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明箫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自己轻而易举地通过了帝都中央的湖心岛检查,并且畅通无阻地穿过外殿的走廊,直接来到了连接外殿与内殿的悬空长廊。这一路上,成罡犹如变了一个人,身穿黑色护卫服的他配上那尖锐的目光与待人时毫不含糊的方式,令宫殿中的其他护卫不是退避三舍,就是十分敬重地称呼他的头衔。
但明箫越想越不对劲,即便在精心伪装下,皇宫的侦察系统不可能轻易让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进来,而成罡给的理由就更牵强了,然而护卫们全然没有在意。
霎时,他想起今日那些负责检查的护卫都有一个共同点——冥族人。这不由得使他停下脚步,目光怔怔地盯着成罡的背影。
对方注意到明箫的停驻,转身端详了会儿后,用不再同以前那般随意的语气问道。
“......有问题吗?”
“当然,”明箫清楚长廊中监视器的死角,他几步来到成罡身旁,压低声音道,“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省省吧,负责检查的那些护卫,大多都是忠心于你而不是这宫殿的主人吧?”明箫回想起从昨晚开始的一切,感觉倒是自己走进了成罡布下的陷阱。
“小子,我建议你‘知道地越少越好’。不过放心,我的目标不是你,只是你的出现正好让事情提前有了转机。”说罢,成罡干脆地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内殿入口走去。明箫狐疑地盯着他,心想如今只有硬着头皮闯进去了。
内殿入口的检查也是轻松过关,明箫装作随意地观赏宫殿内的装潢,实则在观察那些护卫。果然这里的情况与外面一样,他们都是冥族人,而且对成罡充满敬意。
如此诡异的情况不断困扰着明箫,他讨厌这种受人控制、蒙在鼓里的感觉。可他最后还是放弃追问,随成罡来到护卫休息间后。明箫按计划装扮成成罡的模样,并按之前约定的,向对方交换了各自所需的东西。
不过意外的是成罡并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是坐在休息间,说会在这里小憩一会儿。
“你在耍我吗?如果让别人发现有两个你在活动,会让我——”
“没人会发现,”成罡索性倒在休息间的长凳上,一脸惬意,反而对明箫警告道,“办完事就赶紧离开。”
明箫差点没忍住自己的怒火,但转念一想还是赶紧见到兄长要紧。于是顶着那副样子,凭着昨日趁成罡熟睡时从他记忆中窃取到的皇宫路线,直径朝位于七楼偏殿赶去。但在路上,明箫悄悄打开系统,连接到自己手下的一名魔科技师。
“荻原,内殿的监视系统已经能控制了吗?”
结果对方的回答让明箫不由得停下脚步,他们完全没料到整个皇宫的监视系统都已经受到了不明人的控制,监视画面也早已做了手脚,更奇怪的是荻原追踪对方的地址后,范围居然也是在皇宫。
明箫觉得大脑被此情况弄得晕头转向,但他敢肯定这与成罡有关。
“先不管是谁,你只要注意监视画面不会暴露我。”
切断通讯后,明箫已经站在偏殿中的某处房门外。他本想立刻敲门,但觉得自己还没有想好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忽然,房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与他 同样金发碧眼的成年男子穿着深蓝色的正装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成罡?你在这里干嘛?”明箫见状,想也没想就把对方拖进房中,并将门锁上。
这举动似乎惹恼了对方,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明箫卸去了自己的伪装,露出了本来的容貌。
“五年没见了,瑞克。”
这一问候让对方陷入几秒的思索,最后他用试探的态度问道:“修?”
“是我,大哥。怎么......我的变化有那么大?”
明箫的大哥似乎从惊讶中反应过来,上前紧紧抱着他,而后激动地用与明箫一模一样的双瞳打量着他。
“看看你,都已经这么大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个子才到我腰间,现在都跟我差不多高了。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没收到你要来或是——”
“祭司会有紧急的事情要我亲自告诉你,而且必须——”
门被人不合时宜地敲响,兄弟俩对视一番后,明箫的大哥上前问道是来者谁,而明箫则进入内室,找到一处地方隐藏起来。
“明溪,是我!”
