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沈旭抬起腿前发生的事情。
说是这曲阳县后山，也就是玄清门前山附近鸟兽众多，小到山野白兔，大到赤面猛虎，拜访者若是常人，必会寻几个能人健士护送，以免多生事端。至于修士则较无拘束，虽几只小兽不足为惧，但往往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便一边洞察它们的气息一边绕道而走。
而就在刚才，就在这沈旭背后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时，他周遭所有动物的气息也接连一同消失了。
整个林子里静得出奇，仿佛整个天下只剩下面前的羽未，以及后面那个素未谋面的人。
那抬着的脚便是抖了起来，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因为什么，还在想着极力去控制自己，免得慌乱阵脚。
“咯……”
“想踩下去是吧？”
见着面前还在犹豫但却丝毫不肯收脚的男人，韩雨并未动手，而只是站在原地，盯着他那早已被汗液浸湿的后脑勺轻轻提醒了两句。
“你得想好了再动手，踩下去，就意味着你要和我打了。方才若你就那么杀了她，我是不会出来的。她抱着自己的心思不顾旁人劝阻，不假思索便鲁莽行事，那是她应得的下场。”
说着，他望着地上那快要失去意识，却仍用一只眼睛盯着自己的羽未，脸上尽是些无奈与苦恼。
“阁下……和这小妮子是什么关系？”
“和你一样，平生第一次见面，这次算第二次。”
“那阁下就该知道道上的规矩才是，更何况你我又无任何恩怨，要是帮了她自己摊上大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哟呵，你还知道道上的规矩呢。当年万毒宗夺了无极宗的地的时候，我怎么不见你们有些什么道理啊？”
“你……”
“听我一句劝，年轻人。现在给你跟前的女孩磕三个头，当做赔罪还来得及。”
“呵，好大的口气！”
他不知道身后这人是想干些什么，但凭着自己这浑身的宝贝，以及这青渺阶的修行，再怎么也不会被一个无名之辈杀的束手无策。更何况自己来这曲阳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县里的修士除了能威胁到自己的月如泷以外边都是些排不上号的小角色，自己到底是何惧之有？
“少给爷在那装腔作……”
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羽未，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奋力便是朝着地上踩了下去。
“砰”
那话正说到一半呢，只觉得右脸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脑子里像是通了气儿似的，右耳进，左耳出，整个身体朝左边林子里一偏，人就像是离弦之箭一半飞了出去。
“啪咔”“啪咔”“啪咔”
一连着撞断几颗足有梁柱那么粗的树干，背上那肋骨已是断了几根，眼看着自己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似的，他不得不不遗余力地放出魂焰来保护自己，以免休克过去。
“后悔吗？”
但这边，韩雨倒是没再去看他那边的情况，只是甩了甩打麻了的手，慢慢走到羽未跟前蹲了下来。
“……”
“后悔就对了，今天的事是你看得见摸得着，感觉得到的。你呢，也算是有个教训了，疼，也是该的，知道了吗？”
望着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又望了望那烧黑了的背，他轻叹一声，慢慢把手放了上去。
霎时间，一道银白色的焰气便自那手心中间绽开，缓缓覆盖到了羽未全身。
在那无尽的痛苦之中，一股暖流沁进了羽未身体中，令她一时间忘却了一切，缓缓闭上眼睛沉睡了下去。
“滋滋滋”
而就在他想要继续查看羽未伤情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不是别的，正是那沈旭身上的法器之一——混雷珠。
“轰”
再听得一阵振聋发聩的震响，以那小小的混雷珠为中心，方圆半里的树木皆被卷入爆炸，在电光火石间灰飞烟灭了去。韩雨则是与羽未同处在一道白色的屏障之内，静静望着那火焰燃尽，烟雾散去后，正恶狠狠盯着自己的沈旭。
此时，他已召出了自己的魂焰，并于其身后显现出了一只蟒蛇般的魂象。其长足有十丈，身上雕刻着奇怪的花纹，燃烧着青白色的焰气，两颗毒牙巨大而锋利，像是随意就能撕碎一头健壮的雄狮一般。
