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縱使已經是深夜，還是睡不著……完全睡不著。
屋外總是不停地傳出哀號聲和家屬悲痛的哭泣聲……
我想今晚這個村落的人，肯定也沒有人睡得著吧？
我的視線不由得落在桌上的白色斗篷上。
就是因為這個關係，村民以為我是來催賦稅的人，所以才充滿敵意吧？
唉、真是……
下一秒，我立刻決定將它收到背袋裡。
接著，活動、活動僵硬的肩膀後，我將已經熟睡的老爸也裝到背帶裡，毅然決定走出房門。
反正這樣的夜晚，誰也睡不著。
當我來到傷患臥躺的大門前時，好幾個女人、男人正忙著用藥膏、熱水、紗布在處理著他們的傷口，而幫忙的兒童已經成堆地坐在角落睡著了。
這樣的情形在這個村落裡到底持續多久了呢？
「你肯定被這些傷患的呻吟聲吵得睡不著了吧？」
村長像鬼影一樣毫無聲色地站在我後面，不禁讓我嚇了一大跳。
我僵硬地轉過身，問著：
「這次……帶了多少煤礦回來呢？」
村長指著一旁的簍筐說：
「全都在那裡。」
什、什麼，總共才三個簍筐嗎？這樣龐大的損傷……收穫簡直太少了！
「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想著，這些肯定不夠吧。你放心吧，七天後我們會再派另一批人到魔燄山谷一趟的。你儘管回去稟報，到時後我們一定會補上所有欠數。」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想……要怎樣才可以幫上忙。」
村長一愣，霎時笑了出來說：
「你想幫忙嗎？」
她背著手走到一旁，跪在地上摸索著架高的木板下方，不消幾秒，她拿出一把鐵鏟給我說：
「太好了，我們最欠缺的就是人手了。」
咦？
村長叫來一個男人，讓他領我到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這個位置顯然靠近村落的外圍，當我一靠近時，馬上就了解手上鐵鏟的用處了。
我立刻綠著臉，退了大一步。
好幾群家屬跪在尚未覆土的墳墓前，她們對著只被草蓆覆蓋的去世親人痛哭著表示哀悼……
原來，是要讓我來協助入葬的嗎？
我現在宛如可以想像村長正抽著長煙邪笑的模樣，背脊處霎時冷顫不止。
「你是……來幫忙的嗎？」
一個黑髮少女額頭上的瀏海遮了整了整個臉的一半，完全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感覺那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她那渾身土灰的衣著，沾染著斑駁的陳舊血跡，看到她的一瞬間，立刻感受到不祥的氣息。
她指著前方說：
「那就請從那一頭開始吧。」
我望著那幾乎脫離燈火照明的地方，不由得有些後悔。
為什麼我要大半夜來幫忙入葬啊……
話說，不覺得這些放置屍體的坑道有點淺嗎？肯定是人力不足吧……因為……就連那樣的少女，都要協助這種可怕的事。
我黯然走往火光的盡頭，看到一個男孩正蹲在一旁，徒手挖土。
我好奇地靠了過去，一看，發現那個墓碑是用藤蔓、木材編制而成的，而被埋葬的只是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
啊，這個男孩……是那時候碰到火熔岩巨人的男孩。
我不禁蹲在他身邊說：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去睡覺呢？」
男孩沒有回頭，依然忙碌地弄著土堆，他說：
「媽媽在村長的房子裡幫忙，如果我去睡覺的話，就沒有人幫爸爸做墳墓了。要是爸爸沒有墳墓……他以後就沒有辦法回來看我們。」
男孩的聲音顯得相當堅定，那心智彷彿有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
現在只剩下他們母子兩人互相依靠了吧？
男孩低喃著說；
「下次一定要把爸爸的那一份煤礦給帶回來。」
「……你不害怕那些火熔岩巨人嗎？」
男孩突然停止動作，渾身顫抖著，顯然想起那不好的回憶了。
明明只是一聽到巨人，就恐懼得顫抖。
「我不甘心……我很不甘心啊！爸爸明明只差一點……差一點就能夠回來的啊！」
男孩不禁痛哭了起來，我撫著他的頭，只感到五味雜陳。
我看著一旁被挖得坑坑洞洞的土地，沉思這今後還有多少像這樣，難以入眠的夜晚？還有多少人將渡過不了天明？
我想了片刻後低喃著：
「……交給我吧。」
男孩一臉不解地看著我。
我苦笑著將鐵鏟放在他的身旁，就轉身往大門的方向去了。
我無法在這裡幫忙堆土，更不會照顧傷患，甚至連一句安慰男孩的話也說不出口——
但是，有一件事只有我做得了。
而且，非做不可。
當我走到村子的入口處時，那昏睡的守門人連我打開木樁門也沒有發現，我快步走出大門，再次往魔燄山谷方向前進。
老爸從背袋的縫口探出迷茫的睡臉說：
「小春……這麼晚了，你要去哪裡啊？」
「去魔燄山谷拿伴手禮。」
「……啥？」
深夜裡，當我好不容易在魔燄山谷的深處找到火熔岩巨人，並明說我的來意後，巨人靠坐在山壁邊說：
「為什麼……要……幫助……人類……？他……們是……竊取者……」
我不由得皺著眉頭。
沒錯，人類是竊取者；想要有煤礦就必須進入山中採礦，想要有木材就必須砍閥森林，想要有更舒適的生活就必須破壞自然——進而和怪物產生衝突。
畢竟這個世界的地圖裡，環繞在王城四周的怪物領土，完全統治著所有的自然資源，只有人類被孤立在中土大陸內。
為了獲得資源、向外擴張，就必須時常和怪物們產生衝突，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在這世界裡，人類與怪物之間，到底有多麼深沉的牽絆……我彷彿有點理解了。
「……現在我沒有更好的理由反駁你，但是，如果你可以給他們一點煤礦，他們就暫時不會進到山谷來了。」
「不會來……了嗎？人類……不來……了嗎？王也不希望……人類……踏進……山谷裡……」
我趕緊解釋：
「呃……我、我並沒有說永遠……但是短期應該是沒問題。」
火熔岩巨人沉默了許久，才喃喃地說：
「老……是移動……身體……很……麻煩，我也……討厭這樣。好……吧，就……幫助……你……一次……」
太好了。
我不由得興高采烈地緊握雙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