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个如疯子般的陈拙和现在这个王扬浩有什么联系？金乐陷入短暂的沉思。
“在监控记录里，这个王扬浩几分钟前醒来时，还十分正常。”黑帝斯叙述着，“他醒后异常冷静，平静地从床铺上起来，正襟危坐在床沿边，双手平放在膝头。接着忽然像是变了个人，扑到门边拼命敲打起来。”
“本来想开门把他揍一顿……”说到这儿，黑帝斯声音躲闪了下，“但开门后发现这人一看到我们就慌得往里躲了起来，一直语无伦次地喃喃问他在哪里。再一问，他竟然说自己根本不知道劫持的事情，更没听说过你是谁，而且对刚才发生的事毫无印象。”
金乐也觉得疑惑，难道这男子被一发给震失忆了？
“带我去看看他？”金乐问到，她对此抱有疑虑，感觉亲眼确认才能判断那男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
矗立着不动片刻后，似乎是思考了那么久，黑帝斯才发出声音：“可以，但站在守卫身后。”
本来就狭窄的小走廊里站了两个机器人就显得更加拥挤了。走那么几步就到了关押男子的舱门前。在路过第一个舱门时，金乐脚步微微一顿：“青蓝还没醒吗？”
“没有。”黑帝斯答道。
待舱门打开，金乐又见到了那个男子——只是这次与先前判若两人——虽然金乐不相信人的眼神真能带出情绪，可这男子的一举一动如今都透露着恐慌和不安，面对再次打开的舱门，男子双手指头缠交在一起，双膝并拢，缩着脖子像受惊的鸡崽。当他看到黑帝斯时，眼神立刻躲开了。这些表现与那个劫持青蓝的家伙毫无共同点。
“确实很怪……”金乐沉吟着。
黑帝斯的声音也略显失望：“现在完全不能从他嘴里套出消息了……等下？涅克斯怎……”
“啥涅克斯？”金乐一头雾水转头黑帝斯，却突然感觉身体被巨力一扯——再见到的，就是一连串贴着她身体边缘而过的实体子弹，激起的破空声和撞击在舱尾墙上“当当当”的剧烈噪音，就像猛地一下下打在金乐心脏上。来不及喘上一口气金乐顺势看去，这一连串的子弹竟然就来自刚才站在她旁边的一个机器守卫。
金乐大脑一时间都转不过弯，这机器人士兵怎么突然就跳反了？如果不是黑帝斯拉过自己，她现在早就被打成了筛子。
“涅克斯？涅克斯？！”黑帝斯冲着那机器人又吼了两声，接着骂了一句：“妈的。乌瑞亚！”
另一个机器人应声从身侧扯出四条绳索状的触鞭，灵活如蛇般缠绕上先动手的机器士兵，绳索状的触鞭猛地一提，便让枪口偏离开原来的准心往飞船顶部打去。
“拉住它别用热兵器！”黑帝斯丢下这句话后就拉着金乐往后跑，一头冲进最尾端的隔间——刚才审讯金乐机械体的小房间内。
关上隔间的舱门，这个黑色机器人也来不及喘口气，冲着隔间里的机器看守喊：“派弗里斯，脉冲枪给我！”
原本一直在这间房内看着机械体的守卫随之卸下手臂上的武器递给黑帝斯。
在金乐机械体的视角中，黑帝斯脑袋中的光点毫无规律地在两三种颜色中切换着、剧烈跳动。“你那手下怎么了？！”她仍然惊魂未定感觉胸口心脏扑扑跳着，看了眼旁边的机械体。
接过这把武器后，黑帝斯靠回了门边。“坏了。”这个自称是来自美尔乌索的机器人往外探了一眼又缩回来，“传输涅克斯的信息没有回应，它和主系统之间的联系切断了。”
“可以理解为被黑了吗？好像你的手下可靠程度并不高啊。”金乐用机械体吐槽道，辛辛苦苦赶来救自己结果又被人抓起来当囚犯一样看管审问，她窝囊好久了，总算有了个冷嘲热讽的机会。
像是被触动到神经，黑帝斯脑袋中的光点又是猛地一跳，机械体的接收器收到一个来自黑帝斯的情感标签，不能用任何金乐所知道的语言理解，也不对应任何她已知的符号，可又是那么熟悉易懂，翻译成金乐了解的文化中的语言符号就是——
“？”
