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那足以让冰河世纪重回地球的冷笑话后，大家对八卦的讨论兴致似乎也降低了不少。没过多久，饭局便也接近尾声。
随着各组人马分别打车回校，最终，只剩下了我、萧飒、关小恬和钟不驯四人。
“那……我们几个一辆车？”
萧飒小心翼翼地提议，却没有得到在场任何一个人的肯定或否定。我和钟不驯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刚刚送客时还吵吵嚷嚷的关小恬此刻似乎也在犹豫什么。可马上，她又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老布，我想走回去，你——你可以陪我一起吗。”
“哈？”关小恬这番毫无征兆的话实在太过突然，大脑一瞬间停止了对语言的解析能力。过了几秒，我才理解这句话的字面意思。
“可他俩呢？喂，你俩——”转头看向萧飒和钟不驯，萧飒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玩着手机，嘴角却挂着出卖了他内心想法的坏笑。而钟不驯则仍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哎呀，萧飒，你打车，记得把小驯送到宿舍楼下哦。”听到魔王大人的命令，萧飒敬了个礼表示受到命令，随后便转过身去走向路边。钟不驯也快步跟了过去。
喂喂，你们两个，心学社还没散伙呢吧！这就把社团的中流砥柱得力骨干给卖了？刚想再度挣扎一番，关小恬却直接拉住了我的袖子。
“老布！”
“我……我一会还有——”
“你就不能满足寿星的愿望吗～我告诉你哦，不听寿星的可是会倒霉的！”
长出一口气，摇摇头，我只得随她向学校的方向，缓步走去。拐过街角前的一瞬，我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却只看到她在风中摇摆的衣襟。
“说吧，找我干嘛。”就算是我再迟钝，在这种情况下也能预料到几种接下来剧情发展可能的方向。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是极其棘手的状况呢。也许心底里那个被自我厌恶的存在是个自恋的家伙，但平日里的我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即使平日里发生了一些在我看来略显亲密的接触，我也会将“喂喂他不会暗恋我吧”的自我暗示毫不犹豫地批判、否定掉，中二病高中生对异性的诡异恋爱幻想可不是我现在应该出现的症状。但今天的这种情况，无论谁来都会说一句“危机，大危机！”吧。
“就散散步不行嘛。”不愧是魔王少女，表面上看毫无逻辑的请求在她略显撒娇的语气下也会变成让人难以违抗的命令呢。
“虽说卫南南的十二月不是那么冷，但长时间在外面乱晃还是容易感冒的吧。”
“你在担心我？”她仰起头，脸上挂着孩子气却又略带狡黠的笑。
“朋友之间，提醒一下也很正常吧。”
“朋友吗……对了老布，说起来，咱们认识有多久了呀。”
“认识的话，可能有六年了吧。”
“已经这么久了呢，那你说，高中之前，我们为什么都不熟呢？”
“喂喂，你可是身边随时都围着一大批附庸的魔——三好学生，是我这种凡人相靠近就能靠近的吗？”
“噗，才不是呢。”关小恬笑笑，“什么三好学生，我的真面目，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呢。”说罢，我能感觉到，她似乎朝我这边靠近了几分。
“老布，那你还记得我们在高中是怎么熟起来的吗。”
“记得，我珍藏了好久的‘迪士拉’门票被缴获的那场战役，怎么可能不记得。”
“喂你这家伙，先不说你只记得心疼门票这回事，明明那时候是你主动给我的吧！”
“还不是看你哭的那么可怜。”
“老布！”拳头轻轻打在我胳膊上，我想挤出一丝电视剧男主角的那种同女生嬉笑时酷酷的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们也真是坦诚的让人受不了。不，只有我是那个坦诚的傻瓜，老布你却一直都没有对我坦诚过呢。”
“我只是不爱说话，不算不坦诚吧。”
“才不是，高一之后就感觉你变了个人一样，以前明明还是个叽叽喳喳的正常小男生的。高一之后就变成现在沉默寡言的大叔了。”
“沉默是金，谢谢你的夸奖。”
“嘴硬，真拿你没办法。”慢下了脚步，关小恬嘟起嘴假装生气的样子看向我，距离是那么近，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呼出的白雾。下意识地，我轻轻向旁边退了一步。
也许没有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关小恬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老布你知道吗，前几天我们班的同学还说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呢。”
“唔是吗，你应该也不需要介绍吧，那天运动会的盛况我可还是记忆犹新呢，给你加油的男生都能组一支，哦不，可以组一届足球联赛了。”
“哪有那么夸张啦，”关小恬做了个鬼脸，“不过，确实已经有几个男生给我表白过了呢。”
嗯嗯，拥有满分外貌和平易近人的魔王少女自然会让许多没什么感情经历的小男生把持不住吧。毕竟是毫无距离感的美少女，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幻觉、甚至觉得自己大有机会也是正常的。
“但我都拒绝了哦。甚至让我们班同学觉得我要求很高，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呢。又问我是不是喜欢高的，是喜欢比我大的叔叔型还是喜欢比自己小的弟弟型，甚至还拿出各种照片让我选呢。哈哈，你说他们是不是很关心我。”
“嗯，真不错呢。”随口应付着，可心里的不安感却愈发加重。
“她们真的很关心我呢，但她们根本不懂我。我……其实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哦。”
