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什么时候站在这边的？”
立在身侧，环抱着手靠着机体的皇君音，眺望远方，至于目光落在杉树林什么地方，白启就无法判断了。
“白痴。”
“……”
白启躺着，皇君音站在那里也不动，南柯也未在驾驶舱内发出声音。三人就这样沉默着。
阳光照耀进白启眼眸里，风拂过，不止林子发出声音，还伴随着飞鸟展翅的声响。
视线里偶然出现皇君音那束绑着缎带头发。
黑色与冰蓝色，似乎让风出现与时节不符的寒冷。可怎么说呢……白启感觉很舒服，微凉的触感吹拂脸颊，惬意舒适，原本有些焦躁与迷惘的心也渐渐安静了。
呆着皇君音身边，白启感觉自己会变得安静，至今为止他还未在其他人身边感受到过。如若不和她说话吵嘴，这种感觉舒服极了。
“如果，战争结束了……你有什么打算么？”
偏偏在仅有的舒适时刻，皇君音谈及了白启最不愿触及的话题。
“……嗯？”
同时也是达到厌恶的话题。
“ESA的军队规模，会大幅减少吧？你还是准备呆在军队里吗？”
“……”
这个女人，难道不知道驾驶零号机的危险吗？随时可能死去，没有明天，为什么还要问这种关于未来的话题啊……
“没有想过……其他的生活方式吗？”
“……”
有啊，肯定有啊！但怎么可能……
“……比如在湖边修一座房子，种种花草，摆弄摆弄喜爱的手工制品……啊，还可以养一只宠物，狗啊猫啊之类的都很可爱的……”
“……”
皇君音的声音充满欢畅，似乎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但这样，却让白启觉得自己离她更加遥远了，犹如两个世界。
“……我去准备了！”
白启猛地翻起身子，在皇君音疑惑的目光中跃进驾驶舱，砰一声合上了舱盖。最后一丝光亮随着舱盖合拢消失，看不见边的黑暗笼罩他。
操纵杆、按键、仪表盘、屏幕……
各项器具以记忆中的轮廓出现在黑暗深处。虽然无法看见，白启却能够清晰感觉。
走过去，伸出手触摸存在于感觉中的操纵杆……握住了。
“……什么？”
怎么回事，明明是在黑暗中。
“……算了，管它呢。”
坐回驾驶位上展开ECT，刚刚到达19:00，距离火焰到来的时间还剩下四个小时左右。
“各机做任务前最后准备，火焰到达时再进行联系，以上。”
“1号机，确认。”
“3号机，确认。”
刚刚挂断ECT，屏幕上便显示出皇君音的私人通讯。白启犹豫了一下，一咬牙，狠心挂断了。
他感觉自己被她刚才的一席话打得全身失去力量，整个人靠在座椅上瘫软着。
突如其来的烦躁感占据白启全身，想要破坏的欲望从内心地深处涌出，撕裂名为克制的内心。
“可恶、可恶……”
不断堆积的焦虑冲破情绪，白启边抬起手锤击舱壁，边毫无克制的骂着。
越是想控制情绪平静下来，越是更加狂躁。
为什么要在已经忘却未来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原本已做好“亲手摧毁欧吉亚为最终目的”的打算，为什么还要再度唤醒自己对未来的渴望？
身体因过度发泄而喘息，白启盯着黑暗中的仪表盘，紧咬牙齿，全身力量骤然集中在高举的拳头上，重击在仪表盘上。
咔嚓……
等他回过神时已发现某处仪表盘被击碎，触摸下，里面的光感应指针也损毁了。
“……嘁。”
本该促使他冷静下来的器具损坏，反而让他心情更加烦躁，但理智告诉他必须克制。
于是在黑暗中，白启任由两种极端情绪撕裂自己身体与内心，藏身于黑暗当中，尽情发泄着。
※※※
皇君音感觉自己站在了天空分界线的正下方。
左侧零号机被血红色的天空笼罩，1号机被傍晚斜阳覆盖。手中ECT依旧展开着，界面上显示着呼叫被挂断的字样。
他怎么了？皇君音注视着那个界面想到。
或许任务压力太大了，要好好休息吧。虽说如此，选择执行特别躲避战斗方案也是迫不得已，枢密院方面应该会给与原谅。说说不定还会给他奖励点什么？
