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字迹凌乱的信被摆在了苏米面前。
通过连续不断的笔迹，勉强可以看清上面的字——“当心！”
“我的妻子给我留下了这封遗书，她就去世了。”这次的委托人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她生前就有些精神问题，是我没看住她，她才……”
“请节哀。”苏米把信递回给男人。“虽然我看不出来这封信有什么问题。”
“是…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有问题。”
“她的鬼魂会在每晚来找你？”
“不是的。”男人摇了摇头。“自从她离开以后，我的女儿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我们魔女不是心理医生。”
“我知道，请听我说完。”
“请讲。”
“她总会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不像是她这个年龄会有的举动。我怀疑这跟我妻子的研究有关系——自从她接触了那些事情以后，她也变得神经质了起来。”
“你的妻子在研究什么？”
“一种上古魔法。”男人将一张证件递给苏米。“这是她的魔法联盟工作证。”
魔法联盟，神秘现象调查司，一级调查员。
说起来，这个神秘现象调查司，连苏米都从未涉足过。
这是隐藏在魔法联盟地下，一个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研究什么的组织，许多研究内容就连九魔女都无权过问。
这样一个人突然变得神经质，难怪会想到魔法相关的事情呢。
“你不知道你的妻子在研究什么吗？”
“是的，她说工作内容是要绝对保密的。”
也是呢。
“带我去见见你的女儿。”苏米站了起来。
“我的妻子被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在前往男人家的路上，男人说道。
“精神分裂？”
“是的。”男人开着车，擦了擦眼睛。“她一开始出现异常的时候，我们都没放在心上，直到那个人格开始越来越多的出现，甚至影响了她正常的生活。”
“她本来是个冷静温柔的女人，却被自己的人格逼成了一个疯子。心理医生说，那个人格反而比主人格更加冷静，反而是主人格出现的时候，总会做出自杀的行为。”
“你的意思是？”
“我的女儿，出现了和她母亲一样的症状。”男人踩了一脚刹车，汽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座独栋房子前。
走进屋子里，沙发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她正在喝着咖啡。
“你怎么又喝妈妈的咖啡…”男人刚想说什么，苏米阻止了他。
苏米坐在了小女孩的对面，她拿出了一小块方糖。
“你喜欢喝咖啡吗？”苏米问道。“咖啡对小孩子身体不好哦。”
“我知道。”小女孩果然很冷静。“但是咖啡可以让我忘记烦恼。”
“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的烦恼有很多，不过我有什么必要告诉你吗？”
“嘛，看在是这个男人找我来的份上，他毕竟很想要自己的女儿回来。”苏米笑了笑。“陪我聊聊呗。”
“我就是她的女儿啊。”小女孩笑了起来。“你在说什么？”
“他不相信你，就是这样。”
“我没办法证明「我就是我」，这太哲学了。”
确实不对。苏米皱起了眉头。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怎么会知道这么深刻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她居然能把自己驳得哑口无言。
小女孩露出了明显属于胜利者的笑容，她又啜了一小口咖啡。
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手颤抖了起来，咖啡也撒在了沙发上。
“你怎么了？”苏米连忙夺过她手上的咖啡杯，连自己也被烫了一下。
“姐姐，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小女孩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连忙抱住苏米的胳膊，大声的哭泣起来。
还没过多久，她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大声尖叫起来，浑身发着抖。
“你躲开。”苏米连忙飞出魔杖，拉开了想上来帮忙的男人。
“她的两个人格在争斗！”男人喊道。“我的妻子生前也经常这样，怎么，怎么会…”