果然吗。
按照小说里的节奏，我现在应该兴奋地浑身发热吧。
可恰恰相反，不知怎的，心中却和秋叶坠入微凉的湖面上一般平静，甚至还有几分悲伤。头也开始痛了起来，又要来了吗……
不，现在还不是举手投降的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小，小恬。”
“嗯？！”关小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也刷的一下红了起来。“突然……叫人家名字干嘛。”
“你刚刚说，我高一之后就变了一个人，是吧。”
“嗯……我是这么觉得的。”
“不仅仅是你，大家都有同感吧，突然变成了个怪人。”
“咦，才没有……”
“高一，我们不在一个班吧，其实，那会还真是发生了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呢。你，你可以听我说说吗？”
“当然了老布，不过你这是怎么了，突然这样。”
“唔，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吧。而且那天，心理咨询老师也让我可以和朋友说一下呢。”
“什么？你还去看心理咨询师了？”
“这不重要啦。总之——”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故事了呢。
那时，我刚进入高中没多久。出乎意料的，我似乎很适应高中的学习节奏，成绩也进步了不少，到第二次月考时，我已经能取得班级前三名的成绩了。那时，坐在我后面的是一个留着短发的漂亮女生。她不是那种话很多的类型，但身边也总会有几个交好的男女朋友。
故事开始的很平淡，甚至可以说很老套。也许是看到我物理成绩还不错，她便总会在物理课上询问我一些物理题目。渐渐地，我们便熟了起来，但也仅限于学习上的正常交流。
那是一天晚自习，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笔袋落在了教室课桌里，于是便回教室去取。刚推开门，却发现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她一人还坐在座位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是一本我没看过的外国小说，但我恰巧读过这位作家的其他作品。
也许是害怕尴尬，在我回到座位上的一瞬间，我突然回头，和她聊起了这位作家。她似乎也很吃惊，在这个所有人都只为了成绩而埋头苦干的集训营里，竟然还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喜欢忙里偷闲喜欢看书的人。
那天我们没有多聊，可第二天，她便把那本书借给了我，让我看完了再还给她。那是一切真正的开始。
书的内容，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我翻开那本书时的心情，惊喜？兴奋？不知所措？书上每隔几页，便会有她的批注。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也开始在这本书上，写起了我的批注。于是，阅读那本书的过程，就如同在同她进行一场心灵之间的对话一般。对于之前和女生交流的经历都为数不多的我来说，在那本书上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斟酌一番。
很快，那本书读完了。我在一个中午的午休期间将书放回了她的桌洞，很快便在桌动里收到了一封回信，以及一本新的书。
就这样，在经历了5、6本书的对话后，我们在朦朦胧胧中，开始了一段朦朦胧胧的恋情。现在想想，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不真实。
但无论如何，对于初次恋爱的我来说，喜欢一个人、想要同她交流的眼神依然是藏不住的，我们也时不时找机会，在课间、在午休时、在放学后凑在一起。
很快，老师便发现了。对于他们来说，班级前三名的早恋是不能被容忍的。于是，数不清的、不同形式的干预开始了。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针对她。毕竟，老师们的目的只是让她——这个影响班级好苗子的早恋诱因——远离我，至少减少对我的影响。那么显然，对我使用刺激性的语言、行为自然也都是不合适的。可以被施加压力的对象，便只剩下她了。
起初，我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一天放学，她哭着来找了我，提出了分手。在追问下，我才得知发生的一切。至今我仍记得，愤怒、疼痛、不甘、自责，无数种情绪如何像潮水般席卷着我。可那时的我们，在高大的老师和学校面前，是那么的渺小、无助。这里不是日本动漫里可以随意恋爱的高中，这里是为了分数彼此厮杀，一分可以鲨四1000人的战场。没有人会为了儿女情长而同情你，你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于是，为了逃避这一切，我们开始了地下恋情。在学校里假装不认识，出了学校的门也立刻分道扬镳。只有周末，才能在手机上偶尔发送几条短信。可每天同处一间教室而无法交流，甚至无法对视的相处模式，不仅没有让她的感情冷淡下去，反而让她对我更加依赖。曾经不止一次，她在深夜里怀着不知怎样的心情，在手机中打下，“我只有你了”这类绝望的告白。
就在我以为这躲阴暗中的花会一直扭曲地开放下去时，变故发生了。那是高一的下学期，突然有一天午休时，老师叫住了我。将我留在了教室。空荡荡的教室里，正当我思考着发生了什么之际，她的母亲走了进来。
我们的地下恋情和许多聊天的内容，都被她的父母发现了。
至今，我仍未能完全理解那天的状况。我只记得一个痛苦的母亲，和绝望的言语：
“我希望她能有一个好的发展”
“不要耽误彼此”
“离她远一点吧”
于是，那天过后，花朵凋谢了。
我当晚便主动提出了结这段关系，但无论什么样的选择，都改变不了两个人心中的绝望。第二天，我便收到了一封信。信中找不到对我的控诉，只有一个深陷沼泽，无法自拔的可怜灵魂的低声呜咽。使得，她没有怪我。可字里行间都在写着，是我背叛了这段关系，背叛了这道黑暗中唯一的光束。我逃跑了，将她一人，独自抛弃在无尽的回忆与折磨中。
