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了年末，某个位于王都郊外的小酒馆，都会迎来一批固定的客人。
三大杯啤酒，一份下酒的炸鱼，还有一些用来填肚子的面包和奶酪，这些客人出手算不上阔绰，但他们已经来了许多年，老板也对他们特别熟悉。
今年的年末，天还没黑，便下起了鹅毛大雪。
他们今年会来吗？
老板没有打烊，她用铲子铲出了店门口的一条路，期待着几位老主顾的到来。
当属于这一年的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西边的天空，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三大一小的四个身影。
“欢迎光临！”老板比以往的任何一年都要热情得多。
“老样子，炸鱼，面包和干酪。”守幽脱掉了厚厚的大衣，坐在火炉旁的座位上。
“有新面孔啊。”老板有些惊讶地说道。“这是小孩子？”
“是。”守幽笑嘻嘻地摸了摸苏米的头。
“一杯热巧克力，一块牧羊人派，谢谢。”苏米说道。“账记在守幽身上。”
“你…”
“老师，你说带我来体验你们的年末活动的。”
“算啦，守幽大姐。”斯卡蕾特也脱下了大衣。“这笔账记在我这吧。”
“你在哪发了横财，出手这么阔绰？”旁边的梅拉伦阴阳怪气地问道。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在前一阵子，听说在某个地方出现了从天而降的村庄……”
老板之所以愿意在年末专门招待他们，也是这个原因。
每年，这些魔法师都会在酒馆里讨论一些奇闻怪谈，不少对于普通人而言，都是闻所未闻。
比起自己孤独一人度过年关，还是让一群魔法师给自己讲故事更有趣些。
“你好，你们的菜到了…”就在斯卡蕾特还想分享第二个故事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是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女，端着两个盘子，怯生生地看着她们。
“嗯？你请了新的店员啊，老板。”斯卡蕾特看见少女，说道。
“是啊，看她怪可怜的，就收留她在我这干活，至少有口热饭吃。”
“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好心。”
“我哪里不好心了喂！”
少女将碟子放在桌上，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等一下。”
少女愣住了，她缓缓转过头来。
守幽的手温暖而有力，她轻轻掰开了女孩紧握着的手指。
顿时，四个魔女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老板，你为什么不联系我们？”斯卡蕾特有点生气地问道。
“怎么了，怎么了？”老板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
当她看到少女的手心时，听过许多鬼故事的老板也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少女的手掌中心，赫然长着一只通红的眼睛。
或者说，是如同被烙铁烙过的伤口，恰好是眼睛的形状。
“是睡魔契约啊。”苏米皱了皱眉头。
“而且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这也太快了。”梅拉伦扶了扶眼镜。“老板，你之前从来没发现这个吗？”
“没有…是不是她在哪烫的啊…一定是这样…一定…”老板看起来快被吓哭了。
“这个时候逃避可不是办法啊。”斯卡蕾特吐槽道。“喂，小丫头，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谁知道少女听到这句话，突然咧开了嘴，哭了起来。
“你把人家吓哭了哦。”苏米吐槽道。
“不是…我…”
“光哭有啥用啊，回答魔女大人的问题呀！”老板看起来也快哭了。
“没事了，都没事了。”守幽轻轻拍着少女的背。“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不哭不哭～来，给你糖吃。”梅拉伦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水果软糖，安慰着少女。
少女足足哭了十分钟，终于平静了下来。
“你们真的可以帮我吗？”
“拜托，这里有四个魔女欸！”斯卡蕾特拍了拍胸脯。“你就放心大胆地说。”
“那么小的那个也是？”老板惊讶了。
“嗯哼。”苏米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魔杖。
“那…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救我…”
“会的。”守幽的回答坚定而有力。
……
少女的名字叫莉塔，居住在距离王都不远的小镇上。
这个小镇上没有多少年轻人和他们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老人。
尽管并不缺乏来自长辈的关爱，但缺少同龄人的日子里，莉塔偶尔会觉得有些孤单。
直到吉米出现在自己的人生中。
