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我们到了。”船夫轻轻摇醒了苏米。
苏米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在她眼前是一座小小的,寸草不生的小岛。
“谢谢。”苏米给了船夫五个铜币,转身跳上了小岛。
“真是奇怪,居然会有人愿意来这种地方…”苏米听到身后船夫低声地说道。
船夫会这么说并不奇怪。这座小岛上到处都是结实的岩石,看起来就是一座无人的荒岛。
但实际上,绕过这座巨大的岩礁,一座破落的小村庄出现在了苏米面前。
村子里的房屋都是几十年前的样式。在长期海风的侵蚀下,随意放置在村子外面的农具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铁锈,不过这似乎也没什么关系,这个村子也没有用得到这些农具的土地。村民们的门口随意晾晒着一些干巴巴的海鲜,几株发黄的小葱无精打采地生长在花盆里,只有几株坚强的蓝色风信子,艰难地从岩缝里钻了出来。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蓝色的风信子?
苏米连忙走了过去,她摘下了一朵风信子,仔细观察了起来。
风信子是一种十分娇贵的花朵,怎么会盛开在这种地方?苏米心想。
任何反常的事情,必定都会有一个反常的原因。
一束风信子上有许多小花,每朵小花里都有几根花蕊。
一根花蕊动了一下。
苏米立即注意到了这跟花蕊,她用力一拽,那根花蕊便被她连根拔了起来。
花蕊在苏米的手指间疯狂扭动,苏米把它摔在地上,一脚踩成了泥。
真是恶心。苏米皱了皱眉。
“啊,你是谁?”一个似乎是听到了动静的村民走了出来,有些警戒地问道。
村民上上下下打量着苏米,他的眼神似乎更加奇怪了。
“你是外面的人吧?”
“嗯。”苏米点了点头。岛上居民不算多,看到陌生的脸肯定就知道是外人了。
就在苏米以为他要赶自己走的时候,那个村民却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可太久没见到外面的人了…不,不如说是我出生以来,就没见过外面的人呢。”
“欸?”这座小岛虽然很偏僻,但也不至于这么夸张吧?
“你是来旅游的吗?欢迎你旅行者,不介意的话进来坐坐吧。”村民看起来很热情,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邀请苏米进屋。
和普通的农舍一样,这座稻草做成的小屋布置得十分简朴,在屋里还有一个女人,正坐在床上缝着一件衣服。
苏米注意到,那是一件小孩的衣服。
“啊,是外面来的人吗,你好你好。”女人看见苏米也笑了起来。“家里比较乱,你自己找个地方坐。”
苏米笑了笑,找个地方坐了下来。
“我去烧水。”村民转身走进了一间屋子——从发黑的墙面可以看出来,那似乎是一间厨房。
“你来了呀。”女人终于开口了。“魔女小姐,不对,你的名字叫苏米,对吗?”
“原来委托人是你。”苏米笑了起来。
“进屋聊。”女人对着苏米招了招手。
于是苏米站起了身,走进了女人所在的卧室。
“妈,你怎么把客人带进屋里去了?有什么话不能在客厅聊吗?”那个男人端着烧水壶走了出来。
“我们想聊一点私事,你们男人不方便听。”女人这样回答道。
“切,好吧。”男人把水壶放下,转身出了门。
“没有别的村民看见你吧?”女人有些紧张地问苏米。
“没有。”苏米摇了摇头。“怎么了吗?”
