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时节,这座南方的小镇的行道树飘起了飞絮。
对苏米来说,飞絮并不是什么头疼的问题,但街上的行人就不一定了。时不时就能看到有人裹着厚厚的围巾和口罩走过,发出干咳的声音。
飞絮飘进水里,像棉花糖一般化开,带着黑色的种子渐渐沉进了水底。
“魔女小姐,你不怕飞絮吗?”水上的小船船主裹着厚厚的围巾,捂住口鼻,小声问道。
“还好吧。”苏米转过身来。
“还是进来吧,飞絮太严重了。”船主打开了小船的船舱门。“即使现在不过敏,就怕以后…”
“也是呢。”苏米赞同了他的想法。
船舱里还坐着一个男人,他正翘着脚,享用着自己随身携带的黑面包。
男人一边咀嚼,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苏米对他没什么兴趣,找了另一个窗边坐下,欣赏着河流两岸街道的风景。
耳畔只有哗哗的水声,还有船主的低吟。
“你是魔女吗?”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是在说我吗?”
“对。像你这么小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嘛,可以说是吧。”
“这个回答未免太暧昧了吧。”
“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如果你是真的魔女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一件事。”男人又塞了一块黑面包进嘴里。
“什么事情?”
“帮我了结一个心愿。”
“如果是合法的心愿,我当然可以帮你。”
“那如果不是很合法呢?”男人露出了苦笑。
“那恕我不能接下这个委托。”苏米耸了耸肩。
“小魔女,你分得清好和坏吗?”男人收起苦笑。“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听完我的委托后,再决定是否要接下,好吗?”
“嘛,我倒是很闲,不介意。”苏米点了点头。
“二位,不管有什么事,总之可以先暂停一下吗?”船主在门外敲了敲门。“到岸边了。”
这门的隔音也太差了吧。苏米心想。
河岸边的咖啡馆,门口绽放着各色的花朵。
一些飞絮在地上滚动着,滚入水中,或隐入土中。
咖啡馆也不敢开了窗,毕竟会有客人抱怨。
男人局促地缩着身子,他只点了一杯水。
“没关系,我可以请客的。”苏米说道。
“没事…让孩子请我喝咖啡不好……”
“好吧。”
“我现在可以开始说了吗?”
“你看起来很紧张。”
“是的…”
“嘛,不用这么紧张啦。”
男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大概是很少来咖啡馆吧,他看起来比刚才不安了不少。
终于,他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
男人的家里,有着一个奇怪的家谱。
这个家谱里,只要诞生了一位男性,便会被登记进入家谱。
而女性,则会被永远排斥在外。
在东方大陆,也许这种现象司空见惯,但在西方大陆,不少人听说后都表现了惊讶。
“竟然还有这样的家谱!”
“那女儿也太可怜了吧!”
男人的几个兄弟都生了儿子,唯独他生了一个女儿。
本就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生了一个女儿。每每回到家族的领地,男人都会受尽兄弟们的嘲笑,以及长辈们的冷眼。
男人的继承权也被剥夺——毕竟他没有儿子,没有属于这个家族的后代。
女儿在家族眼里,最终是要嫁出去的,不属于这个家族。
男人带着妻子离开了家乡,他要让自己的女儿在家乡之外的地方长大。
但是男人并不是一个能负担起一家生活的人,即使拼了命的工作,男人也只能让家里人在温饱线上挣扎。
男人的妻子是他的表妹,从小过惯了衣食无忧生活的大家族之女,自然是不愿意跟着丈夫在外漂泊流浪。
“我们回家吧,至少回家还能有一口饭吃。”妻子不止一次这样劝告丈夫。
“可是女儿呢?女儿回去被长辈们白眼着长大吗?”
