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冰原，同样的盘旋道路，同样的充满未知黑暗的前方，双生洞里弥漫着脆弱的幽冥。
覆盖岩壁的光滑冰层，像打磨完好的镜子，映出洞中万籁俱寂的风景。
盘旋道路晶莹透明，抬起头便可以看见目的地，但是距离太深，眼前只有一片被黑暗调和出来的灰色空间，看似一张渲染得无懈可击的黑白照片——只是这照片里多了两道移动的身影，瘦弱的少女与脸色苍白的少年。
慕容扉这回自告奋勇走在前面，不时与艾儿搭上两句话，艾儿进洞后一直凝视着手中的月泉石，石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少女的双眸里也添了几分暖意。
少女身上原本密布的伤口已大半愈合，回复原本的雪白肌肤，黑色的连体泳衣也不免显得破破烂烂，看得慕容扉心跳加速脸色红润，好不容易回过神，忙咳嗽两声，老老实实带路。
“从下往上看感觉真不一样，一点也不可怕。”
俯瞰时因为担心坠落而生发的恐惧，在仰视的时候便消失不见。将过程省略，只看结果，自己就像是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
怪物啊，慕容扉想到森林里那群长着章鱼脑袋刺猬皮还喷着黑泥的大猩猩，那才是真正的怪物——不过，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看到有人从这样的深渊里爬出来，一定也会认为对方是怪物，至少也应该是地底人，但是不到一天，自己就有了质的改变。
身后的这个女孩带给自己的，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不可思议的改变。
自己这趟双生洞之旅，如果写成书，应该会大卖吧，因为实在是太神奇了，冰原也好雪狼也好地下丛林也好月牙泉也好怪兽也好，要不是艾儿，自己也不可能碰到这些，要不是艾儿，自己在这洞中恐怕已经死了十回吧。
艾儿到底是什么人呢？
事到如今说她是魔术师也没人会信了，慕容扉心里一声叹息，自己因为这个超能力少女，而同样具有超能力，『强化』也好，左手也好，难道超能力是会传染的东西么？
“出去以后，问问艾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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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的盘旋道路突然传来脆响，慕容扉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的灰色空间突然分离出一道道黑影，向自己坠来，黑影带着激烈的下落之势，将盘旋道路一层层压断，那脆响便是道路崩裂的声音。
“这些阴魂不散的家伙从哪里冒出来的！？”
看清楚了，又是那些长着章鱼脑袋的怪物，在冰原这种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出现了。
“快回去！”
在冰原碰到它们可比碰到狼群可怕得多，要是它们再大喷黑泥，就只有死路一条。
慕容扉拉着艾儿往回跑，但冰面不适合撒腿狂奔，两人返回的速度不及怪物下落的重力加速度，不一会儿已经有一只怪物撞在他们原来站立的地方，道路中断，崩坏的冰屑四处飞溅，裂纹向四周扩散，很快蔓延至脚下。
“可恶，这些家伙是什么做的啊？”
一边疲于奔命，慕容扉一边努力想看清怪物会不会摔个尘归尘土归土，让他惊骇得简直下巴脱臼的是，它落地后不但没事，反而发出精神抖擞的大吼，四足并用，贴着岩壁爬将上来。
“扉，我们也跳！”
艾儿终于反应过来，手上一使劲，拽住慕容扉往下跳，在半空召唤出雪球盾，借着下坠之势将章鱼猩猩兽撞下岩壁，并将其肚子当成肉盾，落地后立即弹起，向通往月牙泉丛林的洞口飞去。却被随后落下的怪物挡个正着，巨爪重重拍在雪球盾上，就像扣杀排球一样将它打飞。
“哇～！！！！！！！”
雪球盾十分坚固，接连数次撞击之下表面连道痕迹也没有，不过身处其中的慕容扉就有点生不如死，虽然大部分力道都被卸掉，但冲击波已足够让他五脏六腑移形换位，他强忍恶心感，看见自己被拍飞后即将撞向岩壁，那反作用力可不是怪物的爪力能比的，情急之下全力发动强化，雪球盾绽放出一道耀眼光芒，在与岩壁亲密接触后，爆炸了。
岩壁被炸出一个大坑，将两人堆在里面。