皇君音边欢快地想着，边坐下来靠着装甲向远方眺望。
翠绿色的河流跟画一样流淌在林间，运气好的话能看见几只鸟类掠过河面。
她不由想象自己变成了飞鸟。
虽然展翅翱翔在天空，被人类羡慕着自由，却被另外一种规则束缚着。
名为飞翔的束缚。
无法飞的更高，就连安静的呆在枝头也是种奢望。天气寒冷炎热要去追寻，降雨要找地方遮挡，敌人来了要躲避……总之担惊受怕的程度应该超乎人想象吧？
可惜大家都只看见了它们拥有翅膀。
皇君音感觉自己与飞鸟没什么不同，而且还不是可以在外面飞的，是仅供观赏的金丝雀——拥有一对华丽却无用的翅膀。
检查出眼睛患有一种罕见的疾病时，恰逢她接触远距离攻击型ESA。
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呢……皇君音觉得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就金丝雀，偶然捡到一把可以打开牢笼的钥匙。
于是，她不顾一切的使用着这把钥匙。
「这种病是首例，患者视力和捕捉能力，将超出寻常人三倍不止。但是它会随着这种能力的使用而使眼部肌肉坏死，持续使用的话恶化速度会更快。」
「持续使用的话，会失明吧？」
「这个……失明算是最小损失吧。总之，一定要尽量少使用那种能力，否则……」
后面是什么，皇君音不知道。当时处于兴奋状态的她没有听完后续就跑开了。
能够驾驶3号机这种远程狙击型机体，父王自然花了很多关系，但枢密院一定是看准了眼睛的能力吧？
不过，也还算值得啦……
“呼……”
随着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皇君音闭上眼睛，举起右手轻轻**着。
好疼啊……
自一年前进入帝国机师预备役学院学习开始，断断续续使用眼睛的能力已经有段时间，来到罗浮号之前收到医生诊断书……感觉有种下达死亡通知的感觉……
皇君音欢畅地笑着，除了觉得好玩之外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嘛，在那之前……
高举左手臂展开，然后向左滑动，在零号机与视线中间挡住，微笑低语。
滴、滴、滴……
ECT报时声响起，白启睁开眼睛，展开的屏幕上显示着23:00。
“真快。”
只不过想着闭上眼小睡会，没想到再醒来已是入夜。摸索着舱盖的手动开启装置，开启后攀爬出来站在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气。
……火焰灼烧树木的味道。
白启慢慢睁开眼，滔天火浪映在瞳孔中。灼热的风裹挟着灰烬扑面而来，接触皮肤后带来浪潮般的热量触觉。
竟比预计时间来的还早了半小时。
白启皱眉，展开ECT从火浪的右边开始，一次向左侧扫描，在中间部位发现了怪异的黑点。
“那是……”
调整捕捉镜头进行放大，一架只能隐约看见模糊轮廓的武装直升机出现在光学屏幕。
“已经到达这里了。”
深呼吸，关闭了程序后拨通组内通讯。
“各机进入待命模式。注意ECT剩余电量，从现在起时刻保持通讯畅通，直到两台机体启动，以上。”
“3号机收到。”
“……”
等待十余秒，南柯依旧没有回答。白启眯起眼睛，问道：
“1号机报告情况。”
“……”
依旧没有声音。正当白启准备前往1号机时，南柯的声音传来：
“……1号机……收到……”
断断续续的，感觉说起来相当吃力，他怎么了？
“没问题吧？”
“没有。”
这次回答比刚才稍微好了一些。伫立原地凝视1号机几秒，白启回到零号机驾驶舱内。
“各机体开启待机状态，使用最低功率开启屏幕，监视周围火焰情况。3号机，将你捕捉到的影像通过ECT传送过来，以上。”
听着传出的确认声音，白启稍稍松了口气。很快ECT的屏幕上出现了以3号机视角看见的影像。
