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
某个面包店的门被打开了。
“你好，欢迎光临。”店主转过身，看向门前。
苏米只穿着一件白衬衫，她的袖子撸到了胳膊上。
“好热呢。”店主微笑着对苏米说道。
“是啊，今天真的好热呢。”——没有话题的时候就聊天气，这是很多人自以为可以拉近距离的方法。苏米并不讨厌这种行为，她点了点头，如是回答道。
“那么客人，请问要不要来一份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甜点呢？”这位店主微笑着对苏米说道。
“我可不是什么客人。”苏米坐在了吧台前。“不要因为我没穿魔法袍就认不出来了呀，委托人小姐。”
店主愣了一下，随后笑了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也可以当魔女吗？”
“魔法师没有年龄限制吧？”
“真是有趣呢。”
“所以你可以具体说一说了吗，委托的事情。”
苏米并没有打算跟她拉近距离的意思。
店主那年轻美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的微笑。她轻轻咳嗽了几声，坐在了椅子上。
“我叫米洛蕾，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米。”苏米回答道。“米洛蕾小姐，现在我们可以聊聊委托的事情了吗？”
“别那么心急嘛，小姐。”
“如果你只是找一个人来聊天的话，那我可能要失陪了。”苏米做出一个起身的动作。
“别这样，我说就是了。”
米洛蕾叹了口气。
“从一个月前开始，我就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
“嗯，教堂里唱诗班一样的声音。就像有人在我耳边一直吟唱着一样。”
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苏米明显看见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
遇到这种事情，一般人都会害怕吧。苏米心想。
“其他人能听得到吗？”苏米坐直了身子，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问了邻居，邻居都说听不见。”
“你在哪里听见的？”苏米看着米洛蕾的眼睛。“这附近有教堂吗？”
“就是楼上，阁楼是我居住的地方。至于教堂，如你所见，这里是郊外，最近的教堂也在五六个街区远的地方。”
“这样。”
“我该怎么办？你有什么办法吗？”米洛蕾看着苏米问道。
“情报太少了。”苏米摇了摇头。“我可能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你现在可以听得到那个声音吗？”
“一般都是在晚上，尤其是我入睡后。”米洛蕾说道。“要委屈你今晚在我这里留宿了。”
苏米点了点头。“只要你付酬劳的话，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午后的小店安安静静。在这种炎热的天气里，没有人来郊外的甜品店消磨时光。
听着午后的蝉鸣，苏米感觉仿佛昏昏欲睡。她看向了一旁的米洛蕾，米洛蕾也是一脸疲惫的表情，但她依然在强打精神。
“没有客人，休息一下吧，米洛蕾小姐。”苏米说道。
米洛蕾打了一个激灵，眼睛里的疲倦变成了惊恐。
“我害怕睡着。睡着以后，那种声音就会找上我，我就会从那种声音里惊醒。”她喃喃自语。
“你太紧张了，米洛蕾。”苏米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晚上。”“可是我害怕，害怕不是只有晚上，而是我醒来就会听到这个声音......”米洛蕾的声音发着抖。“我已经太久没有睡好觉了...我该怎么办，苏米，我该怎么办？”
“你冷静一点。”苏米打断了她。“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给我睡着。只有你睡着了，我才能知道究竟是晚上你才会听到这种声音，还是你睡着就会听到。”
“可是我...”米洛蕾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她突然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是教堂的歌声！是歌声！它离我越来越近了！”
“什么？”苏米侧耳倾听。
“你听见了吗？苏米，你听见了吗？”
“不，我完全没听见。”苏米已经很努力在听了，但她没有听见一点点声音。
“她越来越近了，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了！”米洛蕾的眼神越来越惊恐。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冷静一点！”苏米狠狠拧了一下米洛蕾的大腿。“告诉我，声音是从哪里来的？”“楼上...阁楼，我的房间！那个声音已经进到我的房间里去了！”米洛蕾似乎被苏米掐了一下清醒了一点，她颤抖着声音回答道。
苏米从袖子里取出魔杖。
“你待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苏米刚准备往楼上走，米洛蕾一把拉住了苏米的手。
“别抛下我，求求你，别抛下我。”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苏米甩开了她的手。“待在这里。”
“不要抛下我！”苏米撞开阁楼门的时候，她还听到楼下的米洛蕾在苦苦哀求。
门里是一个简单的女孩房间——淡黄色的墙纸，淡绿色的沙发，简单的陈设，还有一个相框挂在墙上。唯一奇怪的是，这个相框被挂反了，原本应该是展示照片的那一侧却对着墙，让人看不见它究竟挂了什么照片。
房间里没有任何奇怪的气息，一切都正常得有些太不正常了。
苏米仔细听着，但她依然没有听到任何教堂的歌声。她走到床边，把相框翻了过来。
那是一张普通的照片。上面有四个穿着校服的少女，她们都脸上带着笑容，其中有一个少女看起来颇为面熟，苏米认出来那是年轻的米洛蕾。
房间里没有别的线索，唯一可疑的就是这张照片。苏米把照片从墙上拿了下来，带下了楼。
“声音消失了...啊！你拿的是什么！”米洛蕾刚刚因声音消失了而稍微放松的心情，在看见了苏米手里的照片以后再次紧张了起来。
“这张照片的相框挂反了，可能是什么怪东西干的。”苏米说道。“如果解决了这个，也许真相就能水落石出了。”
“不，这个相框，是我故意反着挂的...”米洛蕾心情似乎很紧张。“不是什么怪东西，跟这个相框无关，请你赶紧放回去吧...”
