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听到皇君音冷嘲热讽的话,白启惊愕无比,无视她后面说出的大半语句,反问道:
“虚她……舰长他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
“你以为呢!?我前一眼还看见你在河边上,正准备去喊你呢,你人就不见了!总之,先到舰长那里去报到。”
皇君音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移开目光看向罗浮号深处,继续说道:
“似乎,对于不久前战场方面的失败,给我们下了某种决定。”
“……等等!”
“什……”
“舰长她,你看见的是她的真人吗?”
白启向前一步,距离皇君音的鼻尖都只有几厘米,四目相对。
“什么啊……”
“你确定,是真人吗?”
白启目光凛冽,双手紧握,全身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战斗意志。
“你……”
皇君音瞳孔放大,在他如此近距离的注视下呼吸变得急促,脸颊出现隐约的红色。
“……”
“……”
这般对视了几秒后,皇君音突然醒悟似的瞪大了眼睛,抬起手猛地把白启推开。
“你干什么!?”
说着便噌一声抽出剑切向白启脖颈,紧咬下嘴唇的她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但白启丝毫不理会眼看就要切断他脖颈的剑,反而转过身望向东南方向,那座山之高岗的方向。
剑刃轻微接触他的脖颈皮肤后停了下来,殷红的鲜血顺着剑刃一直滑落到皇君音手上。
“……你疯了,怎么不躲开!?”
伴随着皇君音惊慌的喊声,她立刻把剑收了回去,慌乱地拿出一张湿纸巾冲过来贴在白启脖颈间。
“赶快去医务室……”
白启蓦地转身握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接过湿纸巾随意擦了擦便捏在手里,眉头紧蹙,也没在意皇君音的神情和动作便向舰长办公间的方向走去。
“舰长应该还在等着吧?赶快走吧。”
“你……”
“我没事。”
白启脑海里满是刚才的疑惑、还有虚即将下达的命令。可向前走了两步,感觉到手里有什么东西。
当他停下来看去时才惊愕地发现,刚才抓住皇君音手腕后却一直没有松开。
就那么,紧紧的握住。
他看了她的手腕,又看了眼她脸上古怪的表情,“啊”了一声,急忙松开。
“抱歉,那个、刚才我……”
“你……真的没事?”
皇君音凝视着白启眼睛。看着那冰蓝色双眸,白启的眼睛疼了一下,刺疼。
“没事,快走吧……”
转过身向前走去了,刚过一个拐角就看见南柯靠着钢铁板壁看过来。
两人对视一秒,南柯又看了眼跟在白启后方的皇君音一眼。直起身向前走。
“赶快吧。舰长有些不耐烦了。”
“嗯。”
三人来到舰长办公间门前,各自整理好着装,皇君音和南柯目光集中在白启身上。
“……”
白启干咳两声整理好声音,刚抬起手准备敲门,虚的声音已从门口的扩音器传出来:
“进来吧。”
毋庸置疑,绝对是虚的声音。
白启眯起眼睛。
“喏。”
打开自动门进去,房间正中间偏后的地方摆着那张正面呈弧形的桌子。摆在上面的数个屏幕持续跳动信息,光芒照在坐在那里的虚身上,显得格外苍白。
是……真人,并不是3D虚拟影像。
这样一来,刚才推测出的铁索桥守护者,便百分百确定不是虚了。
可是……
白启内心深处那种预感,扭曲的身影,铁索桥的守护者,绝对是虚。
现实与推测不符的矛盾,让白启深深皱起眉头。
“为什么这么晚?”
虚头也不抬,埋头整理文件,不时敲击键盘。
“报告舰长,我沿着河岸散了会步,中路迷失了方向耽搁了时间。”
虚停下手里工作,抬起头凝视这里。
“枢密院对你们的处理通知出来了。”
几人屏住呼吸,除去白启。无所谓的心情占据了他的全部。
就算降级或者调配,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是处死,又能怎么样呢?
当面听到虚要说出处理通知,白启原本还算浓烈的好奇心一下烟消云散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信仰已经被一个小家伙给炸毁了,却还对未知事物充满着好奇心。
“鉴于即将进入大会战,枢密院决定给你们七天的修整时间,所有事情,之后再决定。”
“……”
“……”
“……”
包括白启在内,三人一时间没有回过神,面面相觑。
“没事了,你们出去吧,”
“喏。”
三人从舰长办公间走出来,相互对视,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解。白启比了个先离开这里的手势,便快速向前走去。
离开罗浮号,三人来到白启不久前呆的河边。
“你们……怎么看?”