“那就好。”女人似乎并不想回答苏米这个问题。“真是辛苦你了,来这里一定很麻烦吧。”
“可以聊聊委托了吗?”苏米似乎并不想和女人寒暄。
女人愣了一下。
“啊,好的,好的。”
……
这座小岛,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夫是无法来到这里的。
就连苏米找的那位船夫,也是一位老头子了——现在的年轻船夫根本不知道怎么到达这里。
据说这座岛的岛民是为了躲避战火才迁居至此。他们登岛以后,努力想在小岛上开垦出土地,但都以失败告终。
于是,这座小岛上的人们只能靠捕鱼和挖植物为食——还好,这座岛上长着许多风信子,尽管味道很差,但饥饿的人们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那些吃下风信子的人们,在当天的夜晚纷纷暴毙而亡,他们的死相十分可怕,每个人的脸上都长满了皱纹,头发也变得一片雪白。
就仿佛老死一般。
活着的人们强忍着悲痛,用草席把逝者卷了起来,扔到了一边。
饥饿让他们决定,明早起来用这些东西果腹。
但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人们惊讶地发现草席里只剩下了一层薄薄的人皮,而在草席的一旁,爬满了年幼的小婴儿。
从那以后,人们发现这些吃下风信子的人都会在晚上逐渐老去死亡,而到了第二天早晨又变回了孩童的模样。每一天都会死去,但每一天都在重新复活。
岛上的人们从害怕到逐渐习惯,终于在某一天,他们开始想要效仿这些人。
如果能跟他们一样,朝生暮死,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获得永生?
于是岛上的其他人也开始陆陆续续吃下风信子,到了现在,岛上已经都是朝生暮死的人了。
除了这个女人。
女人原本也是朝生暮死的人,但她在某一次复活后,因为贪玩而掉进了海里。
当她挣扎着从海里爬回岛上时,她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朝生暮死了。
她原本还担心村里人会发现她不再朝生暮死,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些村里的人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每一次的复活都意味着记忆的消失,大家甚至都不记得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就连女人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
“虽然我不再朝生暮死,但我的丈夫依然保持着每晚死去,每个早晨复活的状态。”女人轻声叹了口气。“我是为了他,才把你叫来的——我原本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魔女,如果不是我在海边救下了一个遇难的船夫,他告诉我的话。”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苏米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点着桌子。
“让我丈夫破除朝生暮死的诅咒。”女人低声说道。
“明白了。”苏米点了点头。“不过现在的情报太少了,麻烦托你丈夫带几株风信子回来,我可能需要研究一下这座岛上的风信子。”
“好的。”女人答应道。“等解开以后,我想带着他乘船离开这座岛,去别的地方生活,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离开。”
一束风信子摆在了桌子上。
苏米拿出一把小刀,她戴着口罩,轻轻用小刀切下来了一片花瓣。
淡黄色的花蕊露了出来,足足有十几根。
突然,其中的两根花蕊开始扭动了起来。
苏米立即用镊子夹住了这两根花蕊,这时,一根花蕊喷出了一些黄色的花粉。
原来是这样。苏米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用魔杖轻轻点了一下,整束风信子燃烧了起来。
“花蜉蝣,一种生命只有一天的奇怪魔法生物。”苏米指着书中的一个生物说道。“它们一般寄生在一些花朵里面,被寄生的花朵往往会立即盛开又迅速凋零。但在某些贫瘠的土地里,他们会寄生在动物体内。这里的风信子之所以能长出来和开花,应该也跟这家伙有一定关系。”
“欸?”女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们把风信子都吃了下去,这些家伙就寄生在了你们体内,而你们的时间,也跟它们同步了。它们死去的时候,你们也会跟着死去;而在死前喷出类似于花粉一样的卵,就会发育成新的个体,寄主也会随着新的个体出生而复活。”
“至于你为什么会破掉那个诅咒…应该是你掉进海里的时候,你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一次死亡彻底打破了它们的时间规律,它们还未来得及留下后代。你的体内已经没有这种魔法生物的存在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让我丈夫死去一次,那就可以打破这个诅咒了吗?”女人似乎很兴奋,感觉她下一秒就要去厨房拿刀子了。
“那只是一个偶然,如果你拿刀子捅了你丈夫,估计他也会死。”苏米吐槽道。“我试试魔法能不能把这家伙逼出来吧…但愿能成功。”
“这样啊…”女人低声说道。“那还是要麻烦你了。”
“咦,你是从外面来的人吗?”第二天中午,男人又一次看见了苏米,他似乎真的不记得苏米了。
“是的。”苏米微笑着回答道。她举起了魔杖,一道绿色的光芒闪过。
男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在他的肚脐眼里钻出来了一只发着紫光的蜉蝣。
苏米用魔杖点了点,那只虚弱的蜉蝣挣扎了两下,就倒在了地上不动了。
真的是,为什么我要做这个坏人啊。苏米在心里吐槽道。
花蜉蝣离开了男人的身体,但男人似乎完全没有对花蜉蝣的记忆。女人费了很大力气才让男人改口叫她妻子。
“你真的没有关于花蜉蝣的记忆了吗?”在告知了男人这一切真相以后,苏米这样问道。
“我真的不记得了。”男人挠了挠头。“原来我曾经会在晚上死去,白天醒来…真是神奇的体验。”
“这种体验还是忘记吧。”苏米平静地说道。“这不是人类的生命周期,我们只是恰好遇到了花蜉蝣,并且体验了它们的生命而已。”
“可是,我觉得它们很幸福。”男人突然说道。“它们不需要考虑第二天怎么样,只需要活好当下的每一天就可以了…这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吗?”
