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特去世了。
“他还有气吗?”一个妇人把手帕垂在老人的鼻子前。
“喂!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卡斯特的灵魂生气地说道。
手帕没有任何摆动。
“看起来…应该是去了。”
“胡扯!我不是就在这吗!”卡斯特更生气了。
但是没有人听得见,也没有人看得见。
家里的人们开始哭丧,那声音吵得卡斯特头皮发麻。
受不了这个场面的他,转身走到了客厅。
连门都不需要开,穿墙而过,坐在曾经家中的沙发上,卡斯特想用手再抚摸抚摸沙发,触觉却消失了一般。
看来我真的死了。卡斯特苦笑了一声。
卡斯特早就瘫痪了。
在十年前,因为一场疾病导致他感受不到自己的下肢,卡斯特每次出门都不得不依靠仆人推着轮椅。生性独立的他几次想自己出门,却都因为一两个小小的门槛卡住了出路。
没办法,倔强的他只能忍受这种被人照顾的滋味。
后来,疾病越来越重了,卡斯特只能躺在床上,卧床休养。
家门都出不去,对于卡斯特来说,这样的生活简直毫无意义。
但我也没说我想死啊!卡斯特心想。
不过人终有一死,也实在是没办法吧。卡斯特叹了口气。
听着屋里的哭声,他只感觉到心烦意乱。
既然现在是这副身体,那不如试试出去走走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卡斯特来到了街上。
原本熟悉的街道早已变得陌生,曾经的一些建筑或是被刷了新的漆,或是拆掉重建。一些熟悉的老餐厅和咖啡店贴上了封条,还有一些年轻人开了新的店铺,崭新得在这片老屋中有些突兀。
“真是没品味。”路过一个咖啡店的时候,卡斯特忍不住说道。
“你说谁没品味?”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传了过来。
卡斯特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
“没…我说这家店没什么品味……”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在说我呢。”
“等等,你看得见我?”
“嗯,我看得很清楚哦。”小女孩笑了。“而且我知道你是死人。”
“……你不怕我吗?”
“活人为什么还要害怕死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米。”小女孩叹了口气。“看起来你是还有什么执念——不然的话,你的意识应该早就该去那个世界了。”
“执念吗?”卡斯特沉默了。过了良久,他好像才意识到了什么。
“我好像没什么执念啊……”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去那个世界报到呢?”
“我也不知道啊!你倒是给我指条路呗。”
“嘛……”苏米站起了身。“我倒是不介意去帮帮你。”
……
执念,这是埋藏在人身体中,最神秘的部分。
每个人都会存在执念,在死亡的时候,执念如果没有消除,就会一直停留在人世间。
但有的人很清楚自己的执念,有的人并不清楚。
看得见亡者之人,如果愿意协助其完成执念。也可以说是做了大好事。
“所以……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吗?”
“我没啥留念的东西。”卡斯特耸了耸肩。“那帮给我哭丧的亲人算吗?”
“嘛…你跟你亲人还有什么事没交代吗?”
“没有,我跟他们关系不太好。”
“那应该不是亲人的事情,是朋友吗?”
“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值得留恋的。瘫在床上这几年,根本没人来见过我。”
真是个孤独的家伙啊。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事情?”卡斯特说道。
“如果不帮死者去那个世界的话,最后这种事情还是我们魔法师来解决。我只是不想再多干一次活而已。”
“可是那样有钱拿吧?”
“……那你要不今晚去吓唬吓唬人?”
“你是魔鬼吗?”
话虽这么说,但苏米肯定不会放卡斯特出去吓人。在卡斯特的灵魂的带领下,苏米来到了他的家中。
卡斯特的家是那种殷实的家庭。此时他的亲人们也都知道了他的死讯,纷纷赶来他的家中。
“卡斯特!你怎么就这样先兄弟们走了啊!”
“卡斯特,没有你我们该怎么办啊!”
“卡斯特先生,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别看他们哭丧着脸。”卡斯特没好气地对苏米说道。“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等着分遗产的。”
“你也未免太阴暗了吧?”苏米忍不住吐槽道。
“你等着瞧就知道了。”
“卡斯特的遗产,你打算怎么分配,罗塔太太?”刚才还在号丧的几位绅士在装模作样地哭了几声以后,转头问卡斯特的妻子,罗塔太太。
“别问我,先生们,这东西要看他的遗嘱的。”
“哦,天呐,他居然还立了遗嘱,真是一位严谨的先生。”几位绅士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苏米都有点不舒服了。
“你看,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按照遗嘱,这套房子想必就是我的白眼狼儿子继承。”他转头看向一旁的一位中年人。“我生病的时候从来没关心过我,现在这房子都是他的了——瞧他那个兴奋的样,哼!”
