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僵尸虫的头部被咬开，金乐与这生物彻底断开了联系。
这一刻丛林仿佛陷入了沉寂，好一会儿过后，金乐才重新感受到那个世界的声音。被生吞活剥的触感仍然萦绕在她心头。
金乐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然在微微发颤。
她望向前方平坦的平原，严格意义上来说那是一片水洼遍布的沼泽地，裸露的褐土与低矮的、颜色不均的植物交错于地表，鲜有的几株树木稀稀拉拉分布着。那具身体优秀的视力时不时能捕捉到一些多足生物活动的痕迹。
失去了僵尸虫，她的感官像被被蒙上了一层厚纱，总似乎少了什么。
‘虽然我比较讨厌虫子，但它还真的挺不错。’
为陪伴自己不到一天的伙伴感慨两句后，金乐伏低身子往那片洼地走去。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潮湿，最后变得踩下去一脚都能冒水的地步，水与陆地的界限难以分清，一个不小心就会踩进浅池里，再走几步又踏回了岸上。
很快水洼渐深，没过了金乐半个身子，浑浊的水下除了杂草，还偶尔有什么生物贴着金乐的脚边游过。金乐虽然心里有些发毛，但想到这具身体并不是自己柔软易受伤的人类身子，她尽力克服这恶心的触感带来的逃避感情。
金乐将注意力努力从水中挪开时，她那360°无死角的视野忽然在远处空中抓住了一个黑点。
在二叠纪——或者差不多的这种时期，天空不属于任何生物。就算少数那几种会飞行的节肢生物，也仅仅只能占领低空。可那黑点起码也是在千米之上了。
金乐眯起眼睛——当然那具身体做不到“眯”眼睛的动作，不过焦距却随着她这想法放大了。
高空中的物体隐约有着两张翅膀，或是两对翼，纵使放大了也依旧很难分辨出来，金乐只能勉强见到那物体的翅膀边缘在太阳投射的阴影下微微抖动，就像鸟类的羽毛一样。
那物体，或是生物，正沿直线向金乐所在的沼泽方向而来，它的成像也逐渐清晰。
在看清那物体的瞬间，金乐心脏猛地一跳，她倏然扎进水底，将自己隐藏在植物的阴影之下。
透过植物间的空隙与被搅浑的水体，金乐盯着那黑点直到它远离。
那不是一个生物，那是一个人造物。
它朝向地面的腹部是不均匀的灰色，构成它两对翼的也不是羽毛——而是一片片如纸张一样轻薄的材料，在强风中抖动给人造成了它是某种生物的视觉误差，尾部尖而长，末端也插着几束薄片。这是个仿照鸟类制作的人造物……或是，两对翼的结构更加像某种小型恐龙。最显眼的是它的头部——没有喙，像是一个被割了头的鸟，在脖子被割掉的部位按着一个抛光的黑色半球，除非这世界上会有生物真长成这种鬼样子——反正金乐觉得这不会是自然生物。
有人工造物的出现，说明这个世界可能有文明物种。
金乐沉在水底，视线调焦在上方斑绿的植被上，被搅浑的水体已经渐渐沉淀得清澈。光从这一个物件身上她得不到多少有效信息，甚至不能分辨对方科技是否比人类发达。因为仿照鸟类制作的飞行器人类也有研发，也许只是科技树点得不同。
她不清楚如果自己被对方发现会如何，自保的本能让她第一时间隐藏了起来。但是这下，她不敢像之前那样随意在开阔的平野上移动了，在晚上也不一定安全，她可是清楚记得这世界夜晚的天空明亮得多么离谱，除了没有一轮太阳之外，几乎和白天没多大差别。
可她又有与那个飞行器使用者接触的念头，在这荒郊野地看似原始的地方能见到疑似文明的痕迹，无疑给她带来了一点希望。金乐也清楚，被动地被发现与主动去接触会导向两种不同结局。她得想办法悄悄接近对方，再通过一定时间观察，判断对方能否进行交流。
这些必不能在对方面前光明正大地做。
约摸过了半小时，天空中的黑点再一次出现了。这次，它出现在之前消失的方向，与之前的轨迹完全相反。金乐赶紧重新搅浑池水隐藏起自己。随着这次飞行物的离开，金乐多了些猜测却也又多了顾虑。
