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啊!我亲爱的女儿啊!”
一场盛大的葬礼正在王都举办。
死者是一名贵族家的小女孩,年纪只有九岁。小姑娘静静地躺在满是鲜花的棺材里,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般。
“她走得并不痛苦,夫人…”女仆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的母亲,只能这样轻声的说道。
现场播放着哀乐,似乎空气都被触动,在为这条年轻的生命叹息。
蒂雅穿着一身黑色的裙子,在人群中小声啜泣着。
“请节哀。”同样穿着一身黑的维娜拍了拍妇人的肩膀,叹气说道。
被安慰的妇人更起劲了,哭得更大声了:
“我的女儿啊——!”
孩子的父亲站在旁边,他满面愁容,强忍着泪水。
如果家里的顶梁柱都支撑不住了,那这个家就彻底毁了。
“真是可怜,听说是孩子突然发病,就这么走了。”
“才九岁,真是太可怜了。”
“唉,真是可惜了啊。”
人们轻声议论着,不时发出叹气。
一片哀戚声中,棺材被缓缓盖上了,驱魔师打开手中的小册子,轻轻念起了祷文。
“亲爱的神明,愿你能保佑这个可怜的孩子到达她所存在的天堂,在那里享受极乐,享受她未竟的童年,享受来世更加美好的人生……”
随着一铲一铲的土倒进墓穴里,木制的棺材逐渐被掩埋在了土地之下。
妇人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哀嚎起来,扑在地上,任凭谁也拉不开她。
“女儿啊!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夫人,请您冷静一些!”
“节哀啊,夫人。”
一些女孩子也被气氛感染,轻声啜泣起来。
苏米混在人群中,她穿着一身黑衣,看着安安静静的墓园。
这里真是一处好地方。墓园建在公园里,周围满是鲜花和供人休息的长椅。绿色的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白色的墓碑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终于结束了葬礼,夫人在众人的簇拥下,从墓园坐马车回去。
“苏米,我不开心。”蒂雅小声说道。“你陪我在公园里逛逛,好不好?”
“你问维娜。”苏米当然不会一口答应。
“妈妈,我…”
“不行。”
“欸,为什么?”
“一会不吃午餐了吗?而且你要是出事了,你愿意让我也那样难受吗?”
“我…”
“我陪着她吧。”苏米抓住了蒂雅的手。
“可是人家夫妇都要出席的午餐会,不去也未免太失礼了吧?”
“各位来客。”刚刚登上马车的管家对人们喊道。“因为夫人伤心过度,午餐会可能夫妇两人都不会参加,请各位来宾乘坐马车前往餐厅,自行取用食物。”
苏米耸了耸肩。“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你们两个要注意安全!天黑以前必须回皇宫!”维娜临走前还不停地嘱咐着孩子们。
“知道啦,知道啦。”蒂雅不耐烦的说道。
“苏米,玛姬是我的好朋友。”
坐在湖边的一处长椅上,蒂雅低着头说道。
“我知道。”
苏米也叹了口气。对小公主来说,生离死别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吧。
微风吹起了湖水,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苏米。”蒂雅轻声说道。
“怎么啦?”
“不要离开我。”
“真是的。”苏米笑了起来。
“苏米,玛姬的妈妈不吃饭,身体不会有问题吗?”
“在难受的时候,是吃不下饭的。”苏米叹了口气。“饿一顿而已,不会有事的。”
“我担心她一直吃不下饭。”
“不会的。”苏米摇了摇头。“也许她悲伤了一会,就会自己爬起来找东西吃了。”
“欸,真的吗?”
“也许吧。”
“如果是我的话,我可能三天三夜都吃不下饭!”
“是嘛。”苏米伸了伸腿。“我想起来我曾经遇到的一个人。”
“欸,苏米你要讲故事了吗?”
“嘛,也不是不行。”
“我要听我要听!”
