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从天而降。
对于秋日来说，降水确实是罕见的现象。
树丛间被雨点打得猝不及防的红松鼠们，忙不迭地吞下手中的松果，寻找着可以避雨的树洞。在树丛间扇动翅膀的小鸟兴奋得喳喳乱叫，享受着难得的清洁时刻。
苏米举起魔杖，雨滴在她的魔杖间形成了一片雨水的形状。
反正路也不远了。苏米心想。
藏在这片森林深处的，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魔法师家族的寓所。
特斯海姆家族，西方大陆上最为古老的魔法家族。
据说在梅林时代，特斯海姆家族的先辈们就已经在与这位魔法的创始者谈笑风生。他们掌握着大量的传家书籍，也垄断着一些特有的魔药的销售。
苏米轻轻敲了敲深山庄园的大门。
庄园的大门自动打开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魔女苏米小姐吗？你要来买药，还是有别的事情？”
“红花草和紫槐根用完了。”苏米耸了耸肩。“麻烦你们了。”
“明白了。”低沉的声音似乎很慈祥。“进来休息一下吧。”
特斯海姆家族的当家人似乎出门了，那低沉的声音来自一位老管家。
老管家一边吩咐着下人去后花园采集红花草和紫槐根，一边亲自为苏米泡了一杯花茶。
“守幽大人最近可还好？”老管家把花茶递给了苏米，拉开凳子坐在了苏米旁边。
“还好。”苏米吹了吹热腾腾的花茶。“倒是斯卡蕾特小姐，最近总是找我借钱。”
“这家伙。”老管家笑了起来。“你借给她多少？我还你。”
“放心，我一分钱没借。”
“哈哈哈哈！”老管家大笑了起来。
讲话间，新鲜的红花草和紫槐根已经送到了苏米的面前。
红色的花朵缓缓旋转着，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浓香。紫槐根五角星形的块根像史莱姆一样微微蠕动着，散发出的恶臭冲散了红花草的浓香。
几个仆人熟练地拿出魔药纸把药材分装，用绳子将纸死死绑住，并且用特殊的魔法火漆印盖了戳——用的时候只需要打开一次的用量，保证这些危险的魔药不会逃跑。
“质量果然很棒呢。”苏米拿着手里沉甸甸的药材。“不愧是特斯海姆家族。”
“您过奖了，魔女小姐。”老管家客气地鞠了一躬。
“啊对了。”苏米突然说道。“我这次过来，还有一件事要调查一下。”
“请问是什么事情呢？”老管家笑盈盈地问道。
“听说在这附近，发现了一种非常神秘的神奇生物。”
老管家的笑容凝在了脸上，他转过了头。
“这件事不需要你插手，我们已经和魔法联盟沟通过，这件事全权由特斯海姆家族负责。”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苏米递给了老管家一张纸。
那是一封委托函——它的落款盖印，是魔法联盟的最高权力机构，九魔女会议。
老管家擦了擦汗，他也一脸迷茫的看着苏米。
“谢谢你们提供的魔药。”苏米背起了箱子。“如果可以的话，你们年轻的当家人回来时，让他联系一下我。”
“废弃的公馆？哦，在这前面确实有一个。”附近的村民们说道。“不过那里已经被废弃了百年以上了，平时也没什么人去。”
“好的，谢谢你。”苏米摆了摆手。
废弃的公馆位于半山腰上，是一座纯红色的建筑物。
朱红色的砖墙上刻着特斯海姆家族的徽章，这是原本隶属于他们的建筑。
百年过去了，废弃的公馆有些地方早已坍塌。没有坍塌的地方，爬山虎和青苔也在肆意攻占着城墙，将红色吞噬成浓浓的绿意。
“真是奇怪啊，不是吗？”苏米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苏米转过头去，她看见了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
“既然这里有着肥沃的土地，我们家族的祖先们为什么要放弃这里呢？”男人笑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苏米。“十二岁的天才小魔女，你就是苏米吧？”
“你好。”苏米平静地回答道。
“这里的事全权由特斯海姆家族负责。”男人摆了摆手。“请回吧，魔女小姐。”
“我也不想干涉你们家族的事情。”苏米把手中的委托函递给了男人。“问题是我接下了委托。”