“阁下是真不识好歹啊，想这方圆百里谁不认识我万毒宗，你就不怕明个死在荒郊野外么？”
见这沈旭不但没跑，反而还有和自己打的意思，韩雨这肚子里不禁有些好笑。
“我问你，小子。杀人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什么意味着什么，杀人不就杀个人，你这家伙是不是气得脑袋糊涂了？”
“我只是好奇而已，天底下无人不知万毒宗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我原本以为你们是有何意图，有何目的去杀了那么多人，后来在和你们接触的过程中，我见着那是些完整的人，却看着他们眼里满是激动与愉快。”
望了眼那沈旭，韩雨面无表情地说道。
“那时我才知道，你们根本不是为了夺取什么去杀人，而是为了杀人而杀人。这件事貌似在你身上得到了验证，万毒宗的大公子。”
“……”
听得他说出自己身份之际，沈旭内心不禁有些惊讶。但事实上，面前这个男人在之前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从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背后开始，他那一连串怪异的举动总是会让人感到不适。
甚至到现在，自己都没看出来他的实力。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那就和你没什么关系了，你只要知道接下来我会动手就是。你把我徒弟弄成这幅模样，我这个做师父的可是稍微有点生气啊。”
在沈旭看不见的地方，韩雨的拳头已是捏得咯吱响了起来。
“嚯，你是她师父？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小的习门除了那个守门守了一辈子的月如泷，还有你这么个……”
“砰”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韩雨那身影竟从原地消失，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
要防已是晚了，只见那韩雨“嗖”得从身后亮出一拳，一拳夯在他面部，将那本就紧凑的五官挤了碎，硬生生在那张大脸上锤出一个凹坑。
“噗咳……”
那大概是沈旭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打法，毫无招式可言，仅仅是恃着自己的速度将自己浑身的力气灌入拳头里，再一拳打在他身上，打得他七荤八素，整个人的意识都开始飘摇不定了。
“砰”“砰”
接着的两拳便是打在他的胸腔和肚子上，几乎是同一时间灌进他的身体里，叫他一时间呼吸困难，连着吐了两口鲜血和胃液。
“呕呜……”
但沈旭再怎么也是青渺阶的修士，更是万毒宗的弟子，身体早就经过了药物的淬炼和魂焰的加持，抗击打能力还是较寻常人无法媲美的。
于是，在短暂的痛苦过后，他一时间抖擞了精神，在韩雨下一拳来临之际驱动了身后的蟒蛇，径直朝着韩雨冲了过去。
“噗嗤”
而就在他想要发动自己的阶技时，最让他绝望的一幕出现了。
此时，韩雨正空手抓着他魂象那只巨蟒的脖子，一只脚踩住它的身子，竟在沈旭跟前活生生将它扯成了两半。
“什……”
同一时间，只见得这沈旭身旁的魂焰逐渐消散，化作零星光点逝去。再然后，那下半个身子骤然失去了直觉，他便直接躺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的……我的腿！！！！咯啊啊啊啊啊！！！！！”
“我一般是不会对其他人用这招的，你该感到荣幸，小子。”
将手里那截黯淡下来的蛇头扔到一旁，韩雨甩了甩手，冷冷说道。
“身体失去知觉的感觉如何啊？是不是很新鲜？”
“啊……啊啊啊……救命……救……”
“喂喂，想跑哪里去啊大少爷，你不是很喜欢像这样折磨别人么？”
一脚踩住他那双早已动弹不得的腿，韩雨就这么把他摁在了地上，望着他那幅一心想要逃跑顾不得别的的狼狈模样笑了起来。
“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家常便饭么？怎么反倒自己还慌了呢？”
“放……放过我！！求求您放过我！！！”
见自己逃不掉了，那沈旭干脆转过头来匍匐在地上，像是跪拜自己祖宗似的对韩雨磕起了头来。
他知道自己此时用什么手段都已是没用的了，对方根本就不与自己斗些什么技巧，上来便将自己与生俱来的魂象撕了个粉碎，导致的结果便是此时现在精神涣散，半身不遂。