……
那是苏米刚刚开始旅行的时候了。
内战刚刚结束的日子,总有些村子损毁严重,却迟迟得不到修复。
而这些村庄的修复工作,往往就落在了一些靠内战获胜的新贵族们出资来完成。
既可以巩固政治权力,也可以笼络民心,还可以向君主表现自己亲民的态度,一举三得,成了不少新贵族抢手的活计。
这次和苏米一起来的,是一位新贵族的年轻女人,据说是他的第三位情妇。
情妇穿着华丽丽的裙子,鲸骨撑起的裙子看起来就像是个雨伞,她还穿着紧紧的束腰,头上戴着夸张的帽子——据说是君主和贵族们喜欢这样的打扮。
可是这身打扮怎么在村庄走路啊?苏米心里吐槽着。
眼前这座村庄,墙壁上满是弹孔,一些房子被炮弹炸塌了,还有一些哑弹躺在草垛里,不知何时就会被引爆。
听说在上午的时候,村子里就有一颗哑弹爆炸,夺走了村里某个老妇人最后一个孩子。
苦命的老妇人,村里人只知道她叫爱洛娃,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但大家都知道爱洛娃经历了什么。
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地,跟村里人讲起自己悲惨的人生。
她原本是个奴隶,被奴隶主玩厌后,怀着奴隶主的孩子被赶出了家门。
流浪的途中,她被一个流浪汉收留,但流浪汉只是想要一个老婆。
她被拴着铁链,生下了奴隶主的孩子,并且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因为是女孩,而被流浪汉淹死。
她又连续生了好多孩子,她也不记得自己生了多少。总之,只要是女孩就被拿去淹死,男孩的话就留下来,抚养成人。
她终于找到了机会,向卫兵求助。
“你们是合法的夫妻。”卫兵这样告诉她。“没有证据证明他囚禁了你。”
“你看不到我的铁链吗?”爱洛娃对卫兵吼道,她脖子上的铁链明晃晃的,让人目光眩晕。
“别吵了!”卫兵也暴怒起来。“再多嘴,你就是精神病!”
绝望的爱洛娃最终是在内战时逃走的。内战当前,流浪汉也被君主率领的军队征走了。
她带着八个男孩,还有一个肚子里的孩子,逃到了这片村庄,躲在一个废墟屋中。
这个村庄偶尔会发生巷战,但村民们都不愿离开这里。
自己的麦田,自己的牲畜,自己的房屋。
留下,运气好的话不会被子弹打死,离开,必死无疑。
村里每天都会有人死,踩到地雷,被流弹打死,遭到误杀。
但是没有人离开,大家都觉得下一个死的不会是自己。
爱洛娃的大儿子被中央军征兵了,二儿子则加入了贵族军。
当然,他们都没有活到战后。
剩下的几个儿子,有的被饿死,有的因病而死,还有的被地雷炸断了腿,活活疼死。
爱洛娃最小的孩子出生了,那是一个女儿。她很幸运,不用像姐姐们那样被淹死。
但是这个孩子还是没能活到最后。一颗落在废屋的哑弹突然爆炸,要了这个小姑娘的性命。
小姑娘只有四岁,村民们捡回来她还算完整的一条大腿,简单包裹了一下,就扔在了河边——毕竟谁也没钱买得起墓地和棺材。
爱洛娃总是向村民们叙述着自己的苦难:
“我好苦啊,我命苦啊!如果不是我小时候乱跑,被人绑去做了奴隶,我也不会这样……”
村民们一开始还常常同情她,给她一些食物,但久而久之,村民们也听得厌烦了。
“爱洛娃,你说再多次也没用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是,是,和你们没关系。”爱洛娃的目光低垂了下去,她渐渐地不说了。
这次她的小女儿去世,照例大家还是要关心一下的。于是情妇和她的仆人们前呼后拥着走进了这间废旧的木屋。
木屋里的气味让情妇皱起了眉头,她失礼的样子让苏米都有些不齿了。
“哦,真是的,你应该好好清理一下你的房间。”
爱洛娃坐在座椅上,她干枯的手握着汤勺,正在喝着汤。
那是一小碗卷心菜汤,除了卷心菜,什么都没放。
爱洛娃喝得很慢,她轻轻品味着,时不时咂巴一下嘴。
“哦,天呐!”情妇有点惊讶。“听说您刚刚失去了女儿?真是为您感到伤心!”
“谢谢你,尊敬的贵妇人。”爱洛娃头也不抬的回答道。
“可是,为什么您看起来并不伤心呢?”情妇有些疑惑。“您的女儿现在孤零零的躺在河滩上,您却在这里享用卷心菜汤!”
“卷心菜汤放盐了,女士。”爱洛娃叹了口气。“不喝的话,就浪费了。”
“哦天呐!仅仅是为了盐?”情妇觉得简直难以理解。“您失去的可是孩子啊!如果换成我,我三天三夜都吃不下去饭了!”
“我很痛苦,女士。”爱洛娃挺直了腰板。“她是我唯一幸存的女儿,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是,可是,汤是无辜的,这汤里还放了不少的盐呢。”
情妇摇了摇头,她不可理解的出去了。
“盐明明是那么便宜的东西!”苏米听到她低声念叨。
……
“苏米,你想说什么呀?”蒂雅没有理解这个故事。
“这很重要吗?”苏米笑了笑。
“很重要,因为我不懂。”蒂雅摇了摇头。
“那就记住这个故事,等长大一点再懂吧。”
“欸!我不要!”
“那就让维娜给你解释吧。”
“好吧…”
嘛,她要是能懂就好了。苏米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