“你只是在逃避生活而已。”
“我有时候在想,人类可以活五六十年,这五六十年和漫长的历史相比,是不是就像一滴海水与整片大海的区别呢?”男人看着远方的大海。
“每次想到的时候,我都觉得好可怕,好惶恐,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的生命只有一天的话,我会不会不用去思考这么多了呢?”
苏米看着他,久久无言。
“妈…不对,老婆,我们真的要离开这里吗?”终于到了离开的那一天,女人正在收拾着行李,而男人不安地看着她,忍不住这样问道。
“那当然,我们肯定要离开这座岛。”女人虽然满头是汗,但脸上却是高兴的笑容。“我们要去一个什么人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可是外面不都是茫茫大海吗…哪有可以生活的地方?”男人问道。
“那请问我是从哪里来的呢?”苏米吐槽道。
今晚是个满月夜,月光把海面照耀得一片波光粼粼。女人拉着行李登上了船,她兴奋地招呼着男人。
男人看着女人,他的表情在月光的照耀下十分复杂。
“如果我的生命只有一天的话,我会不会不用去思考这么多了呢?”
苏米突然想起了男人说的这句话。
“住手!”苏米大喊道。
但是已经太晚了。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朵风信子,他一口吞了下去。
一股巨浪袭来,船只被推离了岸边。
“我就不去了。”男人的表情十分平静,他的脸肉眼可见的衰老了下去。
“你要幸福,离开这座岛以后就不要再思念我了。我果然还是不能接受死亡这件事——除非它像睡觉这么简单。对不起,是我太懦弱了。”
苏米挥舞魔杖,试图把男人拉上船,但此时又有一朵巨浪袭来,船再次被推得更远了。
“为什么!就算这样你可以和我一起走呀!快上船!”女人大喊道。
男人没有说话,他只是摇了摇头。
满月夜的涨潮十分迅猛,巨浪将船只推离了岸边。
“为什么,为什么啊!”女人的脸上不知道是海水还是泪水,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抓稳了。”苏米摇了摇头。“我也没办法了…他这样再次被寄生的话,想取出来就难了。”
女人看着苏米,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
苏米和女人是被一艘渔船发现的,渔夫们救下了这两个浑身湿透了的遭难者,把她们送到了医院。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苏米都再也没听说过这座岛的故事,直到某一天她听到了海上的某座火山爆发,一座小岛沉没到了海底的新闻。
那座小岛似乎就是长着蓝色风信子的小岛。
女人在回到了陆地以后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苏米也不得而知,她是否从这件事里走了出来,也没有人知道。
每一次的生命都只有一天,无法记住任何所爱之人,所学知识,甚至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这样的幸福真的是幸福吗?
苏米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但她似乎又找不到辩驳的理由。
后来,苏米的木箱子里一直放着一瓶小小的黄色花粉。
她再也没有打开过它,但也从未想过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