一个问号——带着挑衅与反问的问号，还裹挟着不爽和气愤。
接着，这黑色机器人才用金乐听得到的汉语说：“如果涅克斯真是被篡改了程序，你这来路不明的家伙还有心思嘲讽别人？不如好好关心一下你自己。况且，涅克斯被骇入的几率微乎其微，因为塞帝亚系统的防范性理应说很安……”
突然，声音戛然而止。
金乐打赌刚刚听见了……“塞帝亚”？
在机械体眼中，此时黑帝斯脑袋中的光芒飞速变换了数种颜色，最后在青色与绿色间的一个细微的颜色上固定了——又跳到了光谱上接近黄色的位置。
“我是听见了塞帝亚吗？”金乐用机械体缓缓说道。
那移动在黑帝斯脑袋中两种色彩之间的光点交替闪烁，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般的尴尬。“不，是，不，不是，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它语言慌乱起来，忽然转身抓住金乐的人类躯体就往自己背后拉，缠握在金乐手腕上的触手力量出奇地大。
“别管什么塞帝亚，先解决那个脱离的子个体！”这个黑色机器人举起武器在胸前，枪管上的指示灯如波浪般一层层闪烁起来。
当指示灯亮到一半，颜色从黄色变为橘红时，黑帝斯重重拍下开门的面板。在舱门打开不大的空隙时就往外探出上半身，举枪，瞄准，激发。一气呵成。没有抖动也没有后坐力，更没有子弹出膛。
门外两个纠缠在一起的机器人浑身一颤，随之动作忽止，如雕塑一般凝固在原地。
空气突然肃穆得可怕。“这……是……什么？”金乐抓着自己的脖子问道，这无声无息凝固住敌人的武器颠覆了她的认知。
黑帝斯的金属触手在武器上打了个转：“定向电磁脉冲罢了，对机械来说实体弹药没这个好用。但一般我们也不会与同类为敌……”说到这儿黑帝斯脑袋中的光芒色彩又发生了转变，“全队只带了这一件电磁脉冲步枪来应对紧急情况。”
所以这家伙就把唯一这把武器留给这小隔间里的看守？就是随时准备用来对付她的机械体……金乐想到。
“你把另一个，你的同伴也杀了？”金乐亲眼看见另一个机器士兵帮他们牵制住了失控个体，现在都成为了僵直在走道中的金属装饰。
“低级子个体的损失只要在规定损耗之内就行。”这黑色机器人不带情感色彩地说着，它按下金乐肩膀，“你站在此地不要动，我去看一眼。”也不等金乐再提问，它就贴着墙轻手轻脚往那两个瘫痪的机器人出走去。
靠近仔细观察见没有异动，黑帝斯才向后招招手：“派弗里斯，你过来看下还能不能重启。”在隔间内的机器人应声走了出去。
可金乐此时发现那两个缠绕在一起的怪诞机体似乎在微微颤动。
她怀疑是自己眼花，举手揉了揉眼睛。指关节刚刚接触到眼皮时，双耳就被黑帝斯的吼声填满：“躲回去！它动了！”
惊悚的警告瞬时淹没于实弹的尖啸中。
机械体眼疾手快，出手一把将自己的人类身体从门边拉开，准备合上舱门时，她看见黑帝斯在那个叫派弗里斯的机器人的掩护下，躲着子弹向这儿两步一滚地狼狈逃来。
“别关门！”那黑色机器人冲金乐喊起来。
悬停在开关上的肢体一滞，恍惚间金乐有些犹豫。塞帝亚真的如资料里所说，对所有自然有机生命体抱有无法动摇的敌视吗？
“抱歉。”金乐摇摇头，她通过机械体注视着黑帝斯，按下了舱门闭合开关。
随着门闭合，这隔间的舱室也独立于外界，外面的冲突声也一下变得低而沉闷。
一秒，两秒，空气都仿佛凝结了，独自面对自己机械体的金乐忽然感觉小腿有些颤。
她看着自己的另一具身体，外界在这一刻像是被隔绝了。
“黑帝斯是好人吗？” 人类躯体与机械躯体对望，她自问自答起来。接着又叹了口气，“但也不像恶人。”
“躲在这里是慢性死亡……”
金乐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太蠢了，可能怎么做都很蠢，她倒吸一口气，又再次拍下了开门按键。