耳边嗡嗡作响，慕容扉脑袋混沌一片，他不知道为什么强化会起到反效果，不过自己看上去像是安全了。
艾儿正压在慕容扉身上，她望着一脸茫然的他，突然“噗哧”笑出声来。
“物极必反，你刚才强化过头了，扉。”
就像是温度过高时轮胎会爆裂一样，雪球盾无法承载过多的强化力，从内部爆炸开来，之前第一次对雪球盾施以强化时，由于有黑泥可吸所以没事，这回不一样——幸运的是，挟带着强化力的冰雪化成枪林弹雨将怪物们逼退，还留下一个足够大的藏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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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儿的长发抚过慕容扉的鼻尖，痒痒的，他忍不住打个喷嚏，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艾儿正盯着自己，两眼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唔，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这才发现艾儿正缩在自己怀里，两人的姿势看起来很暧昧，艾儿很轻，压在身上恍若无物，但是发丝也好呼吸时吐出的热气也好，都让慕容扉两颊发热，特别是艾儿的笑容，让他怦然心动——不管看几次，都会使心率达到每分钟200次的程度，看久了简直是要命啊。
不过现在不是暧昧的时候，章鱼猩猩兽正不断从天上掉下来，落在地上的扑腾声不断，目测之下大约有20只左右，而两人藏身的坑距离月牙泉丛林的洞穴大概有100米远。
为今之计，也只能迅速冲到洞中，再回到一片狼藉的月牙泉丛林里了……等一下，还有一个办法。
“很冒险的办法，”慕容扉望着头顶上那片未知的黑暗，“我们，用汎凌锁链，冲到上面去，可以吗？”
“可以，成功率很低。”艾儿身子又缩了缩，“精神力不够了。”
听艾儿这么一说，慕容扉也感到一股无力感。
从早上和艾儿比赛游泳开始他觉得自己就没有怎么休息过，在双生洞中更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运动量，几次『强化』用下来，精神力大量消耗，现在可以说是身心俱疲。而艾儿使用汎凌锁链和雪球盾，精神力消耗绝不比自己少，更何况她是这样柔弱的一个少女。
但是现在的情况，就像马拉松赛的最后冲刺阶段，如果不调动剩下的全部精神力，搞不好会死。
“不过，月泉石可以激发潜能，”艾儿的话让慕容扉精神一振，他望向艾儿手中的黄色石头，里面隐隐有光华流动，“我可以操纵洞里的冰雪，冲到上面去没问题。”
“但关键是那些怪物，它们如果在下面喷泥的话，咱们能躲掉吗？”
好像在响应慕容扉的担忧似的，章鱼猩猩兽们聚集起来，一边叫着，一边拍着岩壁，附着在岩壁上的冰层被轻易剥下，像是破碎的水晶，水晶随即被黑泥所覆盖。
“再这样下去，会被发现的。”
深渊底部的平台虽然广阔，但是被怪物们一番扫荡之后，完好地方的面积越来越小。
艾儿将周围岩壁的冰聚集起来堵住藏身之处，再有慕容扉施以『强化』，挡住了一波黑泥攻击，但也没有足够的冰雪让他们使用同样的防御策略，慕容扉听着黑泥溶解东西时发出的『扑簌簌』声越来越清晰，觉得自己再不想点办法那就得在这声音里长眠了。
可是偏偏能想出来的办法可行性太低，甚至可以说成功率几乎为零。
即使是冲到百米之外的洞穴，也会被腐蚀波及到，有这些家伙在，逃脱根本是不可能的嘛。
不过，如果能死在这里，跟艾儿死在一起，也不错啊。
“要是发一场大水，把这些家伙冲走就好了。”慕容扉有点自暴自弃，“不过这也是不可能的啊。”
“可能哦，扉。”艾儿突然开口，“我就在等你这句话呢。”
“诶？？？？”
慕容扉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月泉石突然绽放出耀眼光芒，光芒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听见头顶传来轰鸣声。他探出头去，发现通往月牙丛林的洞穴，此刻正像拧得最开的水龙头一样往外涌出水来。
“我把月牙泉的水召唤到这里，”艾儿再度召唤出汎凌锁链，“有了它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原来艾儿什么都知道啊。
