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狐空的指示,韩雨此时正朝着奠明堂里充盈着烛光的内室走了过去。
他早已知道坐在那堂内的男人的身份,更知道对于自己所身处的这个世界,魂帝意味着什么。即便如此,他仍无低头之意,就那么正大光明地闯了进去。
不多时,在那偌大的内室室内,韩雨望见那长发青目的男子正坐在上位俯视着自己。
此人穿一身青白长袍,系一道紫金腰饰,昂首抻头,翘脚斜躺于座上。
见韩雨出现在他跟前,那嘴角便微微扬起,只是还未等他做些什么,站在他身旁已久的那位黑衣面具男子便动了身,拔剑径直朝着韩雨冲了过去。
“寒鸦。”
“……”
一阵低沉的声音传入那面具男子耳中,惊得他浑身一颤,瞬间停在了原地。默默转回头朝那上位男子望去,见他朝自己摆了摆手,他便闷不吭声地低下了头,又朝跟前那韩雨横了一眼,才有些不情愿地将手里的剑收了回去。
“好久不见了啊,韩雨。”
半晌,那男子已是从座位上站起,稳步朝着韩雨走了过来。
“咱们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十年前?十五年前?还是二十年前?”
“十三年前。”
印堂发黑直盯着面前的男子,韩雨诡笑道。
“啊,没错,十三年了。既然你记得这么清楚,那你肯定也记得‘那件事’吧?”
“那是当然的。”
此时,那男子已是伸出了拳头,眼看就要朝着韩雨冲来。
“陛下……”
“韩雨!!!”
而就在即将相交之际,两只拳头竟停在跟前,与对方上下交互了起来,转眼间,两人便亲热地拥抱在一起,继而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咱们都有十三年没见了啊!!!!”
“哈哈哈哈我还说你去干什么了,那现在我不得叫陛下了?”
“欸,别见外别见外,你和朕自当兄弟相称,你是兄,朕是弟,做个样子就是。”
“不敢不敢,那既然是兄弟,我就称呼‘上位’吧。”
“行行行,依你,依你。”
那叫“寒鸦”的蒙面男子还未见过这魂帝有如此高兴过,只见他眉飞色舞地拉着韩雨往那桌子旁走,先安置好他坐下后才回到自己位置上,站着给他倒了酒。
这要是平时,坐在对面的人早就吓破了胆,或是被他砍掉了脑袋。
“诶哟真是把朕给憋坏了,想着朕在宫里想找个人说说话都没机会,今个能见到你真是高兴啊!来!喝酒!吃肉!”
说着,他还将跟前早已准备好的鸡鸭鹅推到了韩雨跟前,催促起了他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个什么啊,你只要记着,咱们私底下见面就别讲究,该怎么来就怎么来,以前在门里的时候咱俩不还偷偷溜出去逛青楼吗?”
“……”
韩雨是能感觉到的,在听到面前的魂帝对自己说这些话时,那寒鸦是有些不悦的,那股杀气从他身上漫出,一直延伸到自己这边,悄悄爬上了自己的背脊。
“上位身后那人真渗人啊。”
悄悄凑到魂帝跟前,韩雨小声说道。
“唉,朕本来想着一个人出来的,他硬跟过来,朕也没办法。要不这样,朕让他先出去?”
“不用不用,咱们谈话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说着,韩雨便不客气地啃着鸡腿,端起跟前的杯子便豪饮了一口。
“呔,好酒!”
“这可是朕悄悄从宫里带出来的酒,就准备和你两个碰碰呢,怎么样?御酒味道不错吧?”
“哼,确实不错,不过说到底也是低度数的酿制酒,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让上位尝尝高度数的蒸馏酒,那个才够劲。”
“那可务必要让朕尝尝了,你啊,总能给朕带来惊喜。”
他就像是对亲信似的对韩雨百般信任,对他所说的话全然不疑,一旁的寒鸦并未听说过“蒸馏”这个词,更不会理解它的意思,而这韩雨跟前的那瓮酒的确是从宫中带出的御酒,说起名声那便是只有魂帝才有资格享用的尤物,他怎能狂言妄语说那什么蒸馏酒能比御酒更好?
“韩雨啊,此次下山,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端起酒樽假装饮酒,魂帝一边笑着,一边悄无声息地问起了韩雨来。
但对此,韩雨像是早就料到似的,嘴里马不停蹄地塞着东西,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
“暂时还没有,就在习门下当个老师。”
“当年被人畏称‘混世魔王’的将军,如今在门派下的一间习门里当老师,岂不是大材小用?”
“职无高低,命无贵贱,我一直是坚持这个理的,上位也该知道。”
“哼呵呵呵,那是,那是。”
轻叹了口气,将酒一饮而尽,他便盯着韩雨,有些为难地抿了抿嘴。
“近来案子多了,朕光是处理朝政就忙得焦头烂额,此次出行一是为了放松放松,二则是为了你而来。”
“诚惶诚恐,能得上位如此青睐。”
“你既贵为朕的皇兄,理应受封王爵,和朕一起享受荣华富贵才是。像现在这样隐居山林,与庶民同位的处境,朕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上位不必可怜我,俗话说无功不食禄,我已与上位有十余年未见,对朝廷内的政事也不熟悉,何德何能敢接封啊。况且下山时我便与师祖有言在先,先帮她建立好习门,之后再作商议,这官爵还是容我叩恩谢绝。”
“没关系,不熟悉朝政无所谓,待在门内也无所谓,朕可许你挂名都察院,官不算高,任佥都御史,你看如何?”
