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雨天。
草原上降下的大雨总是那么猝不及防。积雨云像是从远处的山上飞扑过来，不一会就让天空变得灰压压一片。
伴随着一阵阵浅紫色的闪电，一场激烈而转瞬即逝的暴雨就开始了。
苏米坐在村子里开着的酒馆里，她的桌子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花茶。
雨天总是湿漉漉的，窒息的气压容易让人感到情绪低落。就算洗完澡后短暂的清爽也会被弄得黏糊糊的，苏米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样的雨天，果然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来。
远处的草地上星星点点的白色，是站立不动的绵羊。
遇到暴雨不躲是它们的生存之策，蓬松的羊毛和油脂可以让自己不被雨水打湿。
“我们这样的草原上，很少有机会下雨。”店里没有什么人，店长一边擦着自己的猎枪，一边试图和苏米搭话。“不过下了雨总归是好的，这样下一季的水草才能长起来。”
“明明什么都没做就累得不行了啊。”苏米伸了个懒腰。
“雨天是这样的，小姑娘。”店长笑了笑。“不过很快就会放晴了。”
果然，如店长所说的一样，这场雨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当雨后天晴的时候，一道彩虹横亘在天空中。
苏米背上箱子，准备继续出发了。
“小姑娘，如果不喜欢雨天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山谷那边的村子去。”店长对苏米说道。
“欸？为什么？”
“那边的村子，连树都会下雨呢。”
“树会下雨？”
“很神奇吧？我们附近的村子缺水的时候，都会跟他们买那些树上的水。那个水可以直接喝，喝起来甜甜的。”
“那还蛮神奇的。”苏米点了点头。
嘛，虽然我不是很感兴趣罢了。
这也是苏米第一次听说，有着会下雨的树的村子的故事。
半年以后，一封委托信交到了苏米的手中。
“尊敬的魔女大人，请问是否可以为我们村子解决一件紧急之事——我们村子自古以来，便有着一些会下雨的树。”
“但不知为何，最近这些树木都不再下雨了，村子里缺水的情况严重了起来，还请魔女大人来到我们村子，协助解决这一问题。”
终究还是要去看看吗。苏米读完委托信，叹了口气。
冬日的草原变成了黄褐色，远处的群山也变成了灰秃秃的，带着白色积雪的模样。一些灰色皮毛的野兔从洞中钻出来，又飞速钻进了另一个洞。
两座山之间的峡谷，寒风呼啸而过，却也孕育了一片草原的生机。
孤零零的村子坐落在山谷之间，一些屋顶上的风见鸡被吹得不断晃动。
所有的屋子围绕着中间的一棵大树。大树的叶子都已经落光，若不是看见上面正在孕育的嫩芽，大概会以为它已经死去。
村长是一位老婆婆，苏米敲了敲她的门，门便自动打开了。
“现在的孩子真是不得了啊。”坐在躺椅上的老婆婆闭着眼睛，抚摸着怀中的猫咪。
火炉里点着温暖的火光，难怪她连起身都不愿意呢。
“你也是魔女？”苏米走了进来。
“对。你多大了？现在年纪这么小都可以当魔女了吗？”
“我觉得这个问题对委托没有意义。”
“那我们还是聊聊委托吧。”老婆婆挥了一下手，苏米身后的门关上了。
……
这棵树在老婆婆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已经会下雨了。
村民们会十分郑重地点起火把，围坐在大树下。
牵头的村长大喊一声，挥舞起手中的魔杖，在树下展现出阵阵绚烂的星光。
村民们一起有节奏地拍着手，呼喊着咒语一般的唱词，雨水从树梢纷纷落下。
缺水少雨的草原上，这样的活动每年都要举办四次。
“这棵树上寄住着雨神。”村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魔女的力量和我们的声音是他的食物，他回赠我们甘甜的雨露。”
“那我为什么看不见它？”
“傻孩子，能随便让你看见，那还是神明吗？”
小女孩还是很好奇雨神大人的模样，她趁着家人睡着的时候，在深夜偷偷靠近了那棵树。
蹬掉鞋子，小女孩抱着树爬了上去。
尽管被村里的人多次警告不要爬树，但好奇心终究是战胜了对神明的敬畏。
在快要到树梢的时候，趁着月光，小女孩看见了树梢上有着一个个奇怪的凸起。
啪！小女孩一只脚踩着的树枝发出了响动。
树木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反应一般，突然发出了一阵蓝色的光。
那些凸起发出了蓝色的光芒，就像魔女挥舞魔杖的时候绽放的繁星一般。
原来那些不是魔女的魔法。小女孩瞪大了双眼。
蓝色的粒粒光芒闪烁着，不一会就滴下来了几滴水。
“雨神，雨神大人，是你吗？”小女孩问道。
没有人回应她，只有树梢微微带着光芒，又落下了几滴雨水，像是证明着雨神的存在。
“谢谢你，雨神大人！”小女孩笑了起来，露出了她残缺的乳齿。
“妈妈，我要学魔法！”第二天一大早，小女孩就不知道从哪里拿了本魔法书回来。
“欸，可是家里没有钱…”
“喂，小家伙，你不要乱拿别人的魔法书啊。”小女孩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女人身影。
“不好意思，我的女儿不是故意的。”母亲连忙放下手中的厨具，将小女孩手中的书一把夺下，递给了高大的女人。
“可是我想学魔法嘛…”
“那也不能偷别人的东西！”母亲狠狠拍了下小女孩的屁股。“快点跟阿姨道歉！”