特斯海姆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委托信，他啧了一声。
“九魔女，整天就知道坏我的事情。”
“我没有权力阻止你调查。”特斯海姆把委托信还给了苏米。“但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因为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半吊子魔法师只会在危险面前尿裤子。”
“半吊子的是你吧。”苏米冷冷地说道。
“你说什么？”特斯海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你这辈子只研究了一种魔法，不是吗？”苏米的语气冷酷得可怕。“你的魔杖里只能发出一种咒语。”
“啧。”特斯海姆把委托信扔在了地上。“死了我可不管，臭小鬼。”
苏米捡起委托信，看着转身走向公馆的特斯海姆。
嘛，爱面子的家伙可能就是这样吧。
……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还是梅林大魔法师所存在的年代，人类才刚刚在这里扎稳脚跟的年代。
某一年，在西方大陆的南侧，出现了两个神秘的怪物。
梅林在自己的笔记中记载，这两个神秘的怪物是一头红龙与一头白龙。
在那个恶龙盛行的年代里，这两头龙却要远远强于任何巨龙。而且，它们的力量与世间万物的兴衰正好相反——万物衰败，则这两头龙力量更为强大。
梅林在获得了一棵白蜡树的木灵支持后，持有一根白蜡木制成的魔杖将这两头恶龙击败，并且封印了起来。
但是，这两头恶龙终究只是被封印起来，而非被彻底杀死。封印它们的地方，据说是一个叫做梅林空间的神奇地方。
从古至今，知晓梅林空间秘密的人少而又少。而特斯海姆家族，就是保卫着梅林空间的魔法家族。
“虽然不该带你来的。”特斯海姆带着苏米穿过一间又一间废弃的房屋。“但作为调查者，我满足你身为魔法师会有的好奇心。”
说完，他抽出魔杖，在门上点了一下。
那门上缠绕着的两条龙浮雕动了一下，退到了门的两侧。伴随着龙的退却，门缓缓打开了。
这是一间有着透明屋顶的房间，在房间的正中央，伫立着一棵高大的橡树。
橡树周围是一圈又一圈的魔法阵，足足布置了不下百层。两边的墙壁上满是内嵌的书架，书架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藏书。
“梅林空间。”特斯海姆说道。“这就是许多魔法师所好奇的最强法阵，梅林空间。”
“我还以为是笼子一类的东西。”苏米看起来并不惊讶。“原来是一棵橡树。”
“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特斯海姆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棵树。“梅林也被封印在这棵树里，和红龙白龙一起。”
“是吗。”苏米面无表情地说道。“难怪你们家族的使命看起来那么奇怪——复活梅林，寻找彻底击败红龙和白龙的方法。原来你们认为梅林还没死。”
“这是我们家族存在的意义。”特斯海姆走到了橡树前。“我相信他还活在这里。”
“你真的相信吗？”苏米笑了起来。“我很了解你哦，特斯海姆先生。”
“快去调查你想要调查的事情吧。”特斯海姆转身走向了旁边的书架。
公馆里的一切都看上去太不正常了。
苏米在简单观察了公馆的几个房间以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地毯中长出发着光的蘑菇，墙壁里伸进来满是吸盘的爬山虎也就算了，就连一个茶杯里都长出来了一颗血红色的果冻状果实。
中庭里，一些梦母正在空中摆动着触须，地上的铠甲蚁围攻着壮硕的黄金天牛，细微的金属叮叮当当声从草丛中发出。
几只通体雪白的，发着微微蓝光的长毛兔从树丛中窜过，却没意识到半空中早已瞄准了它们的小雷鸟。尖叫蟋蟀不断发出类似于笛子的啸鸣，吓得旁边一只飞行树蛙飞了起来。
这里的神奇生物多得有些离谱了。苏米心想。
除非是人工饲养的环境，否则自然界很难同时遇到这么多神奇动物与植物。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调查得怎么样？”看见苏米走回了房间，特斯海姆问道。
