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我长出口气,结束了长达一个小时的讲述。
“唔。非常典型的自我过度归因和愧疚感固化的问题呢。这在许多青少年的身上都是一种常见的心理问题。”在我对面,一位戴着厚厚的黑色边框眼镜、穿着紫色毛衣的女老师温和地看着我,角落里,萧飒也随着心理咨询老师的讲解频频点头。喂喂,不要随便点头啊,你真的能听懂这些专业术语吗?另外被从小一起长大的曾经比我矮的害羞内敛小胖子同情真的很羞耻的好吗?
心里虽这样咕哝着,我却还是耐心地听着咨询老师的分析。也许是萧飒在一件件委托中磨练出了非同一般的洞察力,又或许是日益频繁的头痛让我难以在他面前掩饰,最终,这个周末我还是被萧飒提着领子,拎到了学校的心理咨询室。尽管嘴上一万个不乐意,但其实心里却早已放弃了抵抗。毕竟,有一个了解自己又愿意关心自己的朋友,感觉还不错呢。
“可老师,我……真的不是我的错吗?”
“在那种情况下,对方对你的责备自然会让你产生强烈的不安感,而缺乏疏导、倾诉的对象又使得这种不安慢慢演化,最终发展为愧疚感,甚至是负罪感。但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我认为你们俩都是没有什么好责备的,毕竟那时候,你们也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而已。另外不用叫我老师,叫我姐姐就好啦~”
“好的老师,啊不,姐……老师姐姐。”
“那姐~他这种问题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呀?是不是要去找那个高中时的女生比较好呢,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嘛。”喂萧飒你到底还是不是羞涩的二次元阿宅了为什么能如此轻而易举的说出“姐”这个现充专有称呼语还不脸红啊喂!以前明明只是叫女生的名字都会不好意思的说!
“嗯……老实说我并不是很建议去找那位高中女同学呢。毕竟听步谷同学的描述,这位女生似乎受这件事影响不小。事到如今能否冷静地处理自己的情绪,以及对步谷同学的态度都犹未可知,贸然去联系可能会对双方造成二次伤害呢。”不愧是心理咨询老师,果然考虑的就是比角落里那个家伙周全得多,喂喂说到的那个冒牌货请不要那样胸有成竹的点头了好吗!
“因此,我建议还是要从自己入手哦。首先是认知重建,要看到这段关系给你们带来的不仅仅是伤害,也有曾经的快乐、甚至一部分成长;其次,是要直面自己的内心,梳理好情绪,允许自己愧疚,但到现在也过去这么久了,愧疚也需要一个期限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需要你剥离过度责任,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每个人都只能为自己负责。”
“只能为自己负责吗……”
“是啊,也许相比‘为她负责’,‘陪她经历’才是我们每个人大多数时候真正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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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心理咨询室,我低头凝视着脚尖,一边向前漫步一边思考着刚刚心理咨询老师的那番话。
“喂,步谷……”
“咋?”
“你……你不会跳楼吧?”
“……”将思绪拉回,我刚想开口吐槽,可抬起头看向萧飒,他脸上的忧虑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这家伙,真的是在替我担心呢。
“喂喂,首先医生说我不是抑郁症,其次我承受能力也没有那么差好吧。只不过是最近头有点不舒服而已。好啦好啦,别大惊小怪的。”
“可我看你一直在想什么……一般你这个样子的时候,之后做的都没啥好事。”
“我在你们心里的形象就是这样的吗?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那倒不是啦,我说的是……是我和不驯都很不喜欢的那种行为。每次你那样做之前,都会像这样思索。”
顿时,我便明白了萧飒的意思,他是在说我解决前几起委托时采用的办法吧——像个不分敌我的炸弹一样,将他人的心灵壁垒和自己的尊严都炸的粉碎。这么想,看我可能适合去驾驶EVA呢,毕竟能这么轻易地破开他人的AT力场。
“是啊,那家伙上次也因为我的所作所为痛骂了我一顿——”想到这里,我突然语塞了。不同往日,那家伙现在已经要退出心学社了呢。也许上次的眼泪,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她那稍稍打开的内心世界了。
“说到这儿,步谷,昨晚你不是去找不驯了吗,到底怎么样了。”
“没什么。只是把原本都清楚的事情再重复一遍而已。”
“真的吗,你们,不,你真的把应该说的都说出来了吗。”
“我……”语气软了下来。也许我真的不明白,对于那孩子,什么才是应该说的。晴朗的阳光对于向日葵来说是最清甜的甘露,可对与苔藓来说却是致命的毒药。
“唉,”长处一口气,萧飒放慢脚步,和我并排。“步谷,你还记得你去找潘逸杰的那天吗。”
“当然记得,这辈子估计也很难有第二次那么狼狈的经历了。”
“嗯,校庆结束那天,我和李珂社长还有杜朗学长一起回来。社长给我们讲了那天发生了什么:社长接到电话就第一时间赶过去了,可因为外面下着雨,他花了好一会才赶到。而那个时候,你已经被送到医院楼下了。”