如果飞行器有固定轨迹，那可以帮助她判断使用者的位置。可顾虑的是这一次来回的间隔不长，仅仅只有半小时，显得有些频繁。
况且，她也无法确定这架飞行器是否与之前的是同一架。如果不止一架，那事情就显得有些棘手了。她可不想被发现然后被绑到未知的存在面前。
“哎呀！”办公室里某人的一声惊叫突然把金乐吓回了现实。
那声音来源正是陈拙，只见这个男人现在瞪眼瞧着他的电脑屏幕，脸凑得极近，倒映着屏幕上的深紫光源，他那架在鼻梁上眼睛镜片中倒影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响。在那声惊叫之后，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碎念什么。
金乐与左边的女孩目光对上，两人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表情，话语不用说出口也能明白对方想表达什么：‘这新同事看起来不正常啊！’
两人目光又迅速在陈拙身上逗留片刻，随即马上将头埋进显示器后面——她俩都怕被陈拙注意到，谁都不想和举止这么奇怪的人搭上关系。
“我们办公室里有速溶咖啡吗？”陈拙的声音从电脑后面响起。
两个女孩再次对视了一次，谁也不想先开口。2-3秒的短暂停顿后，另一个女孩先绷不住开口：“在饮水机旁边的盒子里。”
金乐此时偷偷瞄了眼陈拙，这一眼让她浑身不自在——陈拙的脸上正挂着怪异的笑容，如果要找个形容，那似乎是皮笑肉不笑——他的嘴角是上扬了，但眼睛周围的肌肉完全没有控制。
而同事也不敢正眼对上陈拙，在短促的瞥视后马上挪开，视线一直放在屏幕上。
“帮我拿一下，好吗？”陈拙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金乐赶紧将脑袋埋得更深。被出卖的同事女孩只得站起身子，从身后的饮水机旁拿出一袋速溶咖啡。她刚递出，陈拙就猛然起身急不可耐地夺过咖啡袋，红着眼睛撕开袋子，仰头直接吞下里面的粉末。
两个女孩都看呆了。
这个男子用大拇指慢慢抹去沾在嘴边的粉末，脑袋微微下低看着两个女孩。声音却是挺温和：“我出去一下，别告诉老板，好吗？”
金乐和另一个同事哪儿敢说话，直愣愣看着陈拙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约过半分钟后，两个女孩感觉这新同事可能走远了，才小声交流起来。
“老板都不知道这事吧……”那同事小声道。
“他真的有点……”金乐话只说了一半，另一半她不敢说出来，用摇头代替了话语。
“蛮吓人的。”同事说道。
“话说，你明天是最后一天吧？”金乐突然想到了这件事。
同事点点头。
“我开始有点羡慕你了。”金乐一想到下周开始要单独和陈拙在一起，她也有点提交辞呈的念头了。
半小时多点后，陈拙回到了办公室。金乐注意到他进来后滴在地上的水迹——像是在外面的公共洗手间洗完手后，没有擦干就淌着水回来了。这个新同事甩了甩沾湿的手，抽出办公桌上的纸巾擦干。
金乐再一次在煎熬中等到了下班，在今天剩余的时间里她都没法不注意陈拙的存在，对方一个小小的抬手动作都会让金乐紧张地瞟一眼，生怕这个新同事又出现怪异举动。
在下班后终于远离了这同事，金乐不由得松了口气。她这才掏出手机，开始计起另一边飞行器的徘徊时间。
金乐打开聊天软件，发现下午进群的新人已经和大家打成了一片，很是健谈。这次，她与群友抱怨了几句新来的同事有多不正常，只字未提另一片视野中的情况。
一整个晚上，金乐掐着表，最后得出的计时结果果然与她猜测的差不多——36分钟，精确到36分05秒至28秒，那架飞行器每隔这点固定时间会徘徊一次。而另一边的白昼时间也比地球长，一直到晚上8点多才进入黄昏，太阳直至9点半才消失在地平线上。
随着天色渐暗，那架飞行器也失去了行踪，高空中不再有物体掠过。
