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平地上炸起一声惊雷。
两门大炮发出了怒吼声，荒芜的土地上被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
人们刺杀，人们麻木，人们呻吟。这是战争，一场残酷的战争。
人们冲锋，人们射击，人们倒下。干涸的河床再次充盈，红色的河水里漂着一块又一块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战争的国家。
苏米不想在这个国家久居，也不想被卷进莫名其妙的战争中。不是为了委托，苏米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来这个战乱的国度。
她久违的骑着飞天扫帚，快速飞越光秃秃的山坡和满是尸体的战场。
浓重的血腥味不断钻进她的鼻孔，偶尔传来的一声炮响也令她警觉。
这里是战场，没有人会对他人宽容，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孩子。
沿着山坡慢慢往下飞，那是一片低矮的河谷。
这里没有任何植被，光秃秃的山坡一眼望到谷底。谷底似乎有黑压压的影子在移动。
是军队吗？苏米掏出了魔杖。尽管不想和所谓的正规军交手，但在这种战乱的国度，军人和流氓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吧。
黑压压的影子不像军队那般有纪律性，它们只是缓缓蠕动着，朝着苏米的方向。
逃兵？败军？还是难民？
聚集的人群就像是羔羊，他们虽然移动缓慢，却离苏米越来越近。
苏米看清了他们的脸。
他们没有身穿军服，衣衫褴褛，面容瘦削。所有人都是那样的眼窝深陷，有的孩子还顶着大肚子——明显是饥饿造成的水肿。
苏米握紧了手中的魔杖。
人群什么话也不说，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米，就像是在看什么珍馐一般。
“你们想干什么？”苏米问道。
“……请给我们一点吃的。”
“什么？”
“什么都好，请给我们一点食物。”为首的男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大家肚子都饿了，尤其是孩子们。”
苏米叹了口气。
“我也很饿。”
男人看见了苏米手上的魔杖，他不敢再说话了。苏米继续沿着山坡飞行，她看见了那些人绝望的眼神。
那是看到希望后，希望再次破灭的眼神。
大概是因为战争逃难至此的普通人吧。苏米心想。
可是苏米没有欺骗他们，她的确没有食物养活这么多人——这山坡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少说也有上万人了。
飞过山坡和河谷，苏米看见了远处几个小小的帐篷。
军绿色的帐篷顶，持枪的士兵，铁丝网与高射炮，还有远处高高的瞭望台——这是某支正规军的军营。
骑着飞天扫帚飞过去就是找死。苏米从飞天扫帚上跳了下来，她徒步走向军营。
纪律严谨的士兵们迅速发现了苏米，他们冲了过来，带着刺刀的枪对准了她。
“什么人！”
苏米叹了口气，她把手中的委托信递给了其中一位士兵。
士兵端详了一会，他摇了摇头，把委托信递给了旁边的一位士官。
士官似乎是识字的，他仅仅看了两眼，就连忙让周围的士兵把刺刀收了起来。
“哎呀，魔女小姐，真是对您太不敬了。”士官连忙说道。“既然是为教主大人治病的贵客，那还请您多多包涵……”
“没关系。”苏米摆了摆手。“请我来治病，居然连我的安全都不能保证，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
士兵们互相看了看对方，表情有些尴尬。
“没问题，没问题。”士官搓着手。“我这就联系后方的宪兵队，请人来护送魔女小姐。”
“那就麻烦你了。”
“在这之前，请问您介意在这里与我共进午餐吗？”士官搓了搓手。
“介意。”
“欸？”
“这是战场，我可不想吃饭时被一发炮弹要了性命。”
“不会的不会的。”士官连连摆手。“我们会绝对保证魔女小姐的安全的。”
腌制的卷心菜配香肠，半肥瘦的猪肉，还有热气腾腾的乳酪饺子。虽然都是罐头食品，但在战场上能吃到这些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
“尽管吃，放开吃。”士官笑着说道。“我们军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口粮。”
“这一切都要感谢和平教的教主大人。”一名士兵在旁边帮腔。“要不是教主大人，我们也过不上今天的幸福生活。”
“你们觉得教主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苏米问道。
“教主大人啊…”士兵托着下巴。“大概是一位爱恨分明的统治者吧。”
“曾经我们国家被一群软弱无力的和平主义者统治着，结果就是连年不断的内战。直到教主大人对我们的宗教进行了改革。”
“欸，是什么样的改革呀？”
“嗯…大概是从「软弱的和平」变成「有锋芒的和平」吧。”