吉米一家是在某个清晨突然搬进小镇的。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吉米和莉塔同龄，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卷发和长着雀斑的小脸蛋。
很快，莉塔就与吉米成为了青梅竹马，两个孩子经常整天黏在一起。
莉塔还记得，吉米特别喜欢自己那副金色的圆框眼镜，哪怕被同龄人说像个书呆子，他也坚持戴这一副眼镜。
平静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太久，内战的战火烧到了莉塔的家乡。
战争意味着分别，或是永别。
一支军队驻扎在莉塔的镇子上。刚来的那天，小镇上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毕竟军队第一件事就是抢东西，大家都很害怕被军人抢走本就不多的财产。
不过这支军队进入小镇后，不偷不抢，甚至连无人的空屋都不住，而是在野外搭了个帐篷。
镇上的人们觉得他们还不错，决定给他们偷偷送些吃的。
“小姑娘，这东西我不能要。”军队的长官看到莉塔送来的面包，连忙说道。
“没关系，你收下吧。”莉塔笑着说道。“我们家里够吃。”
“我们也不缺粮，真不用…”
“少来了。”莉塔吐槽道。“我明明看见你们前两天在挖野菜吃。”
长官愣了一下，随后尴尬地笑了。
“是吗…你都看见了啊。”
“那就收下吧，这也是村里人们的好意。”
“好，那我就收下啦。”长官也不好拒绝，只好收下了满满一大框面包。
“你们是去干什么呀？”吉米问队伍中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
“我们要打败贵族，解救奴隶们。”那个男孩回答道。
“那我可以去吗？”
“你小子体力可以的话，为什么不呢？不过还得看你自己。”
“我要去！”吉米也许是年轻气盛，想当英雄，毫不犹豫地说道。
“莉塔，如果我回不来，请告诉我爸妈，我是为了一件伟大的事而死。”
因为父母不赞成他的选择，吉米在偷偷跑去当兵的那个清晨，留给了莉塔这样一封信。
当吉米的父母和莉塔赶到军队驻地时，驻地早已人去楼空。
内战的硝烟渐渐落下，吉米的父母想要寻找自己的儿子。
但任何一支军队都没能见到他们的儿子。
“请不要着急，两位令人尊敬的家长。”部队调查失踪人口的官员安慰着他们。“我们会逐步排查的，即使是阵亡或失踪，也一定会给您一个反馈……”
逐渐绝望的吉米父母，渐渐认为自己的孩子应当是死在了战火中。
而莉塔，也逐渐将自己的青梅竹马藏在了心底里，不再挂念。
直到某天夜晚，莉塔做了一个梦。
在那个梦里，莉塔来到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看起来像是个弥漫着雾气的街道，破碎的瓦砾，还有坑坑洼洼的街道。
远处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军装的人。
“莉塔？”
莉塔听到了那个穿军装的人这样问道。
她这时才缓缓看清，那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吉米。
“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吗？我哪里都没去哦。”吉米笑了，他看起来长大了不少。
皮肤变黑了，脸上的雀斑消了不少，眼镜也换成了更儒雅的黑色圆框眼镜。
金色的卷发，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莉塔感觉自己快哭了，她想要伸手抓住吉米，但吉米却没能抓住莉塔。
吉米伸出手，他看起来像是个盲人，始终无法准确地抓住莉塔。
“我看不到你，莉塔。”吉米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就在你面前啊！”莉塔不解。
“不，我真的看不到你。”吉米依然像个盲人一样。“你想让我看到你吗，莉塔？”
“为什么不呢？”莉塔笑了。
“那你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吗？”吉米伸出了手。
莉塔看见他的手心处赫然长着一只血红色的眼睛。
莉塔抬起头，眼前的这个少年不知何时变得无比陌生。
“我…”
“答应我！”吉米大吼着。
“我…答应你…”莉塔不自觉地就答应了吉米。
“很好，莉塔。”吉米转过身去。“你现在再看看我是谁？”
莉塔抬起头，看见了一张她从未见过的脸。
猛然惊醒，莉塔感觉自己的手心传来剧痛。
“下次就要带走你。”莉塔听见了有人似乎在耳边这样说道。
莉塔猛吸了一口气，拼命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
“今晚你就好好休息。”守幽抽出了魔杖，其余几人也开始整理起了需要的魔法道具。“很抱歉，今晚你家里可能需要有四个陌生人守夜了。”
“可是…我没钱付委托金…”
“你看我们像要收钱的样子吗？”梅拉伦笑了起来。“放心，今晚姐姐们肯定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
“可是…我睡不着，我害怕…”
“入睡前喝点这个，你会好受一点的。”苏米将药水递给莉塔。“这是助眠的药水——你放心，只有进入了你的梦境，我们才能更好地根治这个问题。”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板问道。
“那个应该不是真的吉米，是一种叫睡魔的恶魔。”苏米说道。“变成他人心中最脆弱的回忆，诱骗他人与自己签订契约，夺取灵魂——总之，是一种放着不管，可能会死的东西。”
