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结束了没有任何现实气息的回话之后,剩下的路途就显得十分沉闷了。既然目的已然被人看破,继续死缠烂打也是无济于事吧。面对本乡千鹤这样的女生,悠介不会抱着侥幸心理,一言一行都必须仔细地思考。
不可思议的是,悠介对于这样的境况不仅没有感到厌烦或者是抑郁,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要知道,渡边悠介可是最讨厌揣测他人的心思,视与人交往为最痛苦的事情的人啊。会发生这样的转变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虽然没有进行试验,但是一想到要和陌生人交谈,悠介的身体都会不自然地僵硬起来。这样的状况很明显的说明并不是他的自闭症得到了缓解。非要说的话,悠介对于这种在心理学上称作病的心理没有任何的排斥,即便不被这个世界接纳,这依然是他的“正确”。所谓的正确与否只是取决于判断者的主观思想罢了,然而若是没有其它人来干涉你的思想,那不就应该由自己来判断吗?
因为这是渡边悠介所希冀着的事情,所以这便是他的世界中唯一的真理。不与人交往并不是罪过,厌恶热闹也只是一种很普通的习性,自己没有任何的错误。只要坚信着这一点,即便生存的环境十分艰难,依然可以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有力量的人决定着一切,正确论正是因为是由有力量的人传播才会得到众人的认可。也因此,个人的正义是自己的价值观,而世界的正义则是力量。拥有力量的人统治着世界,让众人的思维受自己观点的影响,构筑着自己心目中的世界。
在此,有一个疑问,渡边悠介真的想改变世界吗?
他排斥的是会给自己带来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会排斥吧?即便装出一副笑脸,即便伪装出喜欢的模样,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只是,所有人都隐藏着,因为这是常识,因为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情,所以不要紧的。因为是众人一起背负着错误,所以便不再是错误。
这么想着,然后一直忍耐下去。多么可悲啊,从旁边看着的悠介都为那些人脸上虚伪的面具而叹息。没错啊,悠介也是知道这么生活下去会更加轻松,因为这个世界早就自说自话地决定了怎样的生存方式是正确的,无论怎么哀嚎,怎么咆哮,声音都无法传达出去,得到的只有冷漠的笑容与讥讽。可是,能够就这么放弃自己的正确吗?
真正认为错误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做,不喜欢就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如果有这样的世界的话……
开玩笑的,这样的世界无论哪里都不会存在的,即便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力量,这种比伊甸园和理想乡、乌托邦都要完美的世界也不会呈现在任何人的眼前。正是因为知道了这点,所以渡边悠介从来没有想过去改造这个世界。但是,他依然对着这个世界咆哮着,大声质问着:这样真的对吗!
即便在这个夜风温和的夜晚,他的心里也从未流淌过任何一丝和温柔有关的情感。在他的身上肆虐着的永远都是黑色的恶意与自灭的倾向,在这个不愿栖息却不得不生存着的世界里,他只能这样张扬着自己,因为前方的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被光明庇护的世界已经连绝望都不存在了。
在永久的孤独中,在即将迈步而至的疯狂中,这个少年能够看到自己想要的景象吗?
“呐,你,是怎么成为现在这样的人的?”
不加修饰的词汇从身旁传来,清晰的声音混合着慢慢的好奇,充盈着悠介的耳腔。或许,正是因为双方都不带着面具,所以悠介才会对这场对话感到轻松吧。不用带上面具的交流就是这样的感受吗?真是羡慕那些从心底里溢出善良的人呢,像那样的人,一定可以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度过像这样舒心的时光吧。只是,那样浅薄的温柔到底能持续到何时?现实的铁壁又会怎样让他们头破血流呢?
在那个时候,除了聚集在一起互相舔舐着伤口,通过在集体中寻找自己的容身之所,通过他人的言语来维持自己微不足道的自我相信,还能做些什么呢?
人啊,实在是太过脆弱了。英雄毕竟是不存在的,有的只有认清了一切从而变得成熟理智的枭雄。
斜视着千鹤那吹弹可破的脸蛋,月光下与自己并肩行走的少女身上传来了淡淡的清香,那是不会让人感到刺鼻,柔和又舒适的女孩子的体香。悠介一边在心中组织着言语,一边缓慢地开口。
“那是一个不算有趣的故事。不过,即便是一个很无趣的故事,情报的交换是最基础的原则吧?”