苏米念了一句咒语，小女孩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怎么办，魔女小姐，这该怎么办啊！”男人着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这是我都没见过的魔法。”苏米低声说道。“如果可以的话，你介意再付一倍的委托金吗？”
“什么意思？”
“我要请一个人来一下。”
第二天的清晨，趁着小女孩还没醒来，苏米和一个女人一起来到了小女孩的卧室。
苏米用魔杖点了点，周围升起了一片白色的雾气，把男人和自己隔绝在外面。
“在外面稍等一下。”苏米说道。“这里交给她就好。”
白雾中，男人看见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她穿着鼠灰色的魔法袍，白发及腰，翠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沉静与温柔。
小女孩缓缓醒了过来，她看见守幽，脸上露出了有些惊讶的表情。
“你见过我？”守幽抓住了小女孩微小的表情变化，问道。
“见过。”小女孩笑了笑。“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前？我不记得了，但是我们一定见过…你还是没变化啊。”
“那就当老友重逢，我们随便聊聊天。”守幽坐在了沙发上。“你是从神秘现象调查司跑出来的，对吗？”
“我们在那之前就见过了，守幽女士。”小女孩咧开嘴笑了。“你不会以为我是从那里诞生的吧？”
制止住男人想要尖叫的反应，苏米也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守幽叹了口气，她绿色的眼睛像是可以看穿人心。
“你为什么要侵占这个孩子的身体？”
“因为她的妈妈杀了我。”小女孩的声音冷得像冰。“她杀了我，我就要报仇。”
“她为什么要杀了你？”守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因为你造成的痛苦而选择自杀？”
“不，她发现了我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作为九魔女的你，不会无权过问吧？”
“不好意思，我还真的没有这个权限。”守幽耸了耸肩。
“你是那个时代的孑遗，你应该知道那个疯狂的时代。”女孩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了。“有种神奇动物叫做金松蝉吗？”
“我知道。”
“那你知道麒麟血的诅咒吗？”
“你说什么？”守幽的脸色都变了。
“你不会以为传说中的橘杉家族，真的是个传说吧？”
守幽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这时，守幽注意到床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金戒指，她一把将戒指夺了过来。
“你干什么！放下！”小女孩也突然变得狂暴起来。“把戒指放下！”
“原来你的灵魂真的在这里啊。”守幽也是一脸畏惧。“我再问一次，你是橘杉家的后代吗？”
“不是，但也是。”
“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放下戒指。”
“我不能说。”
“为什么？”
“这里有闲人。”
守幽示意苏米和男人离开。
“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男人一边这样说，一边被苏米拉走了。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守幽走了出来，她的手中依然拿着戒指。
“喂，把戒指还给我啊！”她身后传来了小女孩的吼叫，以及撞到魔法屏障的声音。
“先生，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可能很难接受，但都是事实。”守幽坐在了男人对面。“实验已经被终止了，你作为实验人员的亲人，有权利知道实验的内容。”
男人吞了一口口水，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
在东方大陆的历史上，曾经有过一段疯狂的时期。
那个时候，某个帝国的皇帝渴望着永生，他找来了许多魔法家族，为自己的永生大业服务。
实验自然是不能在皇帝自己身上展开，于是，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就成为了实验的牺牲品。
无数的孩子被送到位于皇宫地下的地牢里，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凄惨的死去，但依然没有一个魔法师寻找到永生的方法。
巨大的失败让这些魔法师开始陷入疯狂，他们甚至不惜用自己，用家人来做这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实验。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姓橘杉的魔法师，居然在无意中合成了一种亮红色的液体，并将这种液体灌给了自己的小女儿。
