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啪——”
厨房里响起蛋壳破碎的声音。这已经是第五个了,眼前一片狼藉,看上去黏呼呼的黄白液状物沾满地面,灶台,还有罪魁祸首的脑袋。
“呜……”慕容扉抹了