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在下午才姗姗来迟，看到那个放在他门口的快递盒后，明显楞了一下，捡起盒子翻来覆去仔细观察一阵后，什么也没有说，推门进了他的专属办公室。
等老板关上门，旁边的黑帝斯悄悄凑过来脑袋：“你猜猜那快递盒里装的是什么？”
金乐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也懒得猜这种东西。
“那盒子重量不轻，收件单上也看不出什么。”那女孩小声说着，“但我掂过，里面可能是个用泡沫包起来的东西。我猜，十有八九是电子产品。”未了，黑帝斯继续说了下去：“可你看老板那反应，明显不是他自己买的。”
金乐点点头，这个新同事说的挺有道理。
另一边在科研舰的一个区域中，金乐清理到实验室区域时发现这里简直是噩梦，各种实验材料混合在一起，有些危险的试剂散落一地，培养皿中的菌类由于失去重力散布得到处都是，有些扎别实验人员的尸体仅仅过了大半天就被分解掉了部分表皮和内脏，像死了数天的状态。
还好她闻不到任何腐烂的气味，可尽管如此，那些体液沾到金属外壳上时，依然令她十分不适。
将这块区域的尸体清理后，金乐反而觉得这边的地面看上去更脏了，到处都是黄黄绿绿的液体，还有一些不明的黏稠凝胶状物，被踩踏过后拖得到处都是。
这个AI在关闭反应堆之前难道完全没考虑过这些吗？
除了那些恶心的生物质垃圾外，金乐还发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在实验室区域中，有一扇舱门一直紧闭着，既不会自动也不能手动打开。舰载AI只是告诉她里面没有需要清理的尸体，也没有解释为什么锁着。这让金乐对房间内的事物有了一丝好奇。
搬运尸体花了金乐几乎一整天的时间，虽然做起来看似很简单——只要把尸体堆到气闸附近，舰载AI就会直接控制舱门打开，将尸体放出去。但实际上完全不轻松，有些尸体因为某些原因呈现出腐烂数天的样貌，还有些尸体面部表情仍然和刚死时一样，四周带着痛苦挣扎的痕迹，令金乐心生恻隐。但她也明白，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直至午夜时分，最后一具躯体终于被抛进外太空，做完的全部工作后，金乐起身向舰桥走去。
虽然舰桥不是AI主处理器所在地点，但在这里布满屏幕，金乐能在屏幕上观察到整艘船的状态与位置。而在其中一张屏幕上的河系全貌图捕获了金乐的全部注意——这是一个四悬臂的河系，与银河系极为相似。
踟蹰片刻后金乐开口问舰载AI：“你的记录里，有没有一个在悬臂外沿的恒星系？这个恒星系内有八颗行星。恒星的年龄大概是……”
没想到她还未说完，就被AI打断了：“河系里的恒星系有上千亿，拥有这些特征的星系数量也不少。而数据库储存容量是有限的，扎别们只会储存自己需要的信息。”它停顿了一下，“在这艘船的数据库中，没有。”
金乐有些失望。
转而AI又说道：“在西科瓦的空港资料库里也许能查到。”
“所有系统检查完毕。”一个本应该是属于舰载AI的，却声线全然不同的机械播报声在舰桥上响起，“进入跃迁倒计时七十秒。七十、六十九、六十八……”
同时AI的声音也在金乐脑海中响起：“找个椅子固定住自己。超空间导航是一项不成熟的技术，启动时会有剧烈颠簸。”
“不成熟的技术？！”金乐急忙就近找了个椅子用安全带把自己绑上。
“四、三、二、一。”
随着倒数计时结束，一股剧烈的震动传遍整个船身，周围的座椅和设备传出咯咯的响动，地面上掉落的水杯、通讯器兵兵乓乓上下跳了起来。
只觉得一道刺眼的白光洞穿金乐的脑海，随后整个世界就安静了。周围计算机轻微的嗡嗡声又渐渐回到了耳朵里——不，应该说是接收器中。
“每次跃迁都是这样吗？”金乐在现实这边也捂着脑袋问道，那道白光好像真的穿过了她大脑一般，头也有点晕。
“……这是第一次使用这功能。”AI好一会儿才回答，显然它也受影响不轻。
