旁座的女孩也自我介绍道。
陈拙正了正身子:“你们喜欢听Marian
Hill的音乐吗?”
金乐和女孩面面相觑,摇头回应。
“唉,那蛮可惜的。”陈拙啧了一声,接着伸出左手的五指,用右手如数数般将大拇指拨进手心,“嗯,少了一个。”
‘这人是怎么回事?’这动作看得金乐迷惑不已,有点不正常的样子。
“说到后印象主义啊,我是挺欣赏阿米狄奥·莫迪里阿尼的,哦你们知道后印象主义吗?”
两个女孩依旧尴尬的摇头。
对座的陈拙右手食指弯折进手心,手上的数字变成了三。
“啊,是玉米。”这个新同事转而看着餐盘里,用筷子挑出了一粒玉米,“你们知道Vip3a基因吗?自然界中存在于苏云金杆菌中……”
对于那新同事来说话题似乎很多,但两个女孩每次都接不住话题,对方举出的都是她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内容。
“唉,那看来我们的话题有点少。”陈拙已经掰完了所有指头,然后抓了抓头发,“但是作为同事以后相处不来可不行。我想想还有什么啊。”
这时金乐“腾”得一下站起:“不好意思,我吃完了,先走了。”她一秒钟也不想在这种尴尬的场合下多待了。
离开饭店后,金乐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附近晃荡到午休快结束,才回到办公室,果然她的两个同事已经坐在那儿了,陈拙聊得很起劲,姚思琪却一脸尴尬。金乐庆幸还好自己没有马上回来。
午休结束后,那新男生立刻停下话题,着手起自己的工作——从一副眼镜盒中拿出眼镜戴上,看起他的笔记本来。这让金乐越发觉得这人不是很正常。
一直到下班后都安然无事,新同事没有再聊起奇怪的东西,金乐对此松了口气。
和昨日一样,她还是晚上九点到家,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很疲惫,突然来了这样一个同事完全措手不及。就在金乐习惯性的将手指按到电脑的电源键上时,她发现自己又开始出现了幻视。‘要不今天就不玩了吧,先养一下眼睛。’
这一次躺上床闭上双眼后,那幻视的感受还是没有褪去,甚至愈加强烈。金乐窝在被窝里,紧紧闭着双眼依然无济于事,她感觉自己在看着一堆杂乱的花纹,仔细一看花纹却又成了有序的图形,像有绿色,也像有许多种颜色都混合在其中,眼前的黑暗不是真的黑暗。
不知怎的,金乐的脑海中出现一个念头:‘今天一定要把这堆奇怪的图形看清。’她微微拉下被子,放平稳呼吸,试着放空自己的思想,似乎想的太多,就会干扰她对那些图形的判断——思考得越多,那些图形改变得越快。
在三五次呼气后,那些图形看似清晰了点、甚至立体起来,金乐从未体验过如此。她克制着自己不会因为困倦而入眠,图形在缓慢清晰,金乐惊讶地发现,这些图形渐渐变得实体,变得如同她手中抓着的被子一样真实——那是一条条黑色束管或电缆似的实物,围绕在视野中。
‘这是什么东西……’金乐摸了摸自己的双眼,明明还闭着。那她看到的是什么?
突然,在寂静中,连着一串“咔哒”、“咔哒”的轻响传来,吓得金乐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坐起,她惊愕地发现——她闭着眼睛时看到的场景没有消失,而是与眼前的卧室重叠在了一起。顿然间一股下坠感涌起,她发现自己的视野矮了一大截落——并不是这个坐在床上的自己,而是那个视野中——她摔落在了地上,先前的几根束管正飘荡在她头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乐此时已经有点傻愣了,她颤着抬起一只手掌捂住双眼,那几根束管依然在头顶摇摆;她露出一只眼睛,就能同时看到卧房与飘荡的束管……她试了试另一只眼睛,还是一样的情况。
金乐回忆起来,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经历过。只是仅在梦境中体验过。
对此有且只能有一个猜测了——这是两双眼睛同时看到的场景。如果说精分是一个身体里同时塞着好几个人,那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反过来——一个人同时在两具身体中。
金乐默默地重新卷起被子窝进去,她的思想却如惊涛骇浪,这种怪事竟然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么,她现在也很想知道——另一具身体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