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杆子戳进了水中，激起了一小股浪花。
撑船的船夫漫不经心地操纵着细长的游船，他对这里的街道了如指掌，不用借助地图，就能把客人送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哪怕这是西方大陆最大的水上城市，吉斯嘉尔。
今天生意不大好，船上只坐了一对老夫妻，和一个穿着魔女衣服的小姑娘。
小姑娘的眼睛是美丽的海蓝色，蓝得令人沉醉。
“我再确认一次，二位老人，您是要去马雷街区的那个集市吗？”
“嗯，是的。”老奶奶点了点头。
“那这位小姐，请问您要去？”
“麻烦也把我送到那个集市去吧。”
“小姑娘，看你好像是旅行者吧？”老奶奶摘下老花镜，慈祥地问道。“第一次来吉斯嘉尔吗？我给你推荐几个年轻人喜欢的时髦地方吧？”
“谢谢，麻烦您了。”苏米摇了摇头。“我可能对这些时髦的事情没有太大兴趣。”
“这样啊。”老奶奶看见了苏米的衣服，露出了笑容。“那我说一个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怪事，是否能引起魔女小姐的兴趣呢？”
“跟孩子说这些干嘛！”旁边的老爷爷用手臂轻轻顶了顶老奶奶。
“又不吓人。”老奶奶也用手臂顶了顶老爷爷。“学魔法的孩子最喜欢这些有趣的怪事了，你也很想听，对吧，小姑娘？”
不，完全不想，一点也不想。
见苏米没什么反应，老奶奶深呼吸了一口气。
“我的朋友，和我一起研究诗歌的好姐妹，在前几天失踪了。”
“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失踪的。就是在某一天早晨，她就突然失踪了。她的家里人报告了卫兵，也张贴了寻人启事，但一无所获。”老奶奶一口气说了下去。“有人说她被妖精带走了，我不相信。”
那当然不可能啊。苏米在心里吐槽道。
且不说妖精作为一种大型神奇生物不可能出现在城市里，就算是妖精带走了她，一个懂一点点神奇生物常识的人都能用魔法检测出妖精留下的特殊痕迹——卫兵里怎么可能没有相关的人才呢？
“她的各方面都正常吗？我的意思是说…”苏米用手指了指脑袋。
“嗯，一切正常，甚至比我还好。”老奶奶叹了口气。“如果你在街上看见了一位身穿粉色大衣，头发灰白，脚踩红色靴子的优雅老女人，请务必第一时间通知卫兵。”
说完，她递给了苏米一张寻人启事。
照片里的老人即使岁月洗礼后依然保持着优雅与高贵，年轻时想必是一位美女。
寻人启事上写着她的名字——布丽安娜。
“到地方了，三位。”船夫对他们说道。
给过了船费，苏米从船上跳到了岸边。
“这位小姐，请您等一下。”船夫叫住了苏米。“刚才的话题，我可以为您提供线索。”
“你不会真以为我要管这件事吧？”苏米挠了挠头。
“原来您没打算管啊，那没什么事了。”船夫似乎也有些尴尬。“其实，我认识的一个卫兵朋友，认为老人家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说这种话还太早了吧？”苏米笑了笑。
“所有的卫兵都这么认为。”船夫擦了擦头上的汗。“但是我的那个朋友不信，他现在几次要把这个案子当作杀人案处理——不过因为找不到尸体，他的上级每次都驳回了他的请求。直到现在，他还在加班加点地干活，试图证明自己的结论。”
说到这里，船夫深深地鞠了一躬。
“拜托您了！可以接受我的委托吗？”
苏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鞠躬弄得不知所措。
“可是你想让我查什么呢？”
“能够证明这位老人已经离世的证据。我不想再看着他因为工作劳累而搞垮身体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能证明她已经去世的只能是尸体吧？”苏米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哦。”
“六个金币！这是我身上的所有钱了！”船夫从兜里拿出了六个黄澄澄的金币。“请您务必要帮帮我的朋友。我找过许多魔法师了，可他们都不愿意帮忙。”
“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不愿意帮忙吗？”
“为什么？”
“你给的太少了。”
船夫脸上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算了。”苏米从包里拿出了寻人罗盘。“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
船夫的脸上逐渐由忧转喜，他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真是太感谢你了！魔女小姐！”
……
这位船夫的朋友名叫艾莉森，原本是负责调查布丽安娜失踪案的卫兵。
但因为她坚持布丽安娜已经遇害，上级觉得再让她调查会影响进度，于是把她调去了闲职的档案部门，专门负责管理各种案宗。
当苏米找到她的时候，艾莉森正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翻着陈年的老案宗解闷。