“我不是也这么过来了吗?”妻子满不在乎的回答道。
“我还是想给女儿一个幸福的童年。”憋了许久,男人再度说道。
“吃不饱饭的幸福童年?”妻子嘲笑着说道。
“没本事就乖乖回家去,别想那么多了。”
“容我再考虑一下。”男人最终松了口。
当晚,男人一夜失眠。
如果真的回家了,也许妻子和女儿衣食无忧,但女儿注定会在人们的鄙视下长大。
谦卑,低下,无用,直到最后被卖给某个男人,换来一些嫁妆。
当晚,迷迷糊糊之中,男人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直到现在,男人依然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醒来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男人走到了妻子和女儿的房间,想叫他们起床。
打开房间门的瞬间,男人愣住了。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妻子去了哪里?女儿又去了哪里?
男人疯了一般地寻找,他找到了卫兵。
“先生,请别着急。”卫兵连忙安排了人寻找男人的妻女。“我们一定会帮你找到的。”
就这样,男人在焦虑中足足等待了一周,得到了一个令他难以接受的消息。
妻子带着女儿回到了家族,并且通过奴隶商人买了一个男婴。
母凭子贵,妻子成功在家中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并获得了一部分家产——当然,等男婴长大,妻子还是要把这些财产过继给他的。
而男人,因为背叛家族,私自逃离家族,被剥去了一切家族身份,永远不许回来。
男人崩溃了,他辞去了工作,整日待在小公寓里酗酒。
不久之后,他又因为交不起房租而被赶出了公寓。
流浪的日子里,内战爆发了,男人参加了军队。
他参加军队,并没有什么高尚的理想,只是因为这里有口饭吃,饿不死。
内战结束后,男人离开了军队。在长官的安排下,男人被安排做了卫兵,专门负责一所学校的安全。
那所学校里有许多孩子,男人时不时就会给他们一些糖果和小礼品。
男人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在战场上又见到了太多生死,他想把爱分给其他的孩子。
每次看到孩子们的笑脸,男人都会想起自己的女儿。
她可能跟这些孩子也一样大了吧。
日以继夜的思念让男人逐渐陷入了疯狂,他决定联系自己的上司,希望她能帮自己找到女儿。
幸运的是,男人的上司也是个拥有女儿的女卫兵,她一口就答应了男人。
“你给的信我看到了,关于你女儿的事情,我会派专人去找的。”
“真的吗,谢谢你,谢谢你……”
怀着期待和感恩,男人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不在乎这几天。
然而,命运似乎习惯了跟他开这样的玩笑。
满心期待,然后晴天霹雳。
“这…这怎么可能……”
跪在女儿的墓前,男人震惊得连眼泪都忘记流了。
小小的墓只有一个土堆,甚至连墓碑都没有一座。这是这个家族的传统,未成年的孩子不应好好得到安葬——若不是这个国家有规定不能随便抛弃尸体,可能连这座墓都不会有。
“听说你的女儿是得了一种已经消失的病……我很抱歉。”女长官站在旁边,心情复杂。
“已经消失的病?”男人抬起头来。
“对…西方大陆应该是消灭了这种病才对…我记得东方大陆语叫它什么来着…疯犬病,对,叫这个名字。”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女儿会得这种病……”
“我不知道。”女长官哽咽了。“对不起,我也没办法了解更多了。”
女长官为男人放了一个长假,他若是这样消沉下去,自然是没办法继续工作的。
男人坐在女儿的墓前,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女儿会得这种病。
在思考了几天几夜以后,男人离开了这里,来到了这座南方小城。
倒不是来散心,而是男人不得不离开——那个家族的人听说他回到了故乡,要求他马上离开这里。
他坚信,自己的女儿一定是被家族里的人害死的。
或者说,就是自己的妻子害死了女儿。
他要复仇,他要为自己的女儿复仇。
……
“如果是杀人的委托的话,我不会接的哦。”苏米听完了这个故事,平静地说道。
“行吧。”男人的表情逐渐放松了下来,平静似水。
“疯犬病确实是西方大陆已经消失的疾病。”苏米继续说道。“不过,只要提前注射好疫苗,是不用担心这种疾病的。”
“即使是在东方大陆,人们也早已普及了疫苗——你女儿如果真是因为这种疾病而死,那她很有可能是没注射疫苗。”
“你是说,我的妻子没有给她打疫苗,所以害死了她?”