“放心吧，睡魔不具备传染性的。”守幽说道。
“求你们，一定要救救这个孩子。”老板深深鞠了一躬。
“放心吧，有我们在呢。”斯卡蕾特拍了拍胸脯。“没有我们搞不定的东西。”
……
这是哪里？
莉塔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安静的街道上。
周围没有雾气，昏黄的灯光在遥远的道路尽头。
在灯光下，是一个巨大的马车，马车旁站着睡魔。
“是时候跟我走了。”睡魔说道。“不过，好像来者不善啊。”
一道魔法从遥远的天边射来，睡魔连忙展开防护罩挡住。
“好久没跟这么棘手的家伙打了。”斯卡蕾特用移行咒出现在了睡魔面前。
“小心点，这家伙在梦里就是神。”守幽也出现在了睡魔面前。
“嘛，我是肯定打不过的，我就过来看看。”苏米吐槽道，也出现在了睡魔面前。
“真是的，你们等等我啊。”梅拉伦最后一个赶到了现场。
“四个魔女吗…你还真是不老实啊，莉塔。”睡魔露出了狞笑。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上吧，反正只是多几个陪葬品罢了。”
好大的口气啊。苏米心想。
这四个人，足够把你撕成碎片了吧。
“欺负女士不是什么好礼节吧，睡魔先生？”更远处的黑暗里，传出了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做梦平时都这么混乱吗？”睡魔朝着莉塔吐槽道。
黑暗中，缓缓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影，他的脸上一半都是烧伤，他的身形挺拔，他的目光坚毅。
“吉米…？”莉塔看见了那个人影的头发。
那是一头熟悉的，金色的卷发。
“好久不见，莉塔。”吉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让你久等了。”
“这是真的吉米？”斯卡蕾特的魔杖对准了他，问身旁的守幽。
“是，你别把人家的魂给打飞了。”守幽回复道。
“几位魔女小姐，辛苦你们了。”吉米对四位魔女鞠了一躬。“谢谢你们守护莉塔。但是，面对这个睡魔，我想我可以解决它。”
“你解决不了的。”苏米说道。“它可是梦中的神……”
“是吗？”吉米收起了笑容，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杀气。
“那如果是这样呢？”
远处的黑暗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焰，在火光中，一个又一个穿着军装的人站了起来。
他们的脸上满是泥土和鲜血，他们的手中紧握着钢枪。
他们怒视着睡魔，他们怒吼着冲锋的声音。
苏米只感觉头皮阵阵发麻，不自觉抱住了守幽。
“是英灵啊…”守幽喃喃自语。
英灵，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幽灵。
他们产生的原因只有一个——为了正义而死。
强大的英灵甚至可以弑神，自古以来，就有许多人将英灵视作守护神供奉。
“谢谢你，小姑娘。”莉塔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在一片人群中，她看见了那个当初接下她面包的长官。
长官对她笑了笑，敬了个礼。
“面包很好吃，谢谢。”
轰鸣的炮声响起，在一阵阵呼啸着的怒吼声中，英灵们朝着睡魔扑去。
睡魔展开了魔法，但脆弱的魔法在英灵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别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细微的惨叫声，淹没在了英灵的呼喊声中。
莉塔猛地惊醒，她满身是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这时，她看见眼前似乎站着一个人。
“莉塔，把手伸出来。”是吉米的声音。
没有任何恐惧，莉塔伸出了手。
温暖的大男孩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厚而粗糙，像是午后的阳光一般。
她感觉手心痒痒的，原本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
“莉塔，记得跟我爸妈说，我为了正义而死。”
……
山坡的向阳面，一片大草地上点缀着一个个白色的墓碑。
莉塔找啊找，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吉米，突击手，阵亡于此高地，年龄十七岁。
吉米的父母在几位军人的陪伴下，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看起来苍老了许多，风吹起发梢，露出了几根银色的发丝。
每年的年末，守幽依然会带着苏米，斯卡蕾特和梅拉伦来到那家酒馆。
炸鱼，面包，牧羊人派，热巧克力和干酪，还有几杯啤酒。
莉塔一年年长大了，接手了这家酒馆，并且将父母也接到了王都一起居住。
但是她一直没有结婚。
“真的不考虑结婚了吗？”守幽这样问过她。
“守幽，你真是不解风情啊。”斯卡蕾特已经喝得醉醺醺，嘟囔着说道。
“她有了这样的英雄，还结什么婚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