“你哪位？谁放你进来的？”——会有这个反应也是正常的，一个没有穿着制服的小女孩出现在档案室，无论是谁都会怀疑的。
“你好，我是接到委托，来协助你调查布丽安娜失踪案的魔女。”苏米说道。
“我从来没有委托给任何一位魔女。”
“是你的朋友为你委托的。”
“真是多管闲事的家伙。”艾莉森把案宗扔到一边的桌子上。“是不是那个船夫？”
“是的。”
“算了，你都来了，那就帮我调查吧。”艾莉森挥了挥手。“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下。”苏米拉了个凳子，坐在了艾莉森对面。“为什么你会觉得布丽安娜已经被害？”
“如果其他卫兵采信了小麦琳的证词，这个案子早就结案了。”
“小麦琳？”
“布丽安娜的孙女，今年刚满八岁。”艾莉森随口答道。随后她又看了看苏米，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也没比麦琳大多少嘛，居然就是魔女了。”
“她说了什么？”苏米继续问道。
艾莉森啧了一声，转头看向天花板。
“她说，她看见外婆被父母装进袋子里运走了。”
苏米愣住了。
“但是没用，这里的所有人都说她在乱讲。一个小孩子的证词能有什么用？他们连为自己负责的能力都没有。”艾莉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窗边。“但是我相信她——就像我相信布丽安娜奶奶那样。”
“她总是教育我们，做人绝对不能撒谎。”
“原来是这样。”苏米从包里拿出了寻人罗盘。“让我看看这个东西能不能证明些什么吧。”
苏米心中想着布丽安娜优雅的模样，轻轻念出了她的名字。
“布丽安娜。”
罗盘毫无反应。
“布丽安娜。”
罗盘依旧一动不动。
“是不是坏了？”艾莉森凑了过来。“话说这是什么东西？”
苏米把罗盘上下晃了晃，又翻了个面仔细查看。
“艾莉森。”苏米念了一下女卫兵的名字。
指针飞了起来，直直指着艾莉森。
“奇怪，没坏啊。”苏米更加困惑了，这种情况她从来没遇到过。
“看来布丽安娜已经不在人世了。”艾莉森用一只手拨动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指针。“这样就能证明我的结论是正确的了，小麦琳也没有撒谎。”
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尸体的话，根本无法按照杀人案来处理。这一点苏米和艾莉森都心知肚明。
“我去找一找麦琳。”苏米站起了身。
“你去找她干什么？”
“我还有些话要问问她。”苏米走出了档案室。
“等我一下，我也去。”艾莉森连忙披上制服，边打领带边跟在苏米身后。
就在两人走到大厅的时候，走进来了一个女人。
女人似乎刚洗完澡，穿着邋遢的衣服，眼神涣散。
“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一位执勤的卫兵上前问道。
“哈德逊太太，您怎么来了？”艾莉森赶紧迎了上去。
“哈德逊太太？”苏米问道。
“就是麦琳的母亲，布丽安娜的女儿。”
原来是这样。苏米点了点头。
然而接下来，布丽安娜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吃惊的话语。
“你好，我来自首。”
哈德逊太太承认了自己杀害母亲的事实。
“我因为不满她的遗嘱里没有给我留下遗产，所以杀了她。”
审讯室里，艾莉森终于得到了这个她一直想得到的答案。
走出审讯室，艾莉森终于松了一口气。
“之前误会你真是不好意思。”就连卫兵哨所的所长都亲自来向她道歉。“我们应该采纳你的意见，麦琳小朋友的证词并不是胡说。”
“我说过了嘛，麦琳根本不会说谎。”
“哈德逊太太说要见律师，她准备口述一份遗嘱。”另一名卫兵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他对所长说道。
所长的脸色顿时变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一个不安的猜想。
“魔女小姐呢，刚刚来找我的魔女小姐呢？”艾莉森问道。
“刚才我看到她了，好像是出去了…”
“别管什么魔女了！快点找到哈德逊先生！”所长随手抄起了手枪和电棍，冲出了哨所。
某个位于豪华住宅区的儿童游乐场。
孩子们在夕阳下飞奔着，他们有的光着脚踩在水里，有的则在一边玩着沙子。
一个小女孩孤零零的坐在秋千上，她呆呆地看着其他玩闹的孩子。
“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玩呀？”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小女孩回过头，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
小姐姐有着一头乌黑的长发，还有一双如海水般湛蓝的眼睛。
“我没有心情和他们玩。”小女孩轻声说道。
“你妈妈的事情，我很抱歉。”苏米蹲在了麦琳身边。
“没关系，大人犯了错也是需要受教育的。”麦琳摇了摇头。“妈妈犯了错，她和爸爸一起把奶奶藏起来了。”
她和爸爸？苏米心里一惊。
“布丽安娜太太说过，做人绝对不能撒谎。”苏米说道。