“佥都御史?几品?”
“正四品。”
“正四品啊……”
正好是不高不低的位置,更何况他都说可让自己挂名,即不用进京,留在门内即可。每个月不光有多余的俸禄,走到其他地方去也好有个身份,对现在的韩雨来说的确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
但同时,韩雨也明白挂名任职的风险。一旦答应了他,自己所会接触的麻烦便会接踵而至,届时,就算他不召见自己,恐怕自己也会主动找到他那去。
不如说他可能一开始就是奔着这个目的而来,又或者是想让自己帮他调查些什么事情。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这个男人……
“朕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绝不会放任像自己这样的威胁在云辰国内肆意妄为。
“既然上位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臣领旨当那佥都御史便是。”
“诶哟?”
他本以为韩雨还要再拖延一下,没想到这次居然答应得如此爽快,以至于他还未反应过来。
“你可想明白了韩雨,确定吗?”
“向来都是别人来向上位求官,南北的考生学子皆是凭自身实力入科举中举进的朝廷,只有臣是上位亲临寒舍特意来请臣去当官的,如此大恩大德臣,怎能不自觉呢?”
轻轻瞥了魂帝一眼,韩雨像模像样的朝他解释道。
“只是答应当这个官,臣有个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郡南会的名额,臣希望上位能再追加五个名额到我所在的玄清门下。”
“嗯……”
他低下了头去,装作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撇了撇嘴。
“这个还得让朕再考虑一下,毕竟郡南会也算是朝中一大事,朕还得回去听听文武们的意见。”
“那就有劳上位了。”
实际上韩雨知道,面前这男人心里已有了定数,说什么与文武商量,实际上只要他一张嘴,那郡南会追加名额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心里不禁觉得一阵好笑,韩雨也就没再说下去,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继续啃起了鸡骨头。
跟前,那魂帝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舒展了下眉头,望着他继续谈道。
“玄清门朕记得,是在双城曲阳县那吧?那个两峰山上面。”
“是。”
“噢,那挺不错的,正好是在你的故里,又是个锦绣之地,也难怪你不愿来朝里。”
“上位说笑了,我的意思其实怎么样都无所谓,重要还是看上位怎么想。若是上位需要臣,臣定当万死不辞。”
“哼哈哈哈哈哈得了韩雨,咱们相互交往都快二十年了,你这人不想做的事别人肯定是劝不动的,哪怕是朕。”
不知是从哪掏出一包瓜子,他一边嗑着一边嘲笑他道。
“行吧,去那当个老师安安静静也好,朕也不为难你。往后有什么需要的话,与那臻洲知府说一声就行,朕届时会跟他打声招呼让他多多关照你。”
“谢上位。”
到了这会,夜已是深了,虫鸣合着晚风荡漾在那清凉的夜色中,衬得堂内一片寂静。韩雨与魂帝相并坐于堂内,相视而无语,两人眼前皆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就坐立在他们中间,静静地凝视着他们。
“朕应该要对你说声对不起,韩雨。”
“臣心领了,上位。但那的确也不是上位的错,就算是,臣也会欣然接受这个现实,毕竟都过去十年了。”
“如果朕当时能发现得早些的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颓丧了。”
他能看得见此时坐在自己跟前的韩雨那千疮百孔的心,即便自己已经尽力表现得与他亲近,他却再也没了当年的那般活泼。
“真的是……非常……”
“上位来应该是有更重要的话来和我说的才是。”
捏了捏鼻梁,韩雨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说道。
“是关于‘荒古’的事情吗?”
“是。”
见他脸色有些差了,魂帝便没再说下去,顺着他转了话题。
“各大门派除天雨门外皆有伤亡的弟子,这消息已经在各地已经传开了。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张,朕特地下了御诏,要求各门派谨语慎言,尽量封闭消息。”
“伤亡最严重的的门派是哪个?”
“万毒宗。”
“您知道万毒宗宗主的大儿子的事情吗?”
“噢,最先发现的便是那沈奎的大儿子沈旭,尸体面部具毁,浑身都有烧伤和刀伤,还有些像是中毒的痕迹,看上去是激烈火拼过一段时间。”
“尸体在哪发现的?”
“在淮州徽郡淮安县。”
“郡南会附近的淮安县,是吗?”
“对。”
“咝——”
说到这里,韩雨深吸一口气,仰面望向了头上,在见到魂帝仍是一脸不知情的模样望着自己时,他抿了抿嘴,郑重其事地说道。
“上位,实不相瞒,就在几天前,沈旭出现在了**山。”
“你说什么!?”
魂帝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恐怕那个才是真正的沈旭,但那时他也应该死了。”
“什……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三司在淮安县发现的尸体并不是沈旭,而是别人。至于沈旭的尸体为何会在两峰山出现,我想还是和那个奇怪的‘咒术’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