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把这件信物交给他了。”老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摇了摇头，“算了，还是等回来再给他吧，就当沾点年轻人的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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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的海洋上，一艘漆黑的船在静默的航线，没有任何声音，没有源素驱动机的轰鸣，但是却和其它的驱动船只一样在海上航线，划开海水，以惊人的速度在黑色的海域前进，远超过它原本设计时的速度，船身完美的融进了月色里，这是一艘被诅咒的船。
黑色凝聚为一个人的人形。薄薄的黑色纱衣，如同浓雾一样罩在那个人身上，如雪一般白的脸上不展露任何表情，双目被黑布盖住，
“墟，我感觉到了你的不安。”有人在他身边低声说。
墟惊得起身，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有人那么接近他身边，而他没有觉察。他身边是一个黑袍的男人肃立着，眼上蒙着黑色布条，一张清瘦而漠无表情的脸，完全看不出年纪。
“教宗……教宗驾临，有失远迎！”墟不敢相信。
归墟教宗已经很久没有走入世人的眼中了，他就像是在世界之外谋划着足以掀动整个世界阴谋的人，世人皆为棋子，而他是真正的执棋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近乎神的男人似乎对于整个世界失去了兴趣，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连墟这样高阶的教徒也很难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指引。
“墟，你是我的学生，不必以这种俗世的礼节对我。你也明白，我如果不想让你知道我的到来，你不可能觉察，这不是你的错。”教宗说。
“教宗驾临，是因为‘种子’进行不利么？”墟略有些不安。在其他人眼中，墟也被看作神一样不可侵犯的人，但是仰视着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过是蝼蚁。
“不是，我忽然想来看看你。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我预感到你面临危险，这令我不安。”淡淡地说。
“最看重的学生？”墟愣了一瞬，苦笑，“不是我自谦，但我始终觉得您最看重的学生是陆余行吧？”
“我是很看重余行，但余行不是我的学生，虽然名义上他追随我，但我未能教他什么。他的领悟源于他的内心深处，他是个迷路的人，在将死的时候忽然撞破了这世界的奥秘。我从不以老师的身份对他，余行也总是避开我。但是你不同，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衰老，我知道你的努力和每一次的进步，也知道你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吃那么多苦。你没有余行那样的领悟能力，也没有煜陆对于秘术的天分，但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因为我知道你想耗尽自己拯救这天地，你又恨自己没有那力量。”伸手按在墟的头顶，“我知道你已经疲倦了。”
教宗的掌心带着隐隐的辉光，那是大地春归树木生发之力，细润绵长，灌入墟的身体里，驱走了噩梦留下的寒气。他的神思忽地清澈起来。
“老师……”墟恢复了多年前的称谓。多年之前，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从冥想中筋疲力尽地睁开眼睛，总会以手掌按在他们额头。
“墟，刚才我在冥想中看见你死了。”教宗说，“我忽然非常悲伤，我已经很多年不悲伤了。”
墟悚然，想起了他在冥想中所见的一切，他的尸体缓缓从水下升了上来，扭曲可怖，如同见证了世间最可怕的事物，也像是遭到了无穷杀戮的报复，却还能看见东西，隔着荡漾的水波，看到水面上一张妩媚的人脸扭曲着，在微笑。几乎是同时，老师也感觉到了死亡，这是巧合？或者天命的指引？墟默默地打了个寒噤。
“黑海、龙、沉船、屠龙剑。”墟低声说。
“意向缭乱，但显然是一个人让你很不安。”沉吟了片刻。
“学生是准备亲自出战！”
“亲自出战一个世俗的人？你拥有的力量可以斩杀千万人。”
“他存在能毁掉我们的计划！北昭也离不开他！北昭不会允许这件事发生的，很快最精锐的杀手将涌入哥伦亚地，我们要面对的是数不清的杀人刀。学生觉得仅靠教众和煽动对立无法控制局面，只有亲自出战，以洗刷‘天启’计划执行不利的耻辱！”
“隆庆三年，你以棋盘为凭，以己身为祭器发动‘天启’，那时我曾劝阻你，但你说你心意已决。今天你后悔么？”
“后悔？”墟一愣。
“那些种子，我能感觉到天空中星辰命运之线把你们联系在一起，那些线如同蜘蛛的网，等待着你。报复不会停止，仇恨从来都是无止无休的。”教宗扭头，仿佛跟着那层黑布直视墟的眼睛，“现在如果后悔便可毁掉‘种子’计划，毁掉那张棋盘，这也许是最后一个救你的机会，不要让那张蜘蛛网把你捕住。”
“老师是有不祥的预感？”
“你也有了，不是么？”
“我无需畏惧，我有‘枯火风袭’和龙鳞，这世上没有谁能够伤到我。”
“我们入世之初，我把‘枯火’传给了你，‘伽罗’传给了，‘无相’传给了煜陆，这是我的私心，希望就算我们失败，也不会令你们葬身在尘世中，希望你们至少保住自己全身而退。”古伦俄摇了摇头，“可我现在想我错了，‘枯火’、‘伽罗’、‘心相’分别守护着外，内，以及灵魂，从秘术看来都是无法突破的防御，可每个人都有命运，命运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没什么不能突破。”
墟沉思了很久，“老师，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机会问。”
“问吧。”
墟郑重地俯拜，“在入世之前，我们都认为归墟的兴盛指日可待，我们的势力将遍及世界，延伸至每一寸土地。我们的教旨将高于任何皇帝的圣旨，无论是公爵，还是皇帝。但现在我不知道了，在我们的实力在如日中天时，您开始沉默，您被驱逐，您原本不会输的。失去了您的指引，我们在围攻下节节后退。我也知道发动‘天启’对于我自己的精神是极大的损伤，但是如果再不用极致的手段，预言成真，我们将被灭星彻底消灭!再也没有人会聆听神的意志。老师，为何抛下我们？为何不再给我们指引？”
教宗长久地沉默，之后吟唱般低声说：“欲光大的终湮没，欲永生的终沦亡。墟，以你的智慧已经可以洞穿世间的许多真理，神的意志在高天之上俯瞰着我们，这天地被创造来是作为战场的，神祗们不会允许强者永远强盛下去，强者注定被这世界的规则毁灭，从而让天下陷入新一轮的战乱。我们是神的手，代行神的意志，毁掉最强者，维持天地的平衡。”
“是。”
“可如今我们就是这世间的最强者，”教宗轻声说，“当那些强者都死在我们手中之后，我们孤独而高大地站立在世界的荒原之上，我们头顶的星空已经变化，我们的星命不再上升，却跌入了灭亡的轨道。你越是努力，越是会加快自己的沦亡。可是，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是虔诚的教徒，我从不信任神明。”
墟的脊背发凉，他不敢相信如此大不敬的话，竟然是从他的老师，这世间最应该敬重神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