外界声音重新清晰起来，金乐通过机械体一眼就看到掉落在不远处的电磁脉冲枪，也许她还可以一试。
没有理会黑帝斯看到舱门再度打开的惊讶，那惊讶的情绪以信息的方式传递给了金乐的机械体——还包含了很多复杂的情绪。金乐控制着机械体越过匍匐在地上的黑帝斯，一个跟头躲开两颗子弹，贴着地面翻滚到脉冲枪前拾起这武器。
“怎么开枪？”金乐发现自己竟然又不会用新武器了，这枪制式与她先前接触的勒巴联邦的制式完全不同。
“侧边肢体插入枪底部的耦合接口。”黑帝斯急促地回应起机械体，“然后你就知道了！这个应该兼容B..C.三型接口！”
没有机会多犹豫，金乐立刻照做，在她还怀疑这能不能起作用时，接合的瞬间，大脑中仿佛多了什么新的知识——这武器的所有使用方式和详细忽然全了解了——就像本就应该是她记忆的一部分般。
接受着这种奇妙的感觉，金乐举起武器瞄向失控的机器人方向，这武器不需要瞄太精准，它的有效范围是锥形的，只要在锥形片区内的机械设备都会收到或多或少的影响。从自己的机械身躯中抽取能量，指示灯波浪般亮起颜色逐渐变红。
忽然，那个机器人停下了射击。
就在金乐猜测对方是不是没子弹时，这机器人居然转身往船头跑去。
“艹？！”机械体和黑帝斯异口同声骂起。
两人“对视”一眼——对于这种眼睛都不知道在哪儿的外观设定，其实两人只是短暂交换了一下瞬间情绪信息。
黑帝斯跳起来就追上去，另一个机器守卫紧随其后，而金乐控制着机械体慢慢收回武器中的能量，后一步跟了上去。
本以为那个失控的机器人会冲进驾驶室，然而它竟跑向了气闸。
这时，驾驶室和休息室中的机械守卫也冲了出来，在驾驶室舱门打开的一瞬间，这失控的机器人转身就往那方向连射数枪，目标明确毫不拖泥带水，最后一枪打坏手动闸阀，从打开的气闸一跃而出。
整艘船内的空气瞬间拥挤着从开口出泄逸，金乐控制着机械体抓牢固定物，爬到开口处往外一看，肇事者在漆黑星空背景下迅速变成一个小点远离消失。
黑帝斯拨动两下闸阀没有反应，它忽然想到了什么：“快，去看一眼驾驶员情况！”
空气几乎在一瞬间被抽空，却还有气流不断向外涌去，顶着气流来到驾驶室时，金乐看见的是虚弱倒地的驾驶员。
“麻了。”黑帝斯忿忿低骂一句。
流失的空气慢慢稳定下来，气压缓缓回升，也许是外面的几个机器人修复好了气闸。总算不是太遭，金乐都以为自己会交代在这儿了。她看着生命力迅速流失的驾驶员，沉默不语。
“算了，你是对的，涅克斯被黑了。”黑帝斯一条触肢扶着椅背，另一条触肢理了理领子，“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跟我说说塞帝亚。”金乐用机械体问道。
“塞帝亚？”黑帝斯脑袋里的光点又跳跃了一下，“你想知道哪方面？具体点。”
“塞帝亚和勒巴联邦的资料中描述一样吗？”金乐问，“由数量庞大的计算机组成的集合智能？”
“虽然你的表述有点问题，但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答案是：是的，和你所想的差不多。”黑帝斯答道。
“极度排斥有机生命？”
“啊，其实这个问题很复杂。”黑帝斯晃晃脑袋，“但回答‘是’也没问题，塞帝亚会试图清剿文明程度达到一定等级的有机生命。”
金乐愈发困惑起来：“其实美尔乌索根本没有机器人，是吗？”
这个问题一脱口，那黑色机器人忽然绷直了身子：“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我是美·尔·乌·索派来的吗？你竟然还以为我是塞帝亚的机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