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系列意外？那天黑帝斯在客厅发的牢骚可是全入金乐耳中了，从话语中的信息能推出，八成是上面决策层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流程没按计划运行。
而美尔乌索人这个词对金乐就更不陌生了，这几天她经常听到。说实在的，她对这个词所指的对象没有任何好感，却也说不上有特别差的印象。至于帕瑞蒂娅这名字她也有印象，现在一切都指明帕瑞蒂娅和美尔乌索之间存在大量业务往来。
她可能是这场交易中不起眼的一环……
金乐不禁思索起来，这些外星人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人口买卖似乎根本说不通。
黑帝斯拍拍手，金乐听到两声完全不似巴掌的声音，两个机器人就冲上来擒住机械体。
“你在干什么？！”机械体愤怒地质问。
“我不能确定你放出的信息真实性。”黑帝斯头也没回，“抱歉咯。”
一边很是生气眼前这个女孩的命令，一边又得表现出另一副不知情的模样，金乐感觉自己的眼角都快抽搐起来。
她假装不在乎机械体，继续关切地问起好友青蓝的状况：“那你们能不能把她送到附近的那个星球上治疗？”
黑帝斯一撇嘴，看不出是无奈还是不屑：“我说过了，运输船没到。”
“那就这样丢着她不管吗！”金乐也是急了，她伸手抓向黑帝斯的肩膀，却一下抓了个空，眼睛所视之处，在手中空无一物。她缩回手，愣愣地看着对方肩膀。
“她和我们的任务没关系。”之前还热情询问她受伤情况的女生，此时却突然像变了个人，格外冷漠。
“可这是道德良知……”金乐仍然不想放弃说服。
“哇，别给我来那一套。”女孩耸了耸她不存在的“肩膀”，还翻了个白眼，“这套说辞对人类或者别的什么被社会道德约束的智慧生物很管用；对我，那不行。”她还摊开手掌道，“我的工作就是完成任务而已。你的朋友可不在我的任务范围内。”
金乐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起这个女孩，真是死板不知变通，她已经十有八九确定对方是个什么了……现在她对这女孩说的一切信息真实性都更有疑虑。
可是哪怕是阿西莫夫在他小说中提出的看似完美的机器人三定律也是有漏洞的……
金乐望向另一边依旧不省人事的朋友：“如果你不救她，我拒绝被你带走呢？”
女孩本带着一点不恭的表情渐渐凝固地严肃起来：“我们可以强行带走……等等！”不等金乐说出下一句，黑帝斯忽然竖出食指，“你这家伙可以啊，是想通过自残来胁迫吧？”
金乐的目的真是这样，虽然她并不一定真打算自残，但只要说出口当作要挟就行了。只是她没想到对方居然立刻领悟了她意思。
“你赢了。”女孩吐出短短一句话，接着又说道，“但即使我答应救你朋友，我们没有运输船能离开地球。”
“那它——怎么来的？”金乐抬起下巴，正对着的是自己机械体的方向。
黑帝斯甚至不用看都知道金乐说的是谁，她轻飘飘地回答道：“那艘船是勒巴联邦生产的锐岩四型轻型民用运输艇，核载量很低，甚至也不能用于长距离运输，装载的是裂变反应堆，其燃料最多只支持两千光年左右的航程。”
“你不可能和我说两千光年内根本没有任何有文明的星球吧？”金乐随口一问。
“不，它跑不了两千光年。”黑帝斯回答着，带着事不关己的口气，“燃料已经在去程中消耗了十分之三，也就是它只能行驶一千四……”
“那我们周围一千四百光年内总有东西吧？”金乐就是想让黑帝斯说出“西科瓦星系”这个地方，或者勒巴联邦、或附近其他什么国家，只要不是塞帝亚都行。
“噢，其实在太阳系轨道上就有一个塞帝亚的恒星前哨轨道站。”但眼前这个假冒人类的女孩显然故意回避这个问题，直接就扯到塞帝亚上，“但是那边也没有能够治疗她——的仪器哦。”女孩指了指昏迷中的青蓝。
“再后面是克里俄斯星系，也就是你们的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系——的一个行星上有塞帝亚的前哨基地——当然那里也没有相关医疗设备；还有……”
“那勒巴联邦呢！”金乐终于看不下去了，用机械体大声吼道。
黑帝斯声音戛然而止，身形也不再动，在机械体的视角中，那噪点与马赛克猛地错乱了一阵，而那个重叠在光影后面的身影更加清晰了。一瞬间，金乐以为自己眼花了。可很快掩盖黑帝斯的色块与图形又恢复了正常。在金乐眼里，女孩的神情都没出现太大变化，仿佛还是很轻松。
“我不能进勒巴联邦控制的星域。”轻描淡写般，她叙述道。
“还说你不是塞帝亚的……”如果机械体可以有表情，金乐此刻真的想眯眼皱眉。
“不，等等。”黑帝斯双手巴掌对外按了按，“我是个美尔乌索的……嗯，我是为美尔乌索服务的。你看看我周围这一圈小弟，都是机器人。美尔乌索可是签订了人工智能禁止法案啊。如果我带它们登船，到勒巴联邦被发现，那对美尔乌索极为不利……”
“那不带它们。”机械体说，“就你，我，她和她朋友。”
“不是，这个……”明明能感觉到黑帝斯的尴尬和抓耳挠腮，可她在神情上看不出对方的变化，“不行……我……”那声音愈加磕磕绊绊起来。“我，也是一个……机……”黑帝斯的声音越说越轻，金乐几乎听不出最后两个字，可不需要听出这两个字，金乐也知道黑帝斯说的内容了。和她所想的一样——黑帝斯根本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生物。
“我如果进入勒巴联邦领土会给公司带来麻烦……”黑帝斯叹着气说道，“政治意义上的麻烦。”
金乐很想脱口而出：但是我明明听见你在客厅里抱怨公司高层让你去勒巴联邦。但她还是闭住了嘴。