“这里的神奇生物多得有些异常了。”苏米指了指窗外。“你们特斯海姆家族有饲养神奇生物的习惯吗？”
“这倒是没有。”特斯海姆耸了耸肩。“家父只养过一只飞马。”
“也是呢。”苏米点了点头。“毕竟在十五岁以前，你可是真正的「无魔法之人」。”
特斯海姆死死盯着苏米的眼睛。
“你到底是从哪里听到这些的？”
“我说过了，我很了解你，特斯海姆先生。”苏米打了个哈欠。“很多事情，就算我不问，守幽也会告诉我的。”
“啧。”特斯海姆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比起这个，现在调查清楚这些神奇生物比较重要。”苏米拿出了魔杖和捕捉网。“它们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要来这里。”
“可以了。”特斯海姆拦住了苏米。
“接下来的事情，该交给我们家族了。”
“什么意思？”苏米有些生气。“就因为我说了你不喜欢的话？”
“不是。”特斯海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我早就想看看了，传说中的红龙和白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话音刚落，周围的风声停了，刚刚还在鸣叫的尖叫蟋蟀也闭上了嘴。
这样的安静仅仅持续了两秒，所有的神奇生物像是发疯一般，疯狂逃离了公馆。
而那些跑得慢的，以及在原地不能动的植物，则迅速枯萎了下来。
“特斯海姆理论。”特斯海姆说道。“我的祖辈跟我说过，每次在公馆附近大量聚集神奇生物，就是红龙和白龙苏醒的前兆。只有魔法联盟才会愚蠢地认为，红龙和白龙是一直依靠梅林空间镇压着。”
“我先走了。”苏米脚底抹油，连忙想逃出这个房间。
“来不及了。”特斯海姆叹了口气。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周围也被一片黑暗吞噬了。
周围传来了阵阵风声，夹杂着风声，还有越来越黏稠的空气。
黑暗中，缓缓伸出来了一只手。
不，那与其说是一只手，那更像是一个爪子。
一只红色的爪子。
红色的爪子中央有着锯齿一般的口，周围的五只眼睛盯着五个方向。
与此同时，一只白色的爪子也缓缓伸了出来。
同样有着锯齿一般的口，五只眼睛盯着五个方向。白色的爪子和红色的爪子在空中来回飘荡着，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叫声，而是在努力撞击着一片漆黑的空间，试图逃出这囚禁了它们千年的地方。
“靠紧我。”特斯海姆把苏米拉到了身边。
红龙与白龙发现了两个人类，两只爪子伸向了人类。
“你们还想从我的身体里夺走什么。”特斯海姆看着眼前的两只巨手。
“我早就已经死了，早就在对抗你们的历史中死去了。”
说完，特斯海姆的魔杖上发出了一股蓝绿相间的光球，炸开了两只伸向他们的龙爪。
……
在光球炸开的瞬间，苏米窥探到了特斯海姆的记忆。
特斯海姆家族的第二十七代传人，海因里希·特斯海姆。
他从出生的那一天起，就遭受了家里人无尽的白眼。
因为他是“无魔法之人”。
无魔法之人，就是指根本没有魔法匹配度的人。
在这个世界，人人皆可学魔法，只是天赋与勤奋分高低罢了。
但无魔法之人，就像是这个世界跟他们开的玩笑一般。他们甚至不会骑飞天扫帚，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掌握哪怕是羽毛漂浮这样最简单的魔法。
因为他们身上根本就没有魔法。
无魔法之人在这个世界是极为稀有的，诞生在一个古老的魔法家族中，更是稀有到了极致。
老斯特海姆曾经试图再生一个孩子，但始终妻子都没能怀上孕。他查遍了各种古籍，也没有找到妻子无法生育的原因。
倒是在某一本古籍里，他找到了一种治疗无魔法之人的手段。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斯特海姆。”守幽曾经这样劝过他。“这太疯狂了。”
“为了家族，我必须让他这么做。”老斯特海姆下定了决心，就连守幽也劝不动他了。
从那天起，小斯特海姆就被关在一间只有一棵橡树的废弃房屋里。每天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那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管家。