“什么？！”金乐气不打一处来，“你就不怕出问题全都没了？”
“超空间导航跃迁的实验成功率是100%。”AI回答，“如果不是紧急跃迁，从来没有出现过失败的情况，只是这方面理论不够成熟以及成本较高，才没有被普及到完全民用。”
“好吧，那我们多久能到目的地？”金乐看向导航图，图像已经完全消失，数字变成了一堆乱码，“你的屏幕是坏了吗？”
“大约三到四天。”AI答道，“因为理论不够成熟，没有对此成体系的算法，只能大致预测在三到四天到达西科瓦，导航图会失效，整艘船在星图与超空间中都无法被侦测到。总之，扎别们追踪不到我了。”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连我们在哪儿都不知道？”
“没错。”
金乐解开安全带，走近满是电子干扰的屏幕，这些屏幕本应该作为仪表盘显示数据，现在却一直在跳动着乱码。原本应该显示舰船外部场景的屏幕上也只是一片噪点。
“现在这艘船的外面是什么？”金乐产生了这种好奇。
“什么也没有。”AI毫无语调地回答着，但语速快了些。
“什么都不存在？”这答案对金乐而言太形而上学了，“什么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样？”
“什么也没有就是什么也没有！”AI的语气竟然意外的有些恼，“感应器接受不到任何信息！仪器得不到任何数据！任何方式都接受不到外部数据！我现在能感知到的全部只有我自己——这艘船！你怎么问题那么多？”
“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任谁问题都不会少吧。”金乐拨动着一个操作台上吸着的小摆件，看样子是之前某个船员留下的消遣玩意儿。她已经发现这个舰载AI不怎么会拒绝回答她的提问。
“刚来到这世界上？你不是……不，你这样多久了？”头一次，AI说话卡顿了一下，话出一半改了口。
金乐稍微回忆计算了下：“按之前那个行星作为参考，大约六个自转周期不到一点。”
AI默不作声没有再接话，金乐也陷入沉默，任由空气凝结。
随着周三的闹钟按时响起，意识渐渐从梦中脱离时金乐发现一件不对头的事——她正在和AI聊天，在梦里聊天。
“然后他说了什么？”
“那扎别说，东西放这里，他先去隔壁接点水来。结果他一回来，东西就没了！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舰载AI讲故事讲得正在兴头上。
金乐想起来他们聊了许多内容，都围绕着这艘船上曾经发生的故事，她甚至还和AI一起嘲笑过这些扎别，对逝去的生命一点都不尊重。
想起来就有点头疼，她赶紧打住了和AI的对话。
按时到达公司时，金乐发现陈拙已经在办公室，而同样早到的是坐她左手边的黑帝斯。
见到金乐的第一时间，黑帝斯就抢着向金乐打招呼，生怕陈拙比她快一分。而陈拙正坐在椅子里，轻轻哼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哼完两三遍后，这个男人望向天花板，悠悠地念叨一句：“今天妈妈又会很高兴吧。”
‘真是个怪人。’看了两眼陈拙后，金乐赶紧将目光挪开。
接下来的两日仿佛生活又回到了正常——或者相对正常，虽然两个新同事依旧一个不正常、另一个特关注她，但比起前几天在科研舰上天天见血的日子，已经平和太多了。
金乐等待着科研舰到达西科瓦的日子，也许是周五，也许是周六，也可能是周日。她期待能在西科瓦港口查询到太阳系。
可就在周五下午，金乐被老板喊住了——有一个项目要加急，需要她加班。在这里工作半年多，这是金乐遇到的第一次加班，虽然万分不愿意，但碍于情面也不想与老板闹掰，看在加班费的面子上，她同意了留下来赶工。
陈拙如往常一样到点离开办公室，黑帝斯却迟迟没有离开她的岗位，而是抱着她的杯子，开始看起搞笑视频，时不时在一旁发出笑声。