白启率先打破沉默。他心中对面临的任务失败处理通知,想过很多种,无一例外全是处罚行为,只不过是轻与重的区别。但休假这种说法,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看对面两人皱眉沉思的神情,想必也不会料到的。
两人许久都没有回答,白启便继续说道:
“主战场的损失,你们有相关消息吗?”
“没有,退回罗浮号之后我们便与主力部队分离,确切的损失情报也不得而知,但是……”
南柯边说边拿出ECT,向两人传输了一张图片。
“这是……”
白启看见了不得了的画面。
这是一张战场损失报告的局部图片,其中有个角落写着,ESA损失超过七百台。
按照如此损失比率来说,这已经不是正面战场溃败,几乎可以用全军覆没来形容。
白启合上ECT看向罗浮号,视线仿佛穿透重重甲班和板壁落在虚身上。
“算了……”
“嗯?”
南柯豁然抬起头盯着他,目光炯炯,说道:
“你,有些不对劲。”
“什么?”
“正常的你不应该是这样……”
南柯收起ECT,直到刚才还透露着无聊的双眼,再度成为鹰眼,迈开步子向白启走来。
“不可能说出‘算了’这种话,一定会去想方设法探寻这场大型战役的结果进行分析,为什么!?”
说到后面,他的音调比最开始高出好几个分贝。
“你……”
换做以往,白启必定与他以直接冲突的方式回应质询。
可这次……
即便他想要这么做,却怎么也感觉不到底气。以前由目的、或者说是信仰提供的底气,正在动摇。
“我先回去了。”
白启逃跑似的躲开南柯,匆忙向罗浮号走去,期间看见了皇君音惊愕的眼神,步伐不由的更快了。
※※※
马连修恩拿掉头盔,从胶囊舱里站起来。
“将军。”
早已恭候在旁边瘦脸高个军人立刻行礼。
马连修恩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看四周。
并不是驾驶舱,而是一间布满仪器、管线和生命装置的实验室。他想起来了,刚才一直在进行虚拟驾驶。
“军队……情况?”
“损失哥特拉II型149台,其余机体损失172台。目前剩余机体总数为926台,已全部撤退到泽拉曼平原。”
“……”
“将军……?”
“……”
马连修恩坐在椅子上,目视虚空,想着什么。高个军人也沉默下来。
“死神之翼……?”
“死神之翼三台机体全数撤离,并未受到地震波及。”
马连修恩面无表情,转动椅子看向刚才躺的胶囊舱。
“将军天纵奇才,即便是用延迟如此高的虚拟驾驶舱体,也能够与沧澜帝国的四圣卫之朱雀战成平手,真是……”
“你是嘲笑我最后还是被零号机摧毁了吗?”
“岂敢,属下失言。”
马连修恩本就冷峻的脸,此刻更是扩散出凝结周围空气的寒冷。站在不远处的几名研究员身体瑟瑟发抖。
“皇太极隐藏的直属部队呢?”
“按照计划,已按照战前约定避开他们。不过那个人也真是狠心,竟眼睁睁看着我们葬送沧澜如此多的ESA,真不知道是在图什么。”
“滚出去。”
“啊……是。”
高个军人似乎习以为常,陪着笑脸弓身倒退离开房间。
“收集的数据怎么样?”