这个声音让兄弟俩都感到一些震惊,但明箫仅是担心对方会发现自己,而明溪则是有另一层的顾虑。但他还是妥协,将门缓缓打开。
结果不出意外,一个穿着皇族服饰的青年走进来,顺道将门关上。
“不是说好一起到宴会厅吗,怎么还呆在这儿?”
“......我刚想出门时感到有些不适,所以我想今日还是算了。”
这话倒是令对方关切地来到他跟前,并把手放在明溪的额头。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在外人看来甚至会有“过分亲密”的嫌疑。
“不是发烧,难道是那时候的伤?”
“宇辰,我没事,只是想先休息会儿,你快点去吧,免得——”
明溪没料到他突然抱住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这情况有些出乎明溪的意料,他担心地朝内厅看了眼,结果身体突然失去重心,两人齐齐倒在深红的地毯上。而这显然是对方故意的,宇辰的手也移动到不应该放的地方。
“宇辰,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明溪想要挣脱开,可是对方的力量在他之上,使他不能自由行动。
“怎么,你也有害羞的时候。放心,我进来时已经启动了隔音装置,所以别顾虑了。”
明溪见情况越来越无法控制,赶紧硬生生地说道:
“王子殿下,请您考虑这次在宴会厅等着您的未婚妻。”
此话一出,房中立刻陷入了沉寂,对方停下动作,略有所思地盯着明溪坚决的目光。最后,慕容宇辰如泄气般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神色不明地摔门而出。
明溪坐起身来,刚想要喘口气,却不料明溪已经双手交叉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一种不可理喻的假笑。
“真是惊喜啊,瑞克,你知道你在玩火吗?”
“听着,我现在不想谈——”但他没能阻止情绪渐渐失控的明箫。
“对,我也不想谈这些。可是你的所作所为会让整个家族的心血毁于一旦!我不在意你是跟男人还是跟女人搞在一起。但是那个家伙,一个想要控制整个亚特兰提斯的暴君的儿子?”
“那是他父亲,不是他!而且他们也没有明确证据表明天族会趁‘仪式’期间向我们发动进攻。”然而这句话却加深明箫的抵触,他难以置信地看着与自己阔别许久的兄长,脑子里忽然涌现出这几年间的种种。
“瑞克,你觉得刚才的话要是让祭司会的人听见了会怎么对待你吗?你被送来皇宫的目的,是要你在这里暗中监视国王的举动,不是让你替那群鸟人说话!”
“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明溪来到明箫面前,态度强硬地说道,“但是你,修,你来到这里是未经许可吧?如果不小心被发现了,你有没有想过你会让祭司会有什么反应?所以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别对我指手画脚。”
但明溪说完就感到有些后悔,那些话触及了之前引发他们俩产生隔阂的根因。当他冷静下来想说什么来弥补时,却被明箫那异样的冷笑所打住。
“做好我的事,哈哈哈......六年前我按他们的意愿接受手术,抛弃自己的身份,然后谎报年龄参军,然后又是在外务部当职。我为的是什么?为了在几年后的仪式时期里,在你领导祭司会时,我能在用自己的人脉影响其它部门甚至议会来配合你的行动!我减少的自己时间来给你争取胜算,但你却要我‘做好自己的事’?瑞克·柯克兰,别让我做出令你后悔的事来!”
本已冷静下来的明溪再度被明箫这番话惹怒,他像明箫那般,言辞尖锐地反击道:
“有本事就试试,修!而且别忘了那是你自愿的选择!而且你关心的是那个小女孩而不是我们家族,也不是亚特兰提斯!所以少在我面前用什么大义来压我,也别在表现地跟妒忌的小孩一样愚蠢幼稚!”
“没错,我是关心她。倒是你怎么这时候开始关心起自己的未婚妻了?”