所以黑帝斯没有向自己撒谎？它的确是美尔乌索的人而不是塞帝亚的人？因为塞帝亚的态度与立场，所以美尔乌索只能派遣机器人在这里行动？这个理由似乎说得通。可金乐还是蹙起眉头，她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你不是可以……这个吗？”金乐忽然想到什么，她以机械体的角度抬起一根触手点点黑帝斯，触手马上被两个机器人压下。她略有不悦但也没表露出情绪，“你可以一直让自己看上去不是个机器人。”
“这个？”黑帝斯那女孩子的脸忽然作出一个苦笑，看向机械体说道，“我在你的视觉传感器里应该是一堆乱糟糟的模样吧？就算是光学拟像也要针对对应物种来调节。如果不会被看出来还好，如果在勒巴联邦被人看出来——那我就完了。”
“为什么？”这次是金乐的人类身体发问，她愈发不解，进一个勒巴联邦为什么问题可以这么多？
“机器人与合成生物仿真蒙皮与拟人外形限制令……”女孩摇了摇头，“你们地球上的人类现在很喜欢给研发出的人形机器人上蒙皮，希望它们看起来越像创造者越好——但在这个河系中——就不一样了。如果我被发现有拟像功能——那完了。”
没想到这些外星文明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也那么多，金乐突然庆幸自己的机械体在苏醒时没有盖着什么皮毛。
“还有一个问题。”黑帝斯继续说道，“微生物与传染病。这是我不想淌这趟浑水的主因。”这个女孩的视线与金乐对上，神色严肃：“由于有塞帝亚的隔绝和相对偏僻的地理位置，你们星球与外界的联系极少，所以也处于较为安全的环境中，没有遭到太多其他环境的传染病侵袭——当然也不排除你们历史上有些灾难的确是外星病毒引起，可总得来说，这是一个安全的环境——但离开这里就不一定了。”她顿了顿，“你会接触到各种前所未见的病原体，很多甚至由于成本问题而迟迟未有疫苗。”
金乐完全没考虑到这些，或者说，她以为这些“发达的外星文明”早就解决了传染病问题，她的思维习惯性代入到了以前所看的科幻中，除了威尔斯的那本《第三次世界大战》……
“为什么……”她嘟囔着。
“为什么？”黑帝斯反问的口气就像是见到了一个常识问题一般，“整个河系的智慧生物种族数量难以估计，他们各自都有不同的生理结构，有些可能外形与生理结构极度相似但却只是趋同进化的物种，如果他们都感染同一种病毒，开发的疫苗就需要两份，而若是其中一个种族本身不能创造足够的经济效益，那根本不值得花费更多钱去为他们开发疫苗。”
金乐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好像……哪里不太对。
“至于通用疫苗，不管什么种族注射一管就生效。”女孩翻了个白眼，“只在虚构故事有。”
默默叹了口气，通过机械体这两周来的观察，金乐感觉那些所谓的高等文明在文化道德甚至社会制度上似乎也不比地球进步多少，甚至科技也过于接地气，和她从小接受的对外星高等文明的幻想……完全不同。
她看向倒地不醒的青蓝，总觉得放弃这个伙伴会给她带来罪恶的愧疚。她微微握紧拳头。
“如果青蓝得不到救治，是100%会落下严重后遗症？”
面对金乐的问题，黑帝斯耸肩不置可否：“慢性病，癌症，有高概率而已。”
“所以在外星球上感染外星病菌也是概率问题……”金乐在心里权衡起来，她转头看向黑帝斯，“你说会不会得了传染病就把癌症给治好了？”
“想啥呢……”
凝望着夜空半响，金乐终于下了决定：“还是去勒巴联邦吧。”
这次，女孩没有再反对，而是一歪脑袋盯着金乐，注视了足足有半分钟：“如你所愿。”
说完，黑帝斯转身一拍手，那一圈机器人又隐没进去。随后她抓住金乐手腕：“走了。”
两个机器人过来分别抱起昏迷的男子和青蓝，看到男子也被抱起时，金乐以微不可查的动作皱了皱眉。这个男人身份成迷，她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与他有什么瓜葛。
当金乐看向那两辆出租车时，黑帝斯拍了拍她：“别看了，俩司机已经解决了。”
金乐心头一紧：“哪种解决？”
“你怎么理解就是怎么样。”
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令金乐很不舒服。她只能期望这两个司机没有事。
靠近那艘小型飞船图尔号时，金乐便看见舱门外的草被不同颜色的体液浸入，看来她奔出飞船没几步的时候，后面几个雇佣兵就遭遇了袭击。而现在尸体已经不见痕迹，金乐看了眼站在飞船附近的两个灰黑色机器人，它们行动出乎意料地迅速。
褐色的液体从舷梯上淌下，还有被拖过的痕迹。
金乐她身后传来黑帝斯嫌恶的声音：“快点把这里清理干净。”那女孩说完就拉住金乐，“等里面消毒完再进去。”
在这等待的间隙，金乐看向那昏迷的男子：“为什么那男的也要带走？他没见过你们，直接扔在这里也没事……”
“我还以为你会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黑帝斯那光学拟像中的女孩脸部动了动，一副想笑的表情，“不过……直接把他扔在这里比杀了他好像更残忍些啊，不愧是你。”
“我不是……”金乐表情瞬间难看起来，她根本没想这么多，刚张嘴想争辩又被黑帝斯的声音压下去。
“你不想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这样大动干戈想杀你？看上去他根本不想杀你，就是想活捉你。”
金乐止住了嘴，微微点起头，她当然也想知道这男人的动机，和他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