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几个高大生物围着的小女孩,靠在墙角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小声道:“我前几天在美尔乌索的分行弄到了个东西,能不能抵债……”
几个大汉对视一眼,互相间窃语几句,才问小女孩:“什么东西?拿出来看看。”
人类小女孩怯怯地眼神看着眼前几个生物:“我把它……藏起来了,你们得跟我来。”
讨债的几只生物一合计,决定跟着人类小女孩走。
金乐躲起来偷偷尾随在后。
小女孩走的小道七拐八弯,有些地方甚至要穿过别的房屋后院,从侧门出去后却发现身在二楼。满是金属墙面的歪曲建筑让这些小巷平添了一份逼仄感,穹顶的人工光源有时也照不到小巷深处。在迷宫一般的居住区里折拐许久,小女孩终于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尽头停住,她趴到墙角,伸手在里掏了会儿,抱出了那个容器。正是那天撞到金乐时抱着的东西。
可是当人类小女孩举着容器看向几个讨债者时,那几个讨债者却紧张起来,忽然,其中一个额前长着独角的高大生物上前一步抓住小女孩胸口的衣物:“你胆子也太大了!”
旁边一个光秃秃脑袋上带着一副护目镜,蓝绿色皮肤,手脚有蹼的生物附和道:“这东西抵不了债,但我们可以把你交给美尔乌索商会。”
“这小孩能换多少信用?”另一个顶着一对硕大复眼的生物嗡嗡问道。
“谁知道呢?”蓝绿色的两栖动物伸出手指调整了下脸上的护目镜,“美尔乌索体量那么大,说不定给的报酬也不会少。”
躲在巷口边的金乐一惊,她还想从这个小女孩口中了解更多人类的内容,说不定与地球有关,如果这个人类小女孩被带走,那她再找到与地球有关的消息就渺茫了。
纠结片刻,金乐从巷口站了出来。
“放开那个小孩!”她喊道。
可一喊出来就感觉气氛不太对。
几只形状各异的眼睛齐刷刷望向她。
金乐忽然觉得自己怯场起来,好大劲才说出下半句话:“她,你们要对她做什么?”第一个字刚说出口,她意识到不能表现出自己尾随偷窥过,得先装出不知情见义勇为路人的模样。
“我们干什么轮不到你这铁坨子来……”为首的长角生物刚说一半,话就被旁边的两栖生物按住独角打断。这只两栖生物握了握自己带蹼的手掌:
“这个赫曼幼崽偷了美尔乌索商会的东西,我们得把她带到商会去……”
“她还欠了我们钱!”独角生物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嘴唇边的白色厚皮,它的指甲看起来粗糙又硬,深深嵌在粗糙的皮肉里。
两栖生物瞪了这个插嘴的同伴一眼。
“她欠你们多少?”金乐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单刀直入算了。
“2200点勒巴信用。”两栖生物的带蹼手掌放回了身体两侧。
金乐记得自己办理的那账户中的信用足够偿还这个女孩的债务,初来乍到她也不知道这里的信用购买力,但她寻思自己也没有花钱的地方,于是对那两栖生物说道:“能替她偿还吗?”
起先,那几个生物是吃了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金乐,那两栖生物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你确定?”