时间是23:03，机体藏身的边缘树木已有火焰攀爬。在风势作用下，预计顶多2分钟就会呈现完全灼烧状态。
换而言之，两分钟之后，三台机体就彻底处于火焰的包围圈当中。
“3号机，拉远视角查看远方5公里树木灼烧程度，以上。”
随着3号机特殊的影像捕捉辅助系统，远处的景象虽然模糊但还是完全呈现在屏幕上。
“……”
屏幕里，除了一片焦黑外很难看清有其他东西。
“查看3.6公里处景象！”
影像出来了，情况仍旧超乎他想象。3.6公里远的地方，按照推算应该是2个小时前火势刚刚蔓延到的地方，可现在看到的只有零星火焰。
并不是火势便小，实在是因为可燃物体已经燃烧殆尽。
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会燃烧的这么快？
很快答案就被揭晓。随着3号机稍微调整，看见几台装载火焰喷射器的机体。它们大概以二十米为间距，围在森林外侧一点一点向前推进，甚至中间还看见几台大拖着上前为ESA换燃料罐……
也不知是运气还是什么，3号机捕捉到一处较为平坦的、被火焰灼烧后的平地上，一台极为古怪的钢铁堡垒的机器。
“3号机……”
以急促地语气刚刚说了开头，皇君音就已经操控3号机拉伸镜头，将那台大型机器呈现在屏幕里。
看见这个庞然大物，白启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出现在屏幕的并不是ESA。硬要说形状的话，白启一瞬间能想起的，只有月前在万和岛发现的、由马连修恩指挥的古怪机器。
整体呈现圆形，代替长短不一炮管的是雕刻成特定形状的源石。它的周边环绕许多线路，不时出现游离的电弧。
给人第一眼感觉，像是这台机器还没有完成就急于拿出来用一样。
可能还真的是这样……
“你们有人见过这种东西吗？”
白启连寻常的作战状态语气都懒得用，直接问道。
“没有……”
“……”
“南柯你呢？”
“……没有。”
白启皱起了眉头，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反应慢了半拍不说，光听语气就感觉浑身没有力气，明明是最重要的关头……
难道是刚才零号机金黄色液体的缘故？
但就算是那个原因引起的，现在也没什么用，即便南柯再无力也必须驾驶1号机。
更重要的是目前欧吉亚军不止使用火焰喷射器推进燃烧速度，还使用未完成的最新武器。
指挥作战的是马连修恩本人吗？如果是那样，现在情况就更加棘手了。
白启握着ECT的手出现冷汗。那个被称为冥神的男人，不止因为机体性能出众、操纵技术无人能及，更多的取决于他那种宁杀错不放过的残酷手段。
如若换做一般人，将如此大面积的森林焚烧到如此地步，早就该放弃了。但现在欧吉亚军却仍旧气势高涨，而且感觉跟在战斗最后一刻的冲刺……和准备决战的预兆。
白启凝视着黄面中的圆形机器，沉默着。
“各机由待机状态提升为警戒状态，以上！”
得到两台机体的确认，白启放下ECT，擦去手心和额头的冷汗。
不管在森林对面一侧指挥作战的是不是马连修恩本人，但绝对是在执行马连修恩的意志。即便是这样，也绝对不能小觑。
机体藏身的地方位于石堆和森林交界处，看对方的样子是在一米一米的搜索，要想准确抵达这里还要一段时间。
目前时间23:43。
做最坏打算，火焰把周围的树木全部烧干净最快也要110到120分钟，也就是在1:40左右。再加上对方ESA进场进行最后搜索和包围，真正发现机体藏身地点的话，起码也要到2点以后了。
而这个时间点，也就是白启制定好的作战计划开始时间。之后便是根据制定路线绕过可以伏击的地点，去往17-γ地点与罗浮号汇合。
但愿能够顺利吧。
白启忍不住捏了捏头顶穴位。刚刚才睡醒，现在又感觉劳累起来了。
此刻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