马连修恩感觉眼睛都有点难以睁开,远程操控ESA比他想象中的要更累。他只想快点结束,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休息。
“已、已经差不多了。”
戴着眼睛把头发梳到后面的研究员光是说话全身都在颤抖。
“给我。”
“是、是……”
研究员双手举起一块平板电脑,颤颤巍巍的向这边走来。忽然,他摇晃的身躯不小心碰倒了放在桌子边缘的一个做工精细的女性人偶。
马连修恩的眼睛,睁开了。欲眠的雄狮在此刻苏醒。
“对、对不起,对不起……”
研究员声音带着哭腔,急忙蹲下身体去捡。但在他的手要触到人偶的刹那,马连修恩的脚尖从他的嘴巴踹了进去,从后脑勺出来。
研究员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喊叫声,便瞪着双眼倒地。
剩余的另外两名研究立马低下头,不去触碰马连修恩的眼神。
但马连修恩并未就此结束他的动作,他的双眼因充血而变得火红,全身肌肉鼓起,看起来体格都比刚才膨胀了许多。
他走到研究员的尸体身边,抬起脚,将有鞋钉的鞋底重重踩在研究员头颅。
咔、咔、咔……
头骨断裂的声音,被踩成碎块的声音,与马连修恩的压抑的低吼声交响着。
“脏货、脏货……”
※※※
白启不知道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多久,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但呆在房间里也显得过于烦闷,又来到罗浮号外面。
看来除了他们三人,其余船员都相当忙碌,外面空荡荡的。
白启不由自主的来到了河边那个地方,还好皇君音和南柯都不在。
“呼……”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后,白启陷入沉默。他摇了摇头,沿着河边散步放松心情。
但是……
“嗯?怎么会……”
谁知道沿着河边向前走了不足两百米,前方就出现了一座瀑布。高悬的瀑布让水流坠落的声音都难以抵达这里。
白启双眼眯了起来,转身用近乎于跑的速度向上游走去。
近六百米后,也就是距离起点四百米的地方,他再度发现了奇妙的事情。
上游处陡然变得高耸,河流的水几乎全都是顺着斜坡或陡坡留下来的。
这本身或许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结合白启不久前对虚说的谎话,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这样的地形导致在河边散步,最多只有六百米的距离,想要在六百米的河流周围找到不到方向而耽搁时间,是不可能的事情。
敏锐如虚,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其中的问题?
可虚并没有提及。以她那种人的处事方式来说,根本是不可能的。
白启低头沉思片刻,转身爬上一处斜坡,向那会走过去的东南方向望去,却见到了让他惊愕的景象。
断崖。
不久前向东南方向走过的森林,仅仅只有不足三百米的宽度,接着便是断崖。
白启立即环顾四周,愕然发现罗浮号此刻停留的地方,仅仅只能通过一处狭窄的斜坡到达。除此之外,围绕在周围的就是断崖。
那刚才穿越过的树林,到达的浅谷,看见的山岗……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启从斜坡冲向那个河边,发疯似地拨开树枝与灌木,向着东南方向钻进森林深处…。
断崖。
来到的尽头是刚才看见的断崖。没有浅谷,更听不见歌声,看不见铁索桥和高岗。
白启瘫坐在地上。远山上空的残阳,如血一般红。
……
白启坐在转机最后排的阴影里。
南柯坐在最前方。皇君音单独一人坐在白启的右上方。三人都贴着窗户看向外面,沉默不语。
赛博纳岛,位于安阳郡斜下方的卡纳海,是目前世界战争中少有的中立和平地带之一。
飞机在轰鸣中穿越天空,通过舷窗可以看见护航的战斗机。
云层愈加稀薄,原本只能看见山峦的地面逐渐平缓,变成了平原。
白启感觉地形就是他心情的写照。
数月前能够驾驶双生子机体到成为零号机专属机师,他全身充满高昂的战意,怀着对无比虔诚和坚定的信仰前进着。
又有谁知道那个信仰是如此的脆弱不堪,只是看见一名幼小孩童做出与自己一样的自杀式攻击,内心就产生如此剧烈的动摇。
现在想来,学院里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是否正是因为害怕社会上各种各样的欲望、会很容易摧毁他复仇的意志呢?
经历过数月来不间断的战争洗礼,还有两次陷入绝地的死亡深渊,白启自身已对死亡并不是那么惧怕。
反而,他却惧怕着别人死亡。
话说回来,真正如此近距离的看见对方肉体在眼前跟碎片一样破裂,白启还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自己所杀的人肉体死亡,也是第一次。
而且最可怕的,是白启觉得这一切都是假象。
战争是假象,死亡是假象……甚至他的存在本身也是假象。
或许他正在梦中做一个奇怪的梦?
可能只是因为跟同邻人一样,玩了过多的线上游戏而在梦中幻想拥有特别力量,做着超乎寻常的事情。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眼眸中那个特殊三角的力量呢?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那奇怪的歌声呢?
要不然该怎么解释不久前那不可能存在的景象呢……
白启感觉头疼无比,心情也为之变得烦躁,他猛地朝机舱壁狠狠撞击了一下头部。本想以此来缓解痛苦,不料却引起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你做什么?”
皇君音凝视这里,身体微微坐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冲过来。
南柯虽未如此明显,也偏着头用眼角望着这里。
“没什么。”
怎么可能说出心中那不现实或现实的想法呢。
好在头部经过撞击后情绪冷静下来,疼痛也被撞击感舒缓许多。
——还真是英明的决定。
刚刚有这样稍微自得的想法,愕然发现额头撞击后残留的疼痛、超越了刚才头的涨疼……
“饶了我吧……”
白启捂住额头低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