他有听说过高阶修士能够直接干涉低阶修士的魂魄，却未曾想到今天会以这种形式接触到。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冒犯！！！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这条狗命！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好啊。”
“请您饶我一条狗命，饶我一条……欸？”
说着，那沈旭突然一脸懵逼地抬起头来，有些困惑地望起了对方。
“真，真的吗？”
“啊，我要是真狠下心来的话，你恐怕是一拳就没了。没用魂焰打你两拳顺便把你魂象扯了算是撒完气了。”
“那……那我……”
“说回来你知道壁虎断尾吗？壁虎这种东西啊，只要尾巴被摁住就算扯断尾巴也要逃掉，求生欲十足啊。”
“您……您在说什么……”
“自己把脚切下来吧，反正也没用了。看你表现的话，作为奖励我就放了你。”
说着，韩雨扔给了他一把匕首，示意他自己来了。
“……”
霎时间，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爬上了他的脊后，令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韩雨的模样已不再是之前那般看人的样子，而是在看着一只大张着血盆大口，不无时无刻发出狰狞嗤笑的怪物。
“……”
接着，望了望韩雨，又望了望自己那双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知觉的腿，他铁青着脸，死死咬住了牙齿。
“咯啊啊啊啊啊！！！！”
然后，举起那把匕首，他强忍着惧意，嚎叫着对准自己的脚活生生剁了下去。
“噗嗤”“噗嗤”
待到那地上已满是鲜血之际，沈旭已完成了韩雨提出的要求。而望着那经由自己之手截下的肢体，再望望自己这残破的身躯时，他不禁疯癫地发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拖着身子转向韩雨，他已是迫不急的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只希望能回到家中睡在床上，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有人能告诉他这是一场梦。
“大，大人……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做了，这下总能……”
而就在他正欣喜若狂之际，自韩雨身后，另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真有你的啊韩雨，你明知道人家会死还要人家把自己腿砍下来。”
“过分吗？”
“不，完全不。不如说还轻了些。”
接着，衬着月光，沈旭看见了一位黑发紫金瞳的女性正站在自己跟前，俯视着自己掩面而笑。只是比起韩雨，那身上满溢出的杀气早已将半里开外的鸟兽惊得扑翅而散，漫天飞去。
“月……月如……泷”
“初次见面，万毒宗的大少爷，我就是你时时刻刻提防的玄清门门主，很高兴见到你。”
但那幅笑容完全是不怀好意的。
“好了沈公子，时候不早了，你们就慢慢聊吧。”
“等一下！等一下！”
见韩雨转身就要走，那沈旭便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面如死灰地哀求起了他来。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砍掉我的腿你就……”
“我已经放过你了啊，只是如泷放不放过你我就不太清楚了。”
“她那根本就不是要让我活着的模样啊？我求求您，求求您……”
“抱歉啊，爱莫能助。”
“等下！！！大人！大人！！！”
一脚踢开沈旭，韩雨再没回头来，抱起羽未便下了山，朝着庄上奔了去。
空气再度凝固了起来，倒在地上，沈旭已是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半点光亮。
“我的那位师兄实在是心怀仁慈，即便是毫无人性的败类，他也会特别给次机会，想让他们重新改过。”
接着，自那月如泷身后，一尊凶神恶煞的魂象显现了出来。
“啊，啊啊……”
“不过我就没那么高尚了，毕竟能达到他那个境界的确实不多，但这世间的道理就该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说是吧？”
面前，韩旭已是被那魂象抓着脑袋举了起来。
“别……别……”
“天色已晚，早些歇息去吧，沈公子。”
“噗嗤”
再然后，那山林中便没了声音，整个沉寂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