能否顺利突围，能否顺利与罗浮号汇合，汇合后擅自改造机体的事情要怎么解决……
太多的问题砸了过来，让白启忽略了自身可能会面对的最大麻烦。
没有人说话，驾驶舱里只有从ECT里传出来的火焰噼啪声。
滴、滴、滴……
0点到了。
众人屏息等待着，备受煎熬中时间跳过了1点……
当时间跳到1:20左右时，周围的杉树竟已开始倒塌。这比白启预计的时间要早了近20分钟。
这几乎是致命的。
还没等白启考虑如何调整任务开始时间，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传来。
“轰——”
紧接着周围响起爆炸的轰鸣声，立在垂直山壁边的许多石头被炸裂。
“这群家伙……可恶！”
早该料到的。如果是马连修恩制定的计划，他肯定不会浪费任何一秒时间。既然范围地点已经缩小到石堆这一带，肯定会采取物理措施强攻，直到炸出他们的身影。
“不能等了。躲避作战开始，1号机、3号机，启动！”
“1号机了解。”
“3号机了解。”
此刻南柯的声音稍稍好了些。随着两人确认，1号机和3号机先是眼部彻底亮起光芒，然后是胸部能源系统的光亮和排热口。
1号机和3号机弹出驱动轮后一左一右来到零号机身边，利用机械臂架住零号机，等待着白启下一步命令。
白启注视着ECT上3号机发来的画面，凝神等待。
周围的爆炸声，ESA引擎的轰鸣声，火焰喷射器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突然——
一台蓝色的哥特拉II型队长机，从爆炸的碎石堆中一跃而出。
白启当下大喝道：
“出击！”
1号机和3号机猛地向前冲刺，蓝色哥特拉立刻被装着相场装甲的机体撞的四分五裂。
被过猛的加速度按在座椅上，白启好不容才抬起ESA发布命令：
“各机加速到最大值，绕开敌方新武器，抵达a点后经由b点前往17-γ，以上。”
三台机体仅仅是疾驰出一百米的距离，立刻就有数十台机体从四面八方围堵，更有十数架武装直升机在周边巡航照明。
虽然此刻零号机任由两台机体架着飞驰，但在两台机体强大的输出功率下根本不算什么。即便是最新型的四代机哥特拉II，想要追上也是很难。
拥有可以吞噬雷达信号的相场装甲，武装直升机搭载的反ESA导弹也不能准确命中。同时可能碍于3号机的强大远程射击能力，直升机也不敢靠的过近，只是利用探照灯给其余ESA照明方向。
不过根本没有用，反倒给白启他们提供了良好视野。
“按照这种进度的话，甩开他们的包围圈只是时间的问……”
突然1号机和3号机进行紧急制动，毫无准备的白启整个人向前一耸……ECT飞离紧握的手掌，砸在黑暗中啪嚓一声，光学屏幕立刻暗淡。
“……”
驾驶舱内寂静无声，没有光亮，机体挺住后再也没有动弹。
发生了什么？
未知的一切如同细微毛发挠着脖颈一样难受，犹豫再三，他不得不解开拘束装置，小心翼翼打开驾驶舱盖，透过缝隙向外窥探。
“……”
白启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出现的场景。
成群的黑色机体，以编队形式整整齐齐的列阵站着。前方是混合了强化刚制作的格斗机体，两侧是突击型，后方则是清一色的远程阻击型机体。
这根本不是局部战争该有的队列。甚至爆发战争以来，看见这样整齐列队的ESA编队群都尚属首例。
白启不由想到最近一直传闻的内部消息。
重新获得大型战役指挥权的马连修恩，集结了上千架ESA准备跟沧澜帝国进行正面决战。
可怎么会……
机体后方传来引擎和螺旋桨的声音，被甩开一大截的追击部队，追击过来。
白启紧握双拳，扭头盯着位于斜后方、一直处于停滞状态的圆形机器。在类似舰桥的地方，似乎正有个人也盯着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