“少爷，不要憎恨你的父亲，也不要憎恨你要对抗之物。”老管家这样说道。“憎恨自己的无能吧，憎恨自己的身世吧。”
“我不恨爸爸，但我好害怕这里。”小斯特海姆紧并着膝盖，抱着腿坐在沙发椅上。“每天晚上，这棵树都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讲话一样。窗外也偶尔会有一些发着光的小动物经过，看起来好吓人。”
“没事的，没事的。”管家这样安慰着他。“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也会明白我们家族存在的意义。”
小斯特海姆不知道在这废弃的房屋里呆了多久，一个月，三个月，或者是六个月？
孤独也会让人忘记时间，小斯特海姆甚至和这座公馆的一些神奇生物成为了伙伴。
不过神奇生物毕竟是稀有的，有时候许久不来，小斯特海姆又会变得寂寞。
终于在某一天，管家带着一份药水来到了废弃的公馆。
“喝下它，孩子。”管家这样对小斯特海姆说道。“这是最后一关了，你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这是什么？”小斯特海姆捂着鼻子说道。
“这是家族的使命。”管家严肃地说道。
……
白龙和红龙消散了，周围的环境再一次亮了起来。
地上的魔法阵又多了一层，闪烁着蓝绿色的光芒。
斯特海姆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整个人倒了下来。
“你没事吧？”苏米连忙拿出了补充体力的药剂。“快把这个喝下去。”
喝下去了药剂，斯特海姆的精神好转了不少。
“能站起来吗，要走了哦。”苏米拉住了斯特海姆的肩膀。
“我没问题。”斯特海姆甩开了苏米的手。“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对了，请你不要告诉魔法联盟今天所见的一切。”
居然第一件事想的是对魔法联盟保密吗。苏米在心里吐槽道。
“好啦好啦，我不会跟魔法联盟说这些的。”
“那就太感谢你了。你说是吧，梅林。”斯特海姆看向了那棵橡树。
苏米看见，橡树上似乎有个发着白光的人。他带着高高尖尖的帽子，像是个瘦削的小老头。
“什么嘛，原来梅林真的活着。”苏米轻声说道。
“我在拥有了魔法以后，我也能像祖辈一样看见他了。”斯特海姆说道。“他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我很喜欢他。如果没有他每一次的帮忙，光靠我的魔法是不可能击败红龙和白龙的。”
“可是我刚刚没看到他出手呀？”苏米有些惊讶。
“真正的高手怎么可能让你看到出手的样子。”斯特海姆转身准备离开。“快走吧，天要黑了。”
“我说，如果你不是斯特海姆家族的人，你还会那么在意自己没有魔法吗？”下山的路上，苏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斯特海姆聊着天。
“也许我会过上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那样也是一种幸福吗？”
“没有可能，因为我是斯特海姆家族的人，就像小芸必然记录魔法一样。”
嘛，你们确实很像呢。苏米心想。
“你觉得这样的自己真的快乐吗？”苏米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怎么说呢…我也没有体验过别的人生，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幸福是哪一种。”斯特海姆挠了挠头。“是像你一样被玛丽婆婆带大，然后十二岁成为小魔女去旅行吗？”
“啊！你居然偷看我的记忆！”
“刚才在梅林空间，你也把我的记忆全翻遍了吧。”
嘛，别人的人生确实难以评判呢。苏米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斯特海姆庄园，心想道。
与其考虑这个，不如想想今晚吃些什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