“嗯,如果这个家族真如你所说那样虐待女性,那他们是不会花钱给女儿打疫苗的。”苏米头也不抬地说道。“虽然,这个疫苗已经便宜得接近免费了。”
男人握紧了拳头,苏米听到他的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
“不过,没有搞清楚传染源的情况下,她怎么得病的,也是一个未解之谜。”苏米接着说道。
“你可以告诉我,你妻子带女儿离开的那晚,你做了什么吗?”
男人的表情明显变了。
“你怀疑我?”
“嗯。”苏米的表情依旧平静。“你之前的工作,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的工作吧?”
“即使经历了战火,身上依然飘着浓郁的血腥气息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男人明显有些恐惧了。
“你不会是盗犬者吧?”苏米的眼神冰冷,看着男人。
“够了!”男人猛地一拍桌子,吓得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
苏米倒是很平静地喝了口花茶。
“嘛,别着急嘛。着急不就做实了我的说法了吗?”
男人鼓起了脸,脸色憋得通红。过了一会,终于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泄了气。
“好,我都告诉你。”
……
“来,乖狗狗,不要怕。”
男人穿着黑色的衣服,在黑暗的巷子里,对着一只狗,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那条**的背后护着四五只小狗,小狗正瑟瑟发抖地看着男人。
**目露凶光,但还是阻止不了男人逐渐靠近自己。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根魔杖,一道紫光精准击中了**。
小狗们不肯离开母亲的身边,对着男人狂吠。但男人只是冷漠地把小狗们扔进了麻袋里,随后用魔杖点燃了麻袋。
听着里面传出的小狗的惨叫声,男人神情平静,他拿出刀开始割下**的皮毛。
也许第二天会有人发现自己的狗死于非命,但这跟男人都无关。
男人只是一个盗犬者,一个连黑魔法师都不屑与其为伍的行当。
为了赚钱,这样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呢。男人心想。
就在这时,男人嗅到了一股奇怪的臭味。
远处黑暗的巷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
男人感觉到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生存的本能让他感觉那是死亡的气息。
男人不知道的是,疯犬灵就在暗中观察着他。而在他杀掉这群小狗的时候,疯犬灵已经附着在了他的身上。
而疯犬灵回到家中后,第一个便选择了无辜的小女孩下手。
妻子带着女儿回到家中几日后,发现女儿不愿意做家务了。
她听见水声就会面露惊恐,但妻子只觉得她是偷懒,要求她继续干活。
最终,女儿在某个午后被发现死在了厕所里,死在了最脏最臭的地方。
妻子不以为意,毕竟她还有一个儿子在。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
听见水声会不自觉地喉头发紧,紧张,恐惧,焦虑。
她想寻求族长帮助,却得知那个男婴也出现了类似的症状,族长根本没时间管她。
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女人,男婴才是这个家族的未来。
最终,她在痛苦中离世,直到死后三个星期才被人发现。
至于男婴,最终也没能救回来。
——疯犬病的死亡率接近百分之百,几乎没有救回来的可能性。
而男人之所以没有得病,其实是因为他在军队的时候接受了疫苗注射。
军队里强制要求注射传染病疫苗,其中包括了疯犬病的疫苗。
男人活了下来,但他的家都毁灭了。
后来,一批白袍魔法师来到了那个家族的领地,不顾他们的强烈反对,开始对疯犬灵进行详细的调查。
调查结果是,疯犬灵已经消失了,似乎它是为了复仇才来到了这个家族,收割了几条性命后便如风般消失。
苏米后来常常会想到那个男人,不过她没有再听说那个男人的事情。
大概他早已死去了吧。
毕竟,像这样苟活着,还不如死去来得舒服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