慕容扉觉得自己现在满头黑线，自己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
“这是你对我的考验吗，艾儿？”
“谁知道呢？”将汎凌锁链嵌在高处岩壁上，艾儿拉着慕容扉往上升，“原以为你会头脑发热冲到下面去送死，不过你还是想到用水攻，算是及格了吧。”
水位迅速上升，转眼间已经覆盖两人原来的藏身之处，章鱼猩猩兽们被卷入水中，咆哮着，隆隆水声盖过它们的咆哮声，黑泥被冲散，怪物们在水里没有着力点，只能做着无谓的扑打与挣扎。水面在升高的过程中，渐渐形成一个巨大漩涡，怪物们就这么被卷入漩涡深处，沉到水底，毫无声息。
坐在半截盘旋冰道上，慕容扉气喘吁吁又目瞪口呆。刚刚那简直是压倒性的胜利，眼前这个如燕尾蝶般瘦弱的少女实在是太可怕了。
“扉，现在还不能休息，要一鼓作气冲出去。”
他应声站起，随着艾儿的汎凌锁链一路向上，离出口越来越近，他兴奋得屏住呼吸，终于要出去了。
等一下，这个闷闷的轰鸣声是怎么回事？
“是共鸣，”艾儿很冷静地说出很可怕的话，“月牙泉是控制水的中枢，刚刚召唤月牙泉的水过来，海水也会因为共鸣而倒灌。”
“那……也就是说，我们会被冲回去……哇！！！！！！”
话音未落，盘旋道路的起点也涌出一股水流，带着银白色的泡沫以及垂直落差加成的重力势能，来势汹汹冲下来，形成一道不大不小的瀑布，从高处看上去颇有“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风范。
但对于处在下方的慕容扉来说，那简直是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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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儿紧紧握住慕容扉的手，不但没有闪避，反而收缩汎凌锁链继续向上冲。
艾儿的手很温暖，手上传递而来的力量让他平静下来。时间仿佛静止了，自己正跟着一只瘦弱的燕尾蝶在幽远的空间中穿梭，好像也变成蝴蝶一般，自由飞翔，眼前的水流分散开，分解成一个个小球，晶莹透明，连成串编成网，将他包住，轻轻向上托，自己仍然在上升，水流列队欢迎他，一路分解，聚集在他身后，托着他继续向上飞行。
艾儿不知何时已收起汎凌锁链，回头望着他，他对她咧嘴一笑，几点海水落进嘴里，咸咸的，他看见她哭起来，无声地，泪水分明从眼角滚下，滑过脸颊，与身后的海水溶为一体，刚刚那是泪水的味道吗？
可是少女分明微笑着，嘴角的笑意如夜里天际的流星般绚烂。
“艾儿，你在哭吗？”
慕容扉想问，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这一刻时间完全静止，自己想追随那颗流星，却找不到方向，流星的逝去不过转瞬，自己又何能将其寻觅。
一直握着自己的手突然松开，艾儿的身形忽然往下坠，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离他一臂之远。
“艾儿，你干什么？艾儿！回来啊！！！”
他眼睁睁看着她离自己而去，轻盈优雅，跳着蝴蝶在花间采撷的舞蹈，他向她奋力伸出手，却只能触到她的指尖，下一瞬间，两人就此擦身而过。
“不要担心我，扉。”粉红的嘴唇轻轻吐出离别的话语，“再见了……”
什么再见？
我不要再见！明明就要出去了，为什么要这样做？不要！不要啊！给我回来！
慕容扉拼命扭转身体想要下坠，却被水流拦住，水流变成一只大手将他紧紧往上托，他身体不受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瘦弱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消失在视野之中。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最后，慕容扉都没能喊出声，他静静地被水之手托着，穿过双生洞的甬道，从位于海中的另一个洞口出来，浮上海面，静静地上岸，躺在沙滩上，少女的印象在脑海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只剩下一个黑色轮廓，像一只断翅的燕尾蝶。
燕尾蝶突然长出翅膀来，轻舞翩翩，飞离了他的视线。
他静静地陷入沉睡之中，手上残留着泪水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