明箫的态度依旧让明溪感到懊恼,但他突然摇了摇头,选择了沉默。在他对面的明箫也把脸转向一边,脑海中还回荡着刚刚激烈的争吵。他并不想这样,毁掉他们兄弟俩难得见面的时间。可长久一来自己所忍耐、所背负的令他在发现明溪与慕容宇辰的关系后完全失去了理智。明溪也同样,苦恼着自明箫从帝都回到亚特兰提斯到他离开这期间,两人相处大多是不愉快而终。而问题的关键,就是那个女孩——风璃诺。
这种尬尴的沉默持续良久后,明箫才打破它。
“我是来转告你,圣女在席罗德被神秘人劫持,祭司会希望在消息不被人知道的情况下,利用你‘守护者’的力量来找到她。”
可沉默片刻后的明溪却给了令人失望的回答,他说他无法做到。眼看另一场争吵就要爆发,但明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另一个想法,这起初令他自己都被吓到,不过最后,这个想法迅速扎根在他的心里,让他向明溪隐瞒掉他爷爷交代的其它事情。
“......那就这样吧......大哥。”说罢,他没有在意明溪留住他的打算,而是选择在伪装下迅速离开皇宫。
但是在装饰奢华的内殿长廊上,明箫心中仍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那幅他大哥与慕容宇辰倒在地上的画面,那幅两人发生争执的样子,还有他在离开前,意外瞥见大哥失落的神情。
其实他并不是不理解明溪的苦衷,只是从小灌输给他的思想在左右着他,那种对天族人深深的厌恶感令他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之前的一切。
明箫的走神令其没有注意到从拐角口过来的人,结果他直直撞在一根金属管子上,腹部地疼痛让他的视线转移到眼前。
一名样貌不凡,但神色严厉的中年人用银色的眸子不屑地瞪着明箫,而他所坐的轮椅正是撞击明箫的“罪魁祸首”。
明箫认出此人来,向他深深鞠躬。可那人只是傲慢地用手指指向地面。让明箫看到散落在他脚边的白纸。
明箫表面上不动神色,只是按照命令,做出毕恭毕敬地样子弯下身捡起那些纸张。不过他很快注意到那些东西是用符咒封印上的加密文件,而且其中有些还使用了级别极高的符咒。
他趁机瞥了眼轮椅上的中年人,发现对方一脸厌恶地看着自己,犹如见到令人作呕的事物般。这无疑令明箫心里不痛快,他清楚此人的为人,在自己同胞眼里是个战争英雄,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嗤之以鼻的极端种族主义者,尤其是在十多年前,一手策划那次臭名昭著“保护区清洗活动”。这加上之前在他大哥房中遇上的变故,令其突然想暗中查看这些文件。
即便他解不开符咒,但以他的能力,勉强认清一些信息还是可以的。然而其中一张的标题令明箫诧异万分,差点让他想掐住眼前那家伙的脖子,威胁对方解开纸上的全部内容。
但他尽量克制住,装作没事般快速整理好文件。
忽然,手中的东西被那人粗鲁地一把抢走。没有任何的感谢,只有另一个鄙视的眼神。随后对方的轮椅自动转向一边,领着他往内殿深处走去。
站在原地的明箫朝他的背影露出怪异的冷笑,低声说道:
“慢走,亲王大人。”
随即,他也悄悄跟了上去——为了弄清那份写有“亚特兰提斯”字样的文件。不过明箫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些东西,一些不属于他记忆中的东西。
那是在夜里,四处都是火焰与死亡的画面。隔着残岩断壁,脑海中闪现出一个手持银色长剑的天族人。而他的手上,是一颗冥族人的头颅。那头的视线死死地看向这里,掺杂着的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深深的担忧。
明箫对这完全没有头绪,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想到这景象。但他霎时觉得,那个天族人似乎有些眼熟。
忽然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内殿的中部区域,而其中一个房间的门正缓缓自动关上。不过他听见从那房间中传来异动,接着有什么倒地的声响。
他的直觉驱使他快速上前控制住那扇门,正好露出让他能窥见房中情况的缝隙。不过房中景象给他的冲击令他不自觉地打开房门,难以置信地走了进去。
他的鞋子所踩的地毯被还在蔓延开的鲜血染红,亲王则身首异处,头颅带着惊恐的表情,滚到不远的书架下。而疑似凶手的人正呆靠在正对明箫的沙发上,露出一丝茫然的神情。
忽而,那人仿佛才发现明箫的存在,悠悠开口道:
“怪了,不是让你小子快走吗?”
面对这幅样子的明箫,霎时反应过来之前的那副画面是怎么回事。他指了指那颗头颅,试探着问道:
“这就是你的计划?......向这个家伙复仇?”