“什么……”
“钟不驯,是她一个人,在雨里搀着你到医院的。”
“可社长说是两个人一起——”
“是不驯不想让你感到抱歉,才让社长那么说的。”
“我……我不知道这些的。”
萧飒的灼灼视线让我无法抬头与他直视。随着脚步声加快,他再次走到我身前。我这才松开攥紧的拳头,任由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不断颤抖。
商步谷,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不,还来得及。
咨询老师的话再次回响于耳畔:
“也许相比‘为她负责’,‘陪她经历’才是我们每个人大多数时候真正能做的事。”
这里还不是终点。
即使是结束,我也要亲手画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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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布,收拾好了没,该出发咯+挑眉毛的表情”
是的,如此独特的语言体系,自然只会是我们的魔王大。不,今天是魔王寿星大人。
“已经在车上了,一会就到。”
“好嘟,等你们+期待搓手的表情+OK的表情”
喂喂,连加两个表情有些超纲了吧,不是谁都是魔王语10级资格证持有者的好吗。
但话说回来,刚刚也只是关小恬今天唯一发的两句话了。如果是平时,她绝对会啰啰嗦嗦再发一大堆毫无关系的消息。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在忙着准备吗……
看向旁边靠在出租车窗边盯着手机的萧飒,我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她,会来吗。”
“她是谁?”
“明知故问……”
“你自己不会去问?”
“我……”想说点什么,可想起昨天萧飒对我说的那些,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反驳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来。毕竟是关小恬的室友。”萧飒小声嘟囔着。
“哦,谢谢。”
萧飒用有些讶异的目光白了我一眼,便又把视线挪回手里的手机屏幕。我也只好别过头去。
窗外,12月份稀薄的阳光让整条街道蒙上昏暗的色彩。熙熙攘攘的人群,要么拿着手机、原地来回踱步,要么一脸凝重、快步奔向被驱使的终点。
他们是不是也都在思考着什么呢。也许是金钱、权力、甚至可能是爱情。
这时,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少年少女,看样子是刚放学的中学生。嬉笑打闹的样子,和周围的死气沉沉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我曾经也像他们一样呢……真不错啊,除了学习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的日子。轻飘飘的,如同浮在水面上的羽毛。一瞬间便可飞至天空,一瞬间也可沉入水底。可一旦某一天,在现实社会这双大手的推动下,开始思索起人生的意义,生命便只剩下两条道路:迫于不可承受的无意义之轻,一跃而下;沦陷于大众媚俗的沼泽,慢慢下沉。
可即便如此,我们也能在那沉沦的沼泽中,觅得一丝幸福的残影。短暂快乐与悲剧底色的完美结合,也许这就是人生呢。
想到这,我不禁苦笑。但心中的某种想法、信念,却在愈加完整、坚定。
思索之际,车子已经到达了目的地。是某个我闻所未闻的小而精的餐厅,看样子是专门做庆生聚会的。店面不大,透过透明的玻璃幕墙,里面的情况一目了然。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魔王和他的魔王军占据了最大的那一张,大致点了点,足足有接近20人。喂喂,魔王寿星大人,你不是和我说今天来的都是最好的朋友吗!先不谈20个最好的朋友是否已经违背了“最”的定义,光是能邀请到20个朋友来生日聚会就已经超出我对人类的认知了好吗?果然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魔王少女,其结界的影响范围实在令人惊惧不已。
一桌人中,男生居多,如同圆桌骑士般围在最靠内的魔王身边。尽管我已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在扫过一圈后,目光还是停在了关小恬右首那人的脸上。
钟不驯的长发在颈后稍束,又乡下向下散落肩头。黑色的大衣罩着白色的内搭,干净简洁得像是墨水在白纸上几笔勾勒得画卷。咖啡色眼睛被长长的睫毛微微遮挡,笑眯眯的,大概是关小恬正在给她讲什么有趣的故事。而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时间的指针在她身边仿佛停止了脚步。
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视线,突然间,她转过头看向我的方向,看到我的一刹那,原本静谧的眼眸中闯入一丝慌乱。凝固的时间流动了起来,我却还沉浸在刚刚静止的世界里。毫无防备,我只得慌乱地加快脚步,向门口走去。刚迈进室内,欢快却又略显夸张的呼喊声便传了过来:
“老布,这儿!快过来!”