长着独角的高大生物一只手仍然提着小女孩,他看看身边同伴,又看看金乐,再看了看手里的女孩,一副茫然模样。
“你的所有者是谁?”长着一对巨大复眼的苍蝇模样的生物指着金乐发话道。
“我的所有者你没必要知道。”事到如今金乐只能强装,对方应该不能从她语气中探查出什么情绪信息。
站在中间的两栖生物在与苍蝇样的生物交头接耳几句后,向金乐走过来,他从腰间的包裹里掏出一个机器:“2200点勒巴信用。”
转账完成后,两栖生物做了个手势,几个讨债者便离开了这小巷,只是在临走前,这蓝绿花纹的生物回头深深看了金乐一眼。
金乐被这一眼看的有些寒毛竖起,但眼下这个人类小女孩已经安全了,可她靠近小女孩时却看到小女孩脸上变换着恐慌、疑惑、惊讶的神情。她伏低身子让自己的脑袋与小女孩齐平。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不是故意偷的!我只是……家里真的没信用还债了……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孩竟然直接就道起歉来,让金乐觉得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我只想问你叫什么名字。”金乐握住了小女孩的细手臂。
“请不要惩罚我,对不起……”小女孩还是不停在道歉,金乐听着有些头大。
“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我只想知道你名字!”她只得咬着重音说出这些话。
小女孩停止了道歉,瞪大眼睛看着金乐:“你原谅我吗?你不会……带我走吧?”
金乐觉得这问题太怪了,可现在她只想让小女孩心情尽快平复下来,于是答道:“我原谅你,我不会带你去任何地方。你现在能告诉我名字吗?”
“科露艾加 并蒂
古拉尔……”小女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这一长串发音立刻把金乐给绕得有些晕。
“叫我科露就行。”小女孩声音有些轻。
金乐指着已经掉落到地上的容器:“这是你偷的?”
小女孩点点头,有些畏缩地看着金乐。
“不,别怕,我只是问问。”金乐赶忙安抚道,“为什么偷这个?”
“咕……”小女孩的喉咙动了下,“那天我去上层,从那个建筑旁边路过……看见他们从一辆有人看守的车里搬东西出来……我想那些东西很值钱……趁他们不注意抱了一个跑。”
“所以那天你刚跑下来就撞到了我?”金乐指着自己。
小女孩惊讶地看着金乐,仿佛这才想起来眼前的机器人有过一面之缘。
金乐抓过容器翻看,这个形如坛子的容器顶部紧紧扣着,容器材质像是陶瓷,除此之外没有做多少防护措施,轻轻摇晃里面也没有晃动感,不知放着什么东西。
“你也根本不知道这罐子里装着什么?”金乐问。
“不知道……”女孩摇着头。这是金乐在西科瓦待了两天,遇到的第一个熟悉的动作——那些外星生物的语言文化与金乐所熟知的完全不同,肢体语言也大相径庭。这个熟悉的动作,使金乐想起了她最想在女孩身上知道的事。
她轻轻抓住小女孩的手:“科露,你生活在这里多久了?”
科露低头看着被握住的手,显得有些紧张,但又努力克制住了这情绪:“一直生活在这里。”
“没去过别的地方?”
“没有。”
“啧。”金乐继续问道,“那你父母呢?也是一直生活在这里?”
当被问道这里时,小女孩的头抬了起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金乐:“爸爸妈妈不是。”
“诶!”金乐仿佛抓住了什么关键信息,“那带我去见你爸爸妈妈行吗?”
没想到小女孩又开始摇头:“爸爸死了,妈妈生病在床上,不能起来。”
金乐无声叹息,这个小女孩的家庭支离破碎,怪不得她会作出偷窃之举,在债务和家庭的双重压力下,一个小女孩根本没有太多选择。
但金乐还是不死心:“你妈妈病得严重吗?能带我去见见你妈妈吗?”
科露眼神狐疑起来,她上下打量着金乐。
见小女孩有些不愿意,金乐又加了一句,尽量诚恳地说:“说不定,你妈妈的病能治呢?”她第一次感觉到没有面部表情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人类的面部传达情绪真是太管用了。
小女孩缓缓点头:“妈妈的病一直能治,我们没有信用治……”
金乐有些着急,她太想从这个小女孩认识的人里找到和地球有关的线索了,但小女孩似乎还是有些提防她。“我这里还有些信用,能不能带我去见你妈妈?”