和平需要锋芒，这倒是没错。苏米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这个观点。
“教主大人自封为「国家的守护者」，他为了国家的和平守护用尽了一生。”士官有些敬佩的说道。“要不是教主大人生病的话，我们国家也不会陷入到内战之中。”
“所以，这个国家的内战跟教主的生病有关系？”苏米好奇地问道。
“是的，教主大人可是「国家的守护者」啊。”
“原来是这样。”
远处的山坡上开来了几辆黑色的吉普车，从吉普车上走下来了几个穿着黑色皮大衣的士兵，他们看上去要比前线的战士们健康的多，高大的多。
“欢迎你，快上车吧。”黑衣的士兵们看完苏米的委托信，打开了车门。“我们带你去找教主大人。”
汽车沿着山路颠簸行进，苏米又看见了远处黑压压的人群。
“不要同情他们。”黑衣士兵说道。“那是被「国家的守护者」遗弃的人们，这些人违背了和平的本质，他们是发动内战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
“是的，如果不是他们违背了教义，发动了战争，这场内战本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现在他们打了败仗，作为惩罚，我们把他们丢在河谷里活活饿死。”黑衣士兵说道。“也许等明年开春，他们就一个人都不剩了。”
“你在听吗，魔女小姐？”另一个黑衣士兵问道。
苏米没有回答他，她只是平静的看着窗外。
都是政治的托辞罢了。
主教病得很重。
苏米在和平教主殿看见他的时候，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猩红色的，高烧的额头，紫色的水疱，还有长满了烂疮，流着脓的后背。
苏米戴着口罩和手套，小心翼翼地为主教量起了体温。
“拿冰块来。”苏米只看了一眼温度计，就这样说道。
“之前有医生来看过了吗？”苏米又问向旁边的管家。
“有…医生说这是龙疮，恐怕要魔法师才能治。”
嘛，这个医生的判断倒是对的。苏米心想。
估计是主教在什么地方接触到了携带龙疮的野生龙，然后不幸染上的吧。
“啊…魔女小姐…我是不是要死了…”主教睁开了他满是血丝的眼睛，绝望的看着苏米。
“不会的。”苏米把冰块放在他的额头上。“龙疮是可以治疗的。”
“别安慰我了。”主教摆了摆手。“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
说完，他艰难地撑起了身子，朝着周围的人挥了挥手。
“你们都出去吧，我要和魔女大人单独说点话。”
仆人与管家面面相觑，他们一脸疑惑地退出了主教的房间。
“我叫你来，不是为了治好我的病。”主教看着苏米的眼睛，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是希望，能有一位魔女来继承我的主教之位，而我恰好又看中了你。”
“什么？”苏米愣住了。“对不起，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兴趣。”
“你先听我说完。”主教打断了苏米的话。“我根本没什么法术，也不是什么和平之神——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会一点点魔法的旅行者罢了。”
“这点我倒是看出来了。”
“这里的人都没看穿。”主教笑了起来。“他们坚信是我给他们带来的和平。其实，我只是用更大的武力去守护和平罢了。”
“没什么问题。”苏米点了点头。“软弱无力的善良本来就是无用的。”
“可是啊，可是。”主教叹了口气。“「和平的守护神」存在的意义，乃至和平教存在的意义，就是有值得我们守护的东西。如果这个国度真的和平了，「和平的守护神」也就没有存在价值了。”
“所以，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挑起内战，再一次又一次的出面维护和平——只有这样，这个国家才会需要我，我才能继续成为「和平的守护神」。”
“原来是这样。”苏米点了点头。
“你同意了？”主教兴奋地说道。
“不，我拒绝。”
“欸？”
“如果见过山谷里被冻死的难民，你就知道我拒绝的原因了。”苏米站起了身。“有些血债，有些错误，是要自己偿还的。”
说完，苏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和平教主殿。
“主教大人，这…”一名管家还想拦住苏米。
“让她去吧。”主教只是挥了挥手。
他看着自己长满龙疮的双手，叹了口气。
早年间游历东方大陆时，他听说过一个词叫做“报应”。
“这大概就是报应吧。”主教喃喃自语，看着苏米远去的背影。
……
这个国家在主教病逝以后，很快就分裂了。
信仰和平教的人们组建了一个新的国家，推选了一位新的主教。
这位新的主教，被赐予的称号却有了一些不一样——“和平之神”。
据说，信徒们认为“和平的守护神”只属于病逝的前任主教，无人可以替代他这一头衔。
那些不信仰和平教的人则独立了出去，成为了一个山谷与河谷之国。
据说在那之后，这两个国家再也没有发生过战争，真的成为了和平的国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