成罡仍旧漠然,没有回答明箫的问题。
这时,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引起明箫的警惕,他赶紧跑去将其索上。随后又回到房中,有些不知所措地扫视四周后,从地上捡起之前那张文件。
他来到那具无头死尸面前,毫无顾虑地抓起亲王的右手,使其按在文件上。一道金光从纸张上飘散,将里面的文字展露无遗。
明箫忽视掉仍呆在一旁的成罡,迅速浏览文件上的内容。不过上面的文字大出意外,令他有些乱了方寸。
忽而一只沾满血的手搭在他肩上,令他险些失声大叫。
“喂,你还呆着干嘛?快——”
“不行,我现在不能走,必须、必须把......成罡,你的肩膀......”明箫猛然注意到成罡左肩的衣服破了大口子,而其下面也是血肉模糊。
可成罡却如没事人一样,懒懒地说是刚才不小心被亲王偷袭所致。明箫见他有些六神无主,猜他此刻的心里肯定十分混乱,没法顾忌眼下的情况。
明箫叹了口气,上前催动灵力,将一股幽蓝的微光缓缓注入到成罡的伤口上,使其逐渐愈合。但对方的双目却盯着亲王的尸体,情绪低沉地自言自语说着“没想到这么简单”之类的话。
明箫实在看不下他这样子,用拿着文件的手抓住他那沾血的衣领,令其看向自己。
“清醒点吧,混账。等会儿还必须这烂摊子!”
对方被明箫这少有的粗话愣住,但而后毫无预兆地笑出声来。
“你小子骂脏话可真别扭。”
对于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的家伙,明箫选择了视而不见。不过成罡奇怪地将注意力转移在他身上,若有所思地自言道:
“这种治疗术......你居然是名祭司,哥哥我还以为你是暗影或者术士之类的职业。”
“那我还没料到你一个骑士居然会大胆到在这里对亲王下手。”
明箫不友好的回应让成罡再度瞅向那具无头尸身。无言中,他的心里又涌起过往的画面。那些记忆又令他陷入莫明的深思,让他不禁考虑起过去的二十多年来,为了有报仇的能力,早早地加入非法雇佣兵,而后又花掉身上的每一分钱改变身份,来到这个由天族人主导的城市,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机会进入皇宫,暗中展开自己的计划。然而事情结束后,无名的空虚比复仇的喜悦更加牢牢占据了他的内心。他甚至无法想像自己接下来的未来会是怎样。
这时,明箫的一声“什么”令他回过神来。他见明箫神色凝重地盯着自己,大约猜到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我的人说皇宫的监视系统已经被人恢复,而且画面刚好修补到我们先后进入这个房间的画面。”
成罡看着依旧打扮成自己模样的明箫,明白事情已经败露。此刻房间门不合时宜地被敲响,从门外传来试探式的询问。
明箫立马跑到门后,将寒气集中在手中后一掌拍到门上。瞬间,一层厚厚的冰雾笼罩房门四周,不久便形成一道坚硬的冰晶将其死死封住。
之后,他来到成罡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地斩断亲王的右手,将它与剩下的文件收在榆石。同时他问成罡,是否有安排应对这种情况的逃脱办法。
结果成罡否定的回答令他大跌眼镜,在他看来,只有疯子才不会考虑被发现情况下的逃跑路线,还是说这家伙根本就对能否逃脱毫不在意?
但他已经知道明箫与风家和亚特兰提斯有关系,如果成罡被护卫抓获,肯定会牵涉到自己头上。如今只有两个选择,带他逃离或者砍掉他的头独自逃走。
然而明箫没思考几秒钟,封住房门的冰晶便出现裂痕,警告他时间不多。
他立马催动灵力,将地上已变干的血迹融化,他用成罡的剑端在地毯上急速舞动,最后用那滩血化成一个形似三角的阵法。
“这......爆裂术?喂,皇宫的地板可不是靠这个就能——”
“待会儿你就明白了。”明箫打断成罡的话,跑上前拉住他的手,开始催动另一种法术。此刻,凝固在房门的冰晶被打破,护卫一窝蜂地冲击来。
结果轰然的爆炸给他们当头一棒,亲王的房间霎时被浓浓的烟雾占据。当有人驱走这片烟雾后,呈现的除了亲王惨烈的死状,还有那不断灌入冷风的坑洞。有些护卫小心翼翼地上前打探,朝几千米之下的地面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