没想到科露竟然又犹犹豫豫拒绝了:“我爸爸以前说,不要接受陌生人无缘无故的好处。”
“我当然不是无缘无故替你们支付信用,”金乐努力维持着耐心,“我想从你妈妈那边打听点事情。”
终于,小女孩似乎被说动了,答应带金乐去她的家里。在临走前,金乐不忘带上那个奇怪的容器。
路上,从小女孩的口中,金乐得知这片区域是给码头附近的工人居住的,在码头工作的大多都是临时工与偷渡客,用科露的话说是:“住在这里的人都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不是勒巴联邦的人。”西科瓦星系正是在勒巴联邦的领土范围内。
在破旧的小巷中穿行许久,金乐终于跟着小女孩来到她的住处。这是一栋位于二楼半的屋子。之所以说是二楼半,因为它的大门开在别人二楼窗口的位置,从旁边一户人家既是天井又是院子的平台沿着金属直梯上去,就是科露的家。在她家的正门斜下,还有一户人家只有半人高的门。头顶的人工阳光在这里显得昏暗得多。
小女孩没有直接推门进入,而是先敲了敲门,随后掏出一个机器站在门前按了两下,“啪”的一声,门打开了。
门内的空间十分古怪,在门口几步开外,地面突然抬高半层,仿佛是为了补偿原来占掉的楼下空间。房屋内堆放着不少杂物,整座屋子没有一扇窗,但屋顶挂着几盏白色的灯补足了光源。屋子很小,用铁皮隔出了一个卧室,进入卧室后,金乐见到了小女孩躺在床上的母亲。
小女孩的年龄看上去只有七八岁,但这位母亲的年龄却好似五六十一般的苍老。听到有人靠近,这个妇女微微侧过头,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科露,是你吗?”
金乐这才发现,这个中年妇女的眼睛已经被一层浑浊的物质挡住了。
科露看了眼金乐,走到床边握住了母亲干枯的手:“妈妈,我回来了。”说完她又看向金乐:“我带了一个……嗯……人来。”小女孩在说出“人”这个词之前,明显停顿了下。
“是,是贝里吗?”床上的妇女忽然有些激动,带着期望的情绪问道。
“不是的……妈妈。”
金乐决定直接开口:“我是您女儿的朋友。”但刚说完这句话金乐就觉得很假,可她不得不继续编下去:“如果你能告诉我一些您知道的事情,我愿意帮你们支付一部分医疗费用。”实际上,金乐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她手中的信用来路不明,迟早会被查到,如果用于给这对母女支付医疗费,那恐怕这对母女未来会面临些问题。
床上的女人闻言后,忽然抖了下手:“我只是个普通的病人,没有什么值钱秘密。”说着这个女人脸庞转向天花板,闭上了眼,“我之前的工作也只是在码头替人搬运货物的临时工。”
“我想您应该有。”金乐用尽量和善地语气,搜刮着当地语言里所有的敬语说道,“您不是这里本地人对吧?”
妇女听到这个问题后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平静地回答:“西科瓦这个地方,本来也没多少本地人。”
“那您出生在哪里呢?”
被问到这个问题后,妇女长叹了一声气:“一个默默无闻的地方,对你们来说是蛮荒原始的地方。”
另一边的金乐握住了拳头,她感觉自己离答案接近了:“具体说一下,是什么地方?”
“一个……还没有离开他们自己星系的文明。你们说的‘原始文明’。”
“是有八个行星的星系吗?”金乐追问道。
“我不知道这些。”妇人嘴角扯出无奈的笑容,“在那里时我没上过学。那时候我和科露年纪差不多大……有一天,我发现我们家周围几户人家都莫名出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后来我知道……那是一艘偷偷做奴隶走私的货船,我们家和邻居家在这艘船半路补给的时候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在这里定居下来。刚来时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后来发现这里比家那边还苦。而且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还是没能得到勒巴联邦的公民身份……”
妇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这些回忆一开始叙说就仿佛停不下。金乐在一旁耐心地听着,直到妇人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