“你认识我外婆？”麦琳眼睛亮了起来？“姐姐，你知道我外婆现在在哪里吗？”
苏米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说实话的话，卫兵叔叔可以更快找到你的外婆哦。”
“我说的都是真的！”麦琳提高了声音。
“我相信你。”苏米拉住了麦琳的手。“和姐姐说一说，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
“这样的话，外婆就能回来吗？姐姐你可不能撒谎哦。”麦琳的声音似乎有些哭腔。
不能撒谎啊。
苏米深呼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姐姐没有办法保证。”
“但是，姐姐会竭尽全力找到她的。”苏米笑了起来。“我可是魔女呀。”
……
小小的麦琳，其实目睹了整个案件的全过程。
那天，哈德逊先生为了能弥补生意上的亏空，伸手向布丽安娜要了钱。
“我不会给你钱的，一个铜币都不会给。”布丽安娜表情很严肃。“你自己反省一下你为什么会破产，我的孩子。你做的生意是灰土草生意，而且还以次充好——撒谎骗人的人，难道不应该破产吗？”
“死老太婆，你哪来这么多说法！”哈德逊先生很生气，大骂道。
“妈，哪怕是为了麦琳，你也接济一下我们嘛。”哈德逊太太也这样说道。
“放心，我绝对不会给的。”布丽安娜看着自己女儿的眼睛。“你作为他的爱人，在他犯错的时候不想着阻止他，现在还要帮他借钱？”
“妈，您别那么死板嘛！”
“不行就是不行。”
“老东西，你别太过分了！”
“你再叫我一遍老东西试试？”布丽安娜指着哈德逊先生的鼻子。“信不信我现在就去通知卫兵，让他好好查查你卖的东西？”
布丽安娜没想到，就是这句话要了她的命。
麦琳是被一声声闷响吵醒的，她走到了门边，借着门缝，她看见了自己的外婆正倒在地上，父亲还在用大铁锤砸着外婆，而母亲则在一旁，冷漠地看着。
看着抽搐的尸体逐渐停止了挣扎，哈德逊先生拿出一个木箱，把布丽安娜的尸体塞了进去。
“跟卫兵报告一下失踪案吧。如果我们都被抓进去了，麦琳的未来就毁了。”
小小的麦琳并不知道外婆已经死了，她还以为出门的父母是把外婆藏起来了。
直到现在，她都还相信外婆会回来。
……
“臭丫头！你干了什么？”麦琳被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
一个老女人跑了过来，伸手就要往麦琳的脸上扇去。
“你干什么？”苏米抓住了她的手。
“你谁啊？我打自己家孩子要你管？”
“奶奶，怎么了？”麦琳害怕的问道。
“刚刚卫兵来了，把你爸带走了。”那个老女人把手扯了回来。“是不是你去告诉的卫兵？”
“我没有……”
“胡说！你竟然对生你养你的父母做出这种事，你会被恶魔抓走的！”
“可是爸爸妈妈确实犯了错！他们带走了外婆！难道我不应该说实话吗？”
“你…”
“那个，我打扰一下。”苏米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如果这就是事实的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呀。”
“你好，请问是麦琳小姐吗？”两个身穿卫兵制服的人走了过来。
“我是。”麦琳小声地回答了一句。
“好的。我们接到了保护令，要保护证人的安全，请你跟我们回一趟哨所。”一名女卫兵点了点头。“别害怕，麦琳小朋友，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苏米在法庭上第一次见到哈德逊先生。
麦琳怯生生地叫了句爸爸，又对着哈德逊太太叫了句妈妈。
哈德逊太太在法庭上几乎供认了全部罪行，包括她的藏尸地点。
麦琳的证词全部被采信，卫兵们排干了一条水道的水，向下挖了整整三天，终于挖出了沾满淤泥的布丽安娜的尸体。
趁着枯水期埋进水道里，再加上丰水期淤泥的沉积，难怪找不到。就连卫兵们都不得不惊叹于哈德逊先生在犯罪时的智慧。有这头脑干点什么不好，偏要倒卖灰土草。
“麦琳，爸爸妈妈都被抓进去了，你不会难过吗？”
苏米这样问着麦琳。
“没关系。”麦琳摇了摇头。“我希望他们能在里面好好接受教育，等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我也原谅了他们，就让他们回来。”
说到这里，麦琳顿了一下，苏米看见她的眼角似乎有些泪花。
“我也想要外婆回来。”
麦琳最终被收养，她离开了吉斯嘉尔，去了王都生活。
船夫和艾莉森一起，凑齐了十五个金币作为了这次的委托金。艾莉森还跟苏米说了这个案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你知道吗？其实哈德逊先生想要把麦琳也杀了的。”
“欸？”苏米有些惊讶。“那可是他的女儿啊。”
“这是他亲口说的。”艾莉森伸了个懒腰，她把自己的最后一点办公用品从档案室里搬出来，搬进了案件调查室。
“真是个人渣呢。”
“嗯是啊，真的是个人渣。”艾莉森吐了吐舌头。
“感谢麦琳的诚实，她让我们抓住了真凶。”
“嘛，我觉得麦琳最应该感谢自己的诚实呢。”苏米说道。
“嗯？”
“不然的话，下一个失踪的就是她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