关小恬一边喊着,一边伸手指了指左手边的空位,看来那是她特意为我留好的。而她右手边的钟不驯此刻却低着头,死死盯着眼前空荡荡的盘子。
俯身坐下,关小恬立即兴奋地向我介绍起她的那些“最好的朋友”们。我一味应和着,脑子里却一点没听进去。钟不驯她,是在故意躲着我吗?还是我太自作多情……夹杂着混乱的想法,我下意识地向她瞥去,却又正好同她小心翼翼瞄过来的目光撞到了一起,瞬间,空气似乎上升了几度,雪白的脸颊因泛红而有了些血色。可随即,交互的视线各自慌乱地错开。我确定,她在躲着我,可我又何尝不是在下意识躲开她呢。
“老布,你看看你吃点什么?刚刚我们已经点了不少啦。”
“你们点就好啦,点菜这种做选择的事我一向都不擅长啦。”
“那一会上来可没你的份哦~”做了个鬼脸,关小恬随即招招手,示意服务员可以上菜。
尽管菜单上的菜十分精致,可上得却出乎意料的快,也许是传说中的半预制菜吧。每道菜端上来,几位男士都会做出“我懂,第一步一定是让手机先吃”的表情,理所当然般的将菜品摆放到合适的位置上,更有甚者,也许是为了更合群,几位男士也加入了给菜拍定妆照的队伍。我看像萧飒,做出一个“是我们不合群了吗”的表情,萧飒则回应了一个“不是我们的错,是世界的错”的苦笑。嗯,虽然生活在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可我们的隔空交流法却在日益进步呢,加油!
也许是漂亮饭的菜量问题,也许是摆拍的等待让男士们的肚子格外饥饿,没过多久,一桌的饭菜便被消灭殆尽。大家渐渐放下了筷子,话题也随着闲下来的嘴,在座首的魔王大人的带领下,转向了茶余饭后大学生们最爱的话题:八卦。
“喂喂,你知道吗,中文系的那个女网红最近又换男朋友了呢!”
“什么男朋友,明明是舔狗吧。”
“哈哈哈你也太过分了怎么那么说人家。”
“你呢你呢,开学就一直嚷嚷着要谈恋爱了吧,现在怎么样?”
……
尽管听得津津有味,可平日里消息闭塞的我却始终游离于讨论之外,根本插不进去话。旁边的钟不驯更是干脆低头玩起了手机,估计她也压根不知道讨论中的这些八卦对象吧。
正当我琢磨着要不要找个话题伪装成合群的羔羊时,一个在饭局期间便一直时不时偷瞄钟不驯的男生突然开口了:
“不驯同学,常常听小恬说起你呢,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有男朋友吧哈哈,跟我们大家一起分享一下呗。”
话音未落,钟不驯滑动屏幕的手已僵在了半空。我愣了片刻,随即心中生气了一股无名火。无礼的混蛋,真是让人——
“喂喂你不要乱说哦,我们家小驯才没有男朋友呢,人家可是自己独美~”还没等我想好该做些什么,关小恬便率先发声为身边呆住的舍友解了围。可那男生似乎依然不想作罢。
“呐,我们大家不是都分享了嘛(喂明明还有我没分享呢混蛋你是看不见我吗你这该死的家伙),不驯同学既然没有男朋友,和我们分享一下自己曾经或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也是可以的嘛!”
“可是不驯她……”面对这样穷追猛打的问题,关小恬也一时语塞起来。可这是,钟不驯却主动开口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哦~那就是有但是不好意思说咯!我懂我懂啦。”男生作出一副“身为绅士我理解女生不好意思”的做作表情。可我能听得出来,钟不驯是认真回答的。
“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声音中,似乎又多了几分迷茫。
“咦。”不只是发问的男生,在场几乎所有人,包括关小恬,似乎都对钟不驯的回答无法理解。钟不驯自己似乎也有些后悔了,她紧紧抿住下唇,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面在对家长的责难一般。
“不驯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知道哦。”还没等我准备好,自己的嘴巴就已经不合时宜的发出了声音。顿时,全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哈?什么?”
“不知道啊,她喜欢的人就叫‘步知道’嘛。你们没看过《风云》嘛,何润东演的那个步惊云也姓步哦。”
沉默——
零零散散的笑声传到我耳中,更多的则是“好冷”、“什么鬼”等吐槽。嗯,实在不好意思呢,魔王寿星大人,在你的魔王军面前出丑真是抱歉抱歉抱歉了。但在以死谢罪之前,还是先让我找个地缝钻进去吧!死嘴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喂,还有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冷笑话说完之后会原地爆炸升天这种危险信息啊!
但也许是我的冷笑话太过无厘头,场上的人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刚刚钟不驯的回答。嗯,把我的冷笑话可在你们海马区的最深处吧你们这群卑微的凡人!
“噗。”熟悉的嗤笑声从右手边传来,我转过头,果然是钟不驯。呵呵,这家伙心里一定又在将我和未开化的大猩猩进行类比甚至合并同类项了吧。可看到她不再抿紧双唇,我那原本发烫的羞耻心似乎也渐渐冷却了下来。
作战,算是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