小女儿痛苦的挣扎着，不久之后就停止了呼吸。就在他以为实验再一次失败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却意外地活了过来。
从那以后，无论多么的痛苦，这个小女孩都不会死去，哪怕是用刀砍成两段，割成碎肉，她都不会死去，而是从最大的肉块开始重生。
橘杉家族将她视为家族的秘密，藏匿在大院深处，直到某一天事情败露。
无比渴望永生的皇帝轻信了奸臣的谗言，将橘杉家族灭族，把小女孩抓来，做成了一盘菜吃了下去。
当然，他没能获得永生，而小女孩也从此消失了。
“本来我以为是个传说。”守幽说道。“但是现在看来，这个小女孩应该是附身在了你女儿身上，并且占据了她的身体。”
“她…她不是被做成了菜吗？”
“她说，就像一场噩梦一样，从那以后她就一直活在别人的身体里。”守幽叹了口气。“我们可能要带你的女儿去一趟魔法联盟…苏米，苏米呢？”
说话间，苏米已经踏入了那个小小的房间里。
“你干什么？”女孩见苏米走了进来，有些警戒地问道。
“没什么，聊聊天而已。”苏米把金戒指丢给了女孩。“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吧，还给你。”
女孩抓住了戒指，依然一脸警戒地看着苏米。
“别那么紧张嘛，我又不会抢了。”
“你有想过永生的事情吗？”女孩问道。
“永生？没有哦。”苏米笑了笑。“那样很无聊吧。”
“你真奇怪，居然会觉得永生无聊。”
“难道你之前接触的都是想永生的家伙吗？”
“嗯，不然我也没必要隐藏自己了。”女孩点了点头。
“你害怕自己再一次被吃掉？”
“是的。”女孩低声说道。“在橘杉家族的传说里，吃掉永生之女就能获得永生——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明明就不可能。”
“你真的想永生吗？”过了许久，苏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女孩没有回答她，她的头低低的，深深埋在膝盖里。
“…我不想。”女孩也过了许久，才给出了答案。
“每次我看到别人幸福美满，我都会想到我自己。凭什么只有我那么痛苦？凭什么只有我会被拿来作为实验品？你知道吗，苏米，那种想死都死不掉的感觉？”
“所以你要报复每一个你附身的人？”
“嗯，我见不得她们的幸福。”
苏米叹了口气。
“如果我可以帮你终结这一切呢？”
“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那个男人要她的女儿回来。”
女孩笑了，她笑得是那么的凄凉。
“苏米，我不想让任何人幸福。”
“那你就要继续承受永生的痛苦。”苏米走到女孩面前，将她抱进了怀里。“你附身的这具身体，也是一个被人深爱着的女孩，她的父亲，愿意用生命来守护她。”
“其实，你羡慕的是她吧？”
女孩再也忍不住，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她推开苏米，大吼了一声，拿出了一根破旧的小刀，刺向了金戒指。
一阵刺耳的尖啸，滚滚的黑雾从戒指中喷了出来，女孩身上也散出了一股浓浓的黑烟。
“我不羡慕她。”女孩喃喃自语。
“但是，谢谢你，苏米。”
黑烟渐渐消逝了，就像烟雾一样，消失在空中。
门外的魔法屏障被解开了，男人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苏米，你做了什么？”守幽问道。
“没什么。”苏米耸了耸肩，将破裂的金戒指放进了兜里。
“结束了吗？”男人在确认自己的女儿没事以后，有些担忧的问道。
“嗯，都结束了。”苏米拿出一小瓶药。“等她醒了给她吃两片，这是恢复体力的。”
“苏米，她真的已经走了吗？”守幽问道。
“是的，她选择了自杀。”苏米看着窗外的蓝天。
“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
神秘现象调查司的大门依然紧锁着，高级的咒语使得用一般咒语根本打不开这道黑色的大门。
大门后，一群穿着黑色袍子的魔法师将手稿投进不灭之火中，手稿在火中迅速卷曲发黑，化作了灰烬。
“真是的，下次也不能这么胡来啊。”守幽靠在门边，说道。
这些手稿都是那个女人留下的，里面记录着永生的方法。
就让这些秘密永远的消失吧。守幽心想。
在兔绮的家门口，突然长出了一朵牵牛花。
沿着架子攀爬，牵牛花绽放在高处，紫色的花朵随风摆动。
“奇怪，谁在这里种的牵牛花。”兔绮一边帮牵牛花浇着水，一边说道。
“不会又是苏米吧？”兔绮看了一眼在旁边喝茶的苏米，问道。
嘛，那肯定是我啦。苏米心想。
金戒指最终化作了养分，滋养了新的存在。
也许，这就是生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