终于熬到周五，当金乐和以往一样迟到着进入办公室时，最先看见的是门口的陈拙，其次才是另一位同事。一看到陈拙，金乐不禁感到头疼起来。
‘得想个办法，不是他走就是我走。’
金乐脑海中冒出了这个念头。但转念一想，似乎还是她辞职比较现实点……毕竟她嘴炮不行，说服不了老板，更别提陈拙是个海归硕士。那天老板有多看重这个家伙，金乐可是看在眼里的。
‘要不，再熬一周我就提出辞职？’金乐目光放在了女同事姚思琪身上，这个女孩今天是最后一天在这儿工作了。可脸皮有些薄的金乐，总觉得别人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辞职又不太好。‘要不两周吧……？’
夜晚的原始世界比起白天安静了许多，颜色也没有白天的鲜艳，似乎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失真的浅灰，天空依旧是蓝色——只是比起白天稍有暗沉，闪耀的星光在蓝色天幕上无比显眼。
许久不见飞行器的行踪后，金乐从水塘里爬了出来，估摸了一下位置，便往飞行器消失的方向而去，她匍匐在地上而行，贴着水塘附近小心翼翼，时刻提防着任何意外——比如飞行器突然再度冒出。
从地面望向空中看似不远的距离，在地面上往往要行进很久，金乐对此心里也没有底。
临近中午的时候，同事已经在打包自己的东西了。女孩整理背包的声音扰得金乐心神不宁，她目光时不时往陈拙那边瞥两眼，担忧接下来的日子怎么和这怪异的同事相处。
这次的午餐时间，金乐依旧避开了陈拙，找了附近的其他餐馆。在中午时分，另一边的原始世界天边渐显鱼肚白，那一边的黎明到了，世界的颜色随着太阳渐渐升起而鲜艳多彩起来。金乐移动得更加小心起来，她紧盯着天空，不放过任何一丝动向。
与前几天一样，金乐为了躲着陈拙掐在一点半进办公室。
可今天她还未推门进去，就听到了里面激烈的……争吵声？不，仔细辨别后，那只是两人的大声交谈，一男一女的声音，男的是陈拙的声音无疑，女性声音——金乐怎么也没法将陈思琪与这个声音联系起来。
推门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女孩，与陈拙相谈甚欢——他们谈论的内容是弦论。
‘这都什么人啊。’金乐心里直接跳出了这念头，怎么还有人会在外面讨论弦论的？‘不对……’金乐很快想到了别的地方，‘这就是高学历知识分子吗？日常聊天都聊这种内容？’
从陌生女孩身边走过时，金乐发现这女孩比自己高那么一点——大约也就高了五六公分。就在此时，那女孩侧过身一只手搭上了金乐的肩膀：“你就是金乐吧？”
被搭上肩膀的那一刻金乐整个人都一颤：‘这女的怎么还自来熟的？’金乐不太喜欢自来熟的人，确切来说，她下意识害怕被侵犯性的语言刨根问底。
出于礼貌金乐还是微微转过头，嘴角尽量扯出僵硬的笑容——她还不忘控制一下眼部和面部其他位置的肌肉，让自己看起来尽量笑得自然点，迎上陌生女孩的目光：“是，我是金乐。”
那女孩的表情并不是挑衅也并非冷漠，而是出于金乐意料地挂着一张微笑的面庞：“陈拙跟我说了，从下周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呢，以后要好好相处啊~”
“哈？”
就在金乐呆滞时，老板也踏进了办公室，他脸上的笑容比起这周一更甚：“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新来的意大利国籍的华裔，来自博洛尼亚大学……呃，的……”
“文学与哲学院，文学与古典文化专业和亚非语言文化。”陌生女孩微笑着补充道。
“嗯对。”老板背起手点点头，“这个专业毕业的双学位硕士——黑帝斯。”
‘好家伙。’金乐立刻在心里吐槽起来，‘这回还来了个双学位的，果然以后我地位最低了吗？’还有令金乐奇怪的是，这人的名字怎么这么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