金乐听了这同事半小时的小声后终于忍不住了：“话说你今天不加班吧？”
“是啊。”黑帝斯将办公椅转向金乐的方向，侧了个身子。
“那你……还不走吗？”金乐想说的是拜托您tm快走吧，到嘴边就变成了委婉的问句。
“啊，我想你一个人加班挺寂寞的，所以我陪着咯。”这回答真是毫无破绽，但听得金乐更不自主在。
“那啥，我觉得……一个人工作比较能集中精神……”金乐吞吞吐吐地说着，“嗯……一点都不寂寞，我挺喜欢一个人的……”
“真的吗？”
“肺腑之言。”
“那，行吧。”这位同事转过头，“你真这么坚持的话，我就回去了。”
“时间不早了，您快点回去吧……”
“好吧好吧。”女孩生了个懒腰，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在离开办公室之前，还探头对着金乐留了一句：“别加班到太晚，早点回家。”
金乐点点头挥手赶走了黑帝斯。
随着办公室门被关上，终于能够得到久违的宁静的办公室了。自从两位新同事来之后，这办公室就没怎么消停过。
虽然需要赶工的内容不算难，可量有点大，等金乐完成时，一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半了——再晚一段时间可就赶不上地铁了。
斜跨着背包走到电梯口，金乐和往常一样按下向下的方向键，却发现按钮并没亮，再抬头一看，电梯一直停在一楼。金乐忽然意识到，她之前从未加班过，并不知道电梯会在晚上停运。
留给金乐的选择只有走楼梯。
她叹了口气，背着包慢慢向楼道口踱去。
公司位于十八层，楼道里的灯光是声控的。每往下一层，金乐就担心这一层的声控灯不亮，有的楼层所有的灯光都关闭，往里一望黑漆漆的有些渗人。作为一名从小受到唯物主义教育的年轻人，金乐虽然不相信鬼魂存在，但对于黑暗和未知，人的大脑总会自己脑补些东西出来吓自己。
第四层的声控灯是坏的，金乐心理毛了一下，赶紧加快步伐往楼下走去。
走到一半时，金乐往这层黑暗的楼层里望了一眼。她忽然僵住了。
在黑暗的走廊中不远处，有一个人影背对她站着，低着头，面朝墙角，一条手臂湿漉漉地似乎在滴水。
金乐背上一阵寒毛，心跳都仿佛停止了一阵。
‘这什么家伙，站这种地方吓人。’金乐赶紧找理由说服自己不害怕，往前挪动了两步。抑制不住某种心理，又回头看了眼。
这次，她发现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这个站立在墙角边的人衣服很眼熟。金乐马上想起来她在哪儿见过这套衣服——陈拙今天白天穿的。
这时墙角的人影缓缓开口：“你是金乐吗？”那声音正是陈拙的，“你看到了吗？”
‘难道是在问我看到了他人没？这是什么怪人……’金乐腹诽一句。“不好意思，我要回家了。”说完她急匆匆就往楼下走去，可很快她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金乐心中更毛了，疯狂加快步伐，从原本的快步走变成了跑，又从跑变成了一步三跳，可令她害怕的是身后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快。
还好只有四层楼，她冲到大厅里时，身后的脚步声便消失了。看了眼大厅里斜靠在椅子里玩手机的值班保安，金乐仿佛劫后余生般的长吐出一口气。
虽然回到家里的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怪事，但金乐仍心有余悸，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陈拙会晚上九点半站在那个地方。
夜晚趴到床上时，金乐发现聊天软件收到一条私聊，是上周说想来金乐所在城市找工作的青蓝，这次她发的消息是：
“不好意思，这周我家里有事得鸽，下周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