“如果真的和这个相框无关的话，你在紧张什么？”苏米看着米洛蕾的眼睛。
“我...”
“如果你希望我帮你的话，就跟我讲实话。”苏米看着照片。“你认识这两个女孩吗？”
“是我害死了海莉...都是我不好...”米洛蕾跪了下来。“我告诉你一切...我什么都会告诉你，求求你，替我保守秘密，求求你......”
......
米洛蕾，海莉，薇丽莎，曾经是某所学校的“铁三角”。
据说，她们从小就是邻居，她们的父母也互相认识——即使是姐妹，也很少有她们三个关系这么好的孩子。
米洛蕾性格内向，总喜欢跟在其他孩子身后。海莉有些大大咧咧，薇丽莎则是三个女孩里最漂亮的，也是最开朗的。正是因为有她在，所以三人组才得以存在——她很擅长组建这样的小团体。
虽然性格大不相同，但她们居然就这样一起长大了。
一起进入学校，一起学习魔法，也许在未来彼此结婚的时候成为对方的伴娘，一切本来都应该是这样的。
一切都因为一场误会而成为了幻想。
这座城市最好的魔法学校，有着严格的寄宿制度。这三个女孩的关系很好，自然被分进了同一个宿舍。
然而就在分进了同一个宿舍的那一天，薇丽莎的一件衣服不见了。
如果是普通的衣服还好，但她丢的衣服，恰好是过几天某场交谊舞会的晚礼服。
“我的衣服呢！那可是我妈妈花了好多钱定做的衣服！”薇丽莎很生气，她翻箱倒柜，把宿舍翻了个底朝天，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件晚礼服。
最终，她看向了米洛蕾和海莉那上锁的衣柜。
“不会是被你们拿了吧？”
米洛蕾低下了头，海莉则直接呛了回去。
“你不相信我们？我们可是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既然这样，那就把衣柜打开给我看看。”薇丽莎说道。
“凭什么？那是我的隐私。”
“所以你心里有鬼？”
“我才没有！”
“那你打开衣柜给我看看啊！”
“我就不！”
薇丽莎真的生气了，她拿出见习魔杖，对准了海莉的衣柜锁。
“你干什么！”海莉也从床头拿起了见习魔杖，对准了薇丽莎。“你敢动我的衣柜一下试一试？”
“我有什么不敢的！”薇丽莎一发魔法击碎了海莉的衣柜锁。
海莉也射出了一发魔法，准确地打中了薇丽莎的胳膊。
“你！”薇丽莎彻底生气了，她和海莉在宿舍里打了起来。
“你们别打了！”米洛蕾害怕地说道。“一会老师...老师就过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大概是米洛蕾的乌鸦嘴起效了，老师很快就来了，这两个孩子被分开了。
老师没有问事情的经过，而是简单的让她们各交一份检讨上来。
“我没有偷她的裙子，你也看到了，我的衣柜里没有...”