“阿姨对不起…”
“你说，你想学魔法，对吧？”高大的女人说道。
“欸？”小女孩抬起了头，她这才观察起眼前高大的女人。
她有着一头及腰的长发，身上穿着一件鼠灰色的魔女袍，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人心。
“可是，魔女大人，我们家实在是没有那个钱…”
“一些雕虫小技，我还是能教会她的。”高大的女人笑了起来。
“正好这段时间我没什么事，我就随便教你一点吧。”
“欸？但是这样真的好吗，我女儿偷了你的书什么的…”
“能从我眼皮底下偷走书，这也说明了她的天分。”高大的女人笑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根见习魔杖。“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小女孩逐渐成长为了少女。倒是她的老师，从未看起来变老过。
“说回来，你为什么想要成为魔女？”在某个练习结束的午后，她的老师问她。
“这个嘛，跟我小时候的经历有关系。”
“不妨说来听听？”
“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实的，或许是一场梦——我梦见了村中央的那棵树上，我遇见了神秘的雨神大人。”少女笑了起来。“如果我成为了魔女，我一定能看到它了吧。”
“看来你还真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呢。”老师也笑了。“等你成为了魔女，你一定可以看到它的。”
少女成长到了二十岁那年，她成为了魔女。
身为魔女的她，本来可以选择离开这个村子，去往更大的世界，像苏米这样旅行，或者前去魔法联盟谋求一官半职。
但她却没有这么做。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再也不离开这个小小的村子。
二十二岁那年，她跟一位旅店老板结了婚，从此过上了平静似水的生活，直到老去。
因为魔女的身份，她成为了下一任村长，开始主持起那古老而神秘的仪式。
魔女的魔杖挥舞，星光落下，她总会想起小时候的那个梦。
那隐藏在树中的雨神大人，每年都会赐予他们四次美妙的甘露。
“哎？怎么没有雨？”
事故发生在今年的冬天。
这棵树百年来，第一次没有落下雨。
村里的人们慌了，着急的人们堵住了她的家门，想寻求一个说法。
“是不是我们得罪了雨神大人！这该怎么办啊！”
“求求你，快跟雨神大人说说吧！这样下去我们的麦田就要干死了！”
“大家别着急。”面对着众人，老婆婆的声音重若千斤。
“我一定会解决问题的，不会让旱灾发生。”
……
“所以，小魔女，我找到了你。”老婆婆缓慢地讲完了这个故事，她怀里的猫咪早就跳到了一边，换了个姿势接着打起了盹。
苏米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也是守幽的学生，我才会找你的，小姑娘。”
苏米立即精神了起来。
“我可不是。”
“撒谎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哦。”
“嘛，算了。”苏米叹了口气。“所以，你明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叫我过来？”
“因为我没办法搞来晴雨蝶。”老婆婆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从成为魔女那天开始，就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
“在我成为魔女以后，我就明白这棵树根本没有什么雨神。所谓的甘露，不过是晴雨蝶挥舞翅膀时落下的露水，村民们崇拜的不过是个美好的幻想。”老婆婆的眼睛里闪着泪光。“这是支撑我成为魔女的理想，但真相真是令人绝望。”
“所以你不打算把这个真相告诉村民吗？”苏米站起身问道。
“不打算。”老婆婆笑了起来。“无聊的真相和浪漫的幻想，你会选择哪一个？”
“嘛，我没权利干涉你的决定。”苏米叹了口气。“你要的晴雨蝶，我会及时弄到的。”
“麻烦你了，小魔女。”
“记得给委托金和邮费。”
“虽然是你自己的选择。”苏米打开了门。“但我还是有点感兴趣——既然你知道了真相，为什么还是选择留在了村子里？”
“避免像你们这样的人打破这种幻想。”苏米这才看见，老婆婆一直将魔杖放在自己的毛衣里。
比起冰冷的真相，维持住浪漫的幻想会更好吗？
嘛，反正我也不是那种无趣的人。苏米摇了摇头，离开了这个村子。
……
村民们聚集在巨树下，紧张地注视着老婆婆。
老婆婆挥了挥魔杖，点点星光从魔杖中喷涌而出。
众人大声拍着手，惊起一阵阵树梢间的蓝色光芒。
甘露纷纷落下，落在人们的身上，脸上，还有盛水的器皿里。
“你不去看看你的学生吗？”苏米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旁边站着那个高大的女人。
“她过得好就行了，我就不打扰了。”守幽笑了笑。“而且，我不太推荐你喝那种水哦，小苏米。”
“为什么？”
“因为书上写错了。”守幽露出了一丝坏笑。“晴雨蝶在受惊的时候，会迅速排空体内的液体，这样可以减轻自己的重量，让自己飞得更快。”
“排空…自己的身体…”苏米脸色都青了。
“嘛，反正人喝了不会有事的。”守幽收起笑容。
“就让这个秘密继续维持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