在与人对话时,悠介习惯这样用仿佛咬着舌头一般很慢的语调说出自己想说的事情。这样不仅能够给自己留下思考的时间,更能够遏制身体的僵硬和声调的颤抖。这是再日常中不得不学会的一种让人十分不愉快的技巧。然而,它的确很有效。
被悠介用冰冷切强硬的视线逼迫着,千鹤却没有任何的不安或是不满,反而露出了十分欣慰的笑容。这个家伙,脑子里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呢?
“说的也是呢,那么……就用渡边君最想知道的事情来做交换。我想渡边君也该知道,我收集情报的能力?”
这么说着,千鹤侧过身正面对上了悠介,有神的眼睛中闪烁着狡诈与自信。那真是十分有魅力的一幕呢,差点就把悠介的心给捕获了。而且,这是本乡千鹤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这不由得让他呆住了。
直到千鹤在悠介的眼前摆摆手,悠介才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他将自己的视线移开,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沉吟着回答道:“嗯,可以呢。”
在相互试探的时候,先移开视线的一方就输了。所以,这一次交锋胜利的人是本乡千鹤。意外的,敌人不只小暮南一个人,或许应该早点察觉到的。各种各样的思绪在悠介的脑中飘过,而这并没有阻碍他与千鹤的对话。
“千鹤,如果你有一个妹妹的话,你会怎么做?”
被悠介不明所以的问题给问住了,这次轮到千鹤愣住了。她低下头玩弄着手指,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可能会很温柔地对待她,但是无法好好相处的情况很有可能。只是,无论如何……都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用很低的声音呢喃着的千鹤就像是在憧憬着某样永远无法触及的东西一样。将这个表情收入眼中的悠介并没有在意,也没有想到去揭秘这个表情下面所掩藏着的故事。他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赞同道:“是呢,无论有没有办法好好相处,作为哥哥的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受到伤害的。”
“也因此,一旦做出了伤害到妹妹的事情……就一定无法回头了。比起自责或是愧疚要沉重的多的情感会将人彻底压垮吧。如果是最重要的人,即便是她皱一下眉头,也会紧张地吃不下饭吧?然而,对那样重要的人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我呀,只能离开,只能逃离那片土地了。从那以后,我一直憎恨着软弱的自己,厌恶着比谁都要无能的自己。想要成为能够保护妹妹的人,那样的决心早就荡然无存了。此刻,即便有人来温柔地对我诉说善良的话语,讲述正确的道路,我一定也无法听纳了。我的时间,在那一刻就完全地定格了,这一生,我都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人。除了憎恨,再也不和别人建立任何感情上的关联……”
悠介絮絮叨叨地说出一大堆会让人直皱眉头的恶心话语,却没有从本乡千鹤脸上看到一丝厌恶的表情。本乡千鹤不会隐藏自己的感情,所以表现在脸上的就是全部。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感到疑惑……像我这样丑陋的人那完全扭曲的世界观,到底是哪里值得那么认真地倾听?像她这样的人,耳边萦绕着的一定都是温柔的话语和奉承吧,莫非是逆反心理……想不通啊。
“这样……不是很棒吗?”
“哎?”
悠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是千鹤再一次重复了她刚才说出口的话,用比刚才打上一倍的声音。
“这样子,不是很棒吗!”
她激动地仿佛要一跃而起,洁白的脸庞染上了异样的绯红,就像是看到了期待已久的事物的小孩子一样。
“千鹤,你……”
那个瞬间,渡边悠介意识到了,这个少女正在透过他仰望着某个绝对无法接近的人。那个人一定是像他一样,扭曲但是正确,在这个世界上孤身一人的另类。
这样子的人,悠介还认识一个……
“因为姓氏不同,所以我并没有往这边考虑。千鹤,你和小暮南,到底是什么关系?”
将一切串联起来,悠介板起了脸,用十分严肃的话语开口问道。而千鹤的反应也让他心中的不安急剧膨胀了起来。
只见千鹤踱着步离开了他的身边,抬头仰望着遥远方向的星星,流露出混合着寂寞与悲伤的笑容。
“那个人……是我的姐姐呢。虽然,我应该喊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