那中年人坐在沙发上,摇摆着,表面上虽然悲伤,但他翘起的嘴角难言兴奋的内心。
“你后悔把遗产给他吗?”苏米问道。
“不后悔,有什么好后悔的。”卡斯特笑了笑。“反正,这套房子的贷款也归他了!等他看到每个月的账单时就懂了。”
“你是魔鬼吗?”——苏米忍不住把这句话送回了他。
“这屋子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我们走吧。”卡斯特说道。
“你要去哪?”
“去哪?去我从小到大一直长大的地方。那里肯定有我还没了结的心愿。”
“你这么肯定?”
“嗯,我确定。”
卡斯特的故乡是一个位于海边的滨海小镇。
那里绝对谈不上繁华,但也并不贫穷。人们用贝壳驻房,用海草做屋脊。
海风吹过街道,咸腥的气息钻过鼻腔,在昏昏欲睡的午后刺激人们醒来。
卡斯特走进一间废弃的老宅子里。
“我回来了。”
他轻声低语。
门只开了一个小缝,苏米掰开门走了进去,卡斯特穿门而过。
阳光和灰尘一齐落下,有些腐朽的味道在空中打着转,是古老的气息。
“这里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吗?”苏米问道。
“嗯,我在二十五岁之前,都住在这里。”
“后来呢?”
“后来?我的家人离开了,我也离开了这里。”
“再也没有回来过?”
“嗯。”
“真亏这个房子能保存这么好啊。”
“镇上的人有个传统,未经允许不轻易拆房。”卡斯特笑了笑。“万一哪天有像我这样的人回来呢?”
“你已经死了。”
“那也算是魂归故里吧。”
“也是呢。”
“这是什么?”苏米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倒在一旁的相框,她俯下身把相框拿了起来。
卡斯特也看见了相框。
泛黄的相片上,是三个勾肩搭背的少年,还有一个站在一旁微笑着的少女。
四人站在海边,光着脚,一旁放着一辆老旧款式的摩托车。
苏米把相框放在了桌上,转身进了房间。
“卡斯特?”苏米突然注意到卡斯特没有跟进来。
他注视着眼前的相框,久久地注视着。
……
卡斯特五岁那年,在海边玩耍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彩色的螺壳。
“真好看!”他发出了这样的惊呼。
“这算什么,你看我捡到的!”旁边一个四岁的小女孩这样骄傲地说道。
“你是谁啊?”卡斯特愣住了,他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这样突然跟自己搭话。
“我们来比赛吧,看看谁能捡到更多的贝壳。”
“哼!比就比!”
十三岁那年,卡斯特跟父母吵架,离家出走。
“喂,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路灯下站着一个少年,一脸奇怪的看着他。
“你不是也没回家。”
“我?我可是离家出走了,跟我的朋友一起。”
“巧了,我也是。”
“我不信,你看起来就是个乖孩子,怎么会离家出走。”
“怎么不会!今晚我绝对不会回家的!”
“我不信,我跟你打赌!”
那一晚,三个少年互相给对方讲了短暂人生中知道的所有鬼故事,把彼此都吓得脸色惨白,第二天回家还被父母骂了一顿。
“嘿,你把钱攒够了吗?”
“总算是攒够了。”
“记得啊,这摩托车大家轮流骑,说好了的啊。”
“知道啦知道啦。”
“你们买不买啊,男生们真是麻烦。”
“好啦好啦,我们买啦。”
……
“陪我去走走好吗,苏米?”
“没问题。”
苏米知道,他心中的执念是什么。
在海边一座山上,有着这个小镇唯一的墓地。
面朝大海,背靠青山,微风吹过,天空中偶尔还会传来海鸥的鸣叫。
卡斯特站在三个小小的墓碑旁。
“你们都先我一步走了啊。”卡斯特喃喃自语。
“挺好的,你们最后一刻都还在一起。”
“可惜了,我没能跟你们一起。”
“等我去了那边,咱们再来骑一次摩托车吧。”
几天以后,苏米拿着装着一小捧骨灰的骨灰盒,站在海边。
“实话实说,你们魔法师是不是都很擅长偷东西?”
“不是的。”
“那你是怎么把我的骨灰偷来的?”
“嗯…征得本人同意不算偷吧?”
“……”
“谢谢你,苏米小姐。”卡斯特笑了起来。
“你要走了吗?”
“是啊,他们等不及了,我们又要去骑摩托车了。”
“如果再来一次人生,你还会离开故乡,在临死前动都动不了,哪怕生活殷实?”
“不会了。”卡斯特笑了笑。“这辈子没活明白,下辈子再试一次。”
“嘛,能看开就好。”
“那我走啦。”
“嗯,再见了。”
苏米把骨灰盒放在了海边。
一股浪涌了上来,将骨灰盒掀翻,白色的浪花卷走了骨灰盒。
沙滩上,留下了一个彩色的贝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