“少废话，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是不是打她了？”
海莉还想争辩，但老师一句话把她噎了回去。
本来这件事就该这么结束了的，但海莉忘记了一件事。
薇丽莎，是个很擅长组建小团体的人。
海莉很快就被孤立了。
她有时会发现，自己的魔法袍湿漉漉的挂在厕所里，上面还被恶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书桌里和椅子上会被涂满胶水，自己的床上被人恶意喷上了油漆。
在教室里，很多女孩会下意识地和她保持距离。她跟这些女孩打招呼，这些女孩都会低下头，尽可能回避她的目光。
女孩们都是如此，男孩们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他们还想在青春岁月里收获爱情的话。
海莉一开始还满不在乎。既然大家都不愿意和自己一起玩，那就自己一个人玩就好了。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连在这里的生存空间都快没有了。
某一天，她刚走进教室，发现自己的课桌椅都被挪到了角落。
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坐，她被大家隔得远远的。
海莉终于受不了了，原本开朗的她现在变得越来越沉默。
在这样的环境下，再开朗的人也会变得沉默。
最终，她被老师判定为不适合学习魔法，从这所魔法学校中强制退学——那个时候的她时不时就会崩溃，老师建议海莉的父母给她找个精神病院。
“这孩子精神有问题，下半辈子估计是没救了。”老师这么说道。
在发生这一切的时候，米洛蕾——这个曾经海莉最好的朋友，她选择了沉默。
“如果你敢替海莉说话，那你就是下一个海莉。”薇丽莎这样威胁着米洛蕾。
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自己能过上父母期待的人生，米洛蕾只能忍耐，在每次海莉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的时候，向旁边转去。
海莉在离开魔法学校以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但按照薇丽莎的说法，海莉没多久就死了。
似乎是自杀。
没有人在意，毕竟她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
就像这件事，也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故事。
但在海莉去世以后，一系列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
“什么？海莉死了？”薇丽莎似乎对海莉的死并不在意。“死了就死了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米洛蕾，你是不是还在同情这家伙啊？”
“没有...我只是很不安...这算不算我们害死了她...”米洛蕾轻声说道。
“我们是正义的，米洛蕾！”薇丽莎笑了起来。“你没做错什么，这都是她自作自受。”
“可是她没偷你的晚礼服...”
“那已经不重要了。”
是啊，那已经不重要了。
三天后，人们发现薇丽莎死在了宿舍外面，死因似乎是坠楼，定格在尸体上惊恐的眼神，像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十分恐怖的东西。
同班的学生们慌了，他们不想成为下一个薇丽莎。
学生们开始寻找海莉的坟墓，想要在墓前求得海莉的原谅——毕竟，他们不想死。
然而海莉的父母已经搬离了这座城市，精神病院的医生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时，内战爆发了，学生们只好终止了学业，各奔东西。
内战结束以后，大部分学生都没有回到这座城市，只有米洛蕾在父母的支持下开了这样的一间甜品店。
她把曾经的合照挂在屋子里，但当她看见笑着的海莉，就总会唤醒她的记忆。
于是她将相框翻了过来——她不愿意再想起。
......
“海莉的父母笃信宗教，海莉也是宗教的信徒...苏米，一定是她！她当时杀了薇丽莎，现在她一定恨我当时没有帮她...一定是这样的！”米洛蕾抱着头，蹲在了地上，不住地发抖。“我错了...求求您，回去吧，不要杀我，我真的也是没办法......”
苏米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这种事情，我帮你找一个驱魔师。”苏米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在处理怨灵方面，也许比我们会做得更好。”
“是吗？麻烦你！今晚就把他叫过来吧！我一秒钟都呆不下去了！求求你！”
苏米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又可笑的女人，她摇了摇头。
“我尽快。”
......
几个月后的某一天，那是秋风刚吹起的日子。
苏米旅行到了某一座城市郊外。
蓝色的湖水旁，一些奶牛正在悠闲地在山坡上吃着草，几个孩子拿着草叉，嘻嘻哈哈地把稻草铲到奶牛面前。
“牛牛！吃草！”
“你好。”苏米身后响起了声音。“不好意思，这里是私人领地。你迷路了吗，小姑娘？”
苏米转过身，她看见了一个穿着农妇衣服的女人，那女人微笑着看着苏米。
苏米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眼熟。
“海莉？”
那女人明显震了一下。
“你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以前的名字？”
“你还活着？”——苏米本来想这么说的，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什么嘛，米洛蕾居然遇到了那样的烦恼，怨灵缠身什么的。”在了解了情况后，海莉似乎有些难过。“愿我们的主保佑她。”
“你不记恨她吗？”
“嗯，我的教义教我不要记恨别人。”海莉深呼吸了一口气。“在我最绝望的日子里，我被父母带到了这个乡间的，某个神父所开的牧场。这里的人不会因为我做错一件事就对我大吼大叫，也不会因为收成不好而愁眉苦脸——神父收留的都是像我们这样受伤的孩子，他告诉我们，不要去记恨曾经伤害自己的人，因为憎恨只会让我们继续受他们的折磨。”
“你还真是善良呢。”苏米叹了口气。“如果是我，我可没你这么心胸豁达。”
“我还要感谢那段经历呢。”海莉笑了起来。“没有那段经历的话，我也不可能变成今天这样，这么坚强，能撑起这片土地的女人。”
“你感谢那段经历做什么？”苏米摇了摇头。
“你要感谢的是你自己，坚强的你没有被那段经历打倒。至于那段经历，还是去死吧。”
默默无言，只有一阵阵远处孩子们嬉戏的声音。
“好奇怪，为什么米洛蕾会内疚到以为我要杀了她呢？”过了许久，海莉终于问道。
“因为她有愧于你吧。”苏米打了个哈欠。
“有愧于我？”
“沉默就是对暴力的纵容，大概是这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