一个周后，她换了班级，我再也没在学校中，同她说过话。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呢，我成了你们眼中沉默寡言的怪人，故事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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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布，我之前真的不知道……”
“嗯。这还是我第一次对朋友说这些呢。”（萧飒那家伙只是因为全程都在所以了解到了全貌而已哦，我才不会做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找兄弟喝酒哭诉这种初中生才会做的事情呢。对了，初中小朋友是不允许喝酒的哦！）
“这么久以来，你一定很难过吧。一直承担着种种本不应成熟的情绪、压力。”
“难过吗……还好啦。但重要的是，那之后，我开始坚信两件事情。”顿了顿，我的语气愈发强烈起来，彷佛要驱赶走按在胸口的片片阴霾。
“第一件：世界上绝大多数情感都是虚伪的，这种无聊的情感就像飘落的花朵，只有落下的那一瞬间是美好而动人的，当它落在地上时，不久就会变成肮脏，丑陋的垃圾。只有最真实的东西才是我要追求的，哪怕那是血淋淋的真相。只有如此，才能坚持走到最后。”
“第二件，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孤独的，哪怕是学校里人缘最好的现充，或是舞台上备受追捧的偶像也不例外。人们要么因为逃避孤独而随波逐流，要么因为害怕改变而封闭自我。总之，人与人之间的轨迹也许会短暂的纠缠‘影响，但宏观上终究是两条平行线。意识到这一点，便可心安理得地沉溺孤独。”
“不，不是这样的！”关小恬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大了起来。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慌忙捂住嘴，小声说道：
“至少，至少我不是的……”
“是啊，我们都觉得，自己心中的那份是最真挚的‘真情实感’，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份。可我们真的能保证，无论何种考验都不会让心中的‘真实’破碎吗？而当真实的外壳被剥开，露出虚伪的内核，我们离孤独还会远吗？”
看向关小恬，原本还想要辩驳什么的表情已经不见了，目光空洞地看着自己的脚下。
如果在这里结束的话，目的就已经达成了吧。
如果是从前的我的话。
“但最近，我似乎发现，自己长久以来相信的两件事，都错了呢。”
“——什么？”突然停下脚步，猛地转过头来，关小恬的脸上充满困惑与惊愕。
“自从加入心学社之后，每次解决委托时，我都会坚持我的信条并将其贯彻到行动中。尽管每次都取得了我认为值得的成果，但却总有一个人一次次地、不厌其烦地跑过来和我说，我是错的，甚至为此和我吵架，落泪。听起来是个很会关心别人的家伙对吧，可你知道吗，一开始的时候，那个人明明对自己的感受都还模糊不清呢。
于是，某一天，我发现了自己最不愿意承认的事：我心中的某处，再次生出了那虚伪而扭曲的情感，而这也意味着，我无法全心全意地享受孤独了。
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逃避、甚至是熄灭这虚妄的火苗。但我渐渐发现，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火苗不仅没有被扑灭，反而愈发不可收拾，孤独对我也越来越失去了吸引力，我开始渴望同她在一起解决委托时交流、合作、甚至是吵架。我想，我似乎……似乎喜欢上她了。
但伴随着这份心情而来的，不仅仅是无法平复的渴望，更有无穷无尽的自我怀疑。如果说对于平日里的自我情感，真实意味着血淋淋、残酷的真相和毫不留情的自我解刨，那么对于这种温暖、阳光的情感来说，真实意味着什么呢。越是思考，我便越是困惑，也越是逃避这份心意。
直到前几天，萧飒陪我去看了心理咨询老师。在最后的时候，老师送给了我一句话：
‘也许相比为她负责，陪她经历才是我们每个人大多数时候真正能做的事。’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彻头彻尾的错了。
哪怕是虚伪的花朵，经过悉心地照料，最终也会开出真实的果实。问题一直都不在于这份心意究竟是真是假，而在于你有没有勇敢地走下去，让它经受考验的决心。”
“所以，我们都勇敢地走下去吧，哪怕这朵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掉落飘零，甚至在肮脏的地面上被人撵碎。但终有一天，它会遇到愿意为他等待，等待结出果实的人。”
身后，传来了轻声的抽泣。转过头，关小恬两手垂在身边轻轻颤抖着。尽管别过了头，可我仍能看到她眼角的泪水。
正当我想要说些什么，她却突然举起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老布……”
“嗯？”
“谢谢你。”
“唔，我还想说对不起来着……把女孩子弄哭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吧。”
“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你……没有把我当成傻瓜糊弄。”
“我哪敢……”
“呐，老布。”尽管还有残留的泪痕，但此时，魔王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答应你了哦。
“嗯？”
“我会坚强的走下去的，直到花朵开出果实。所以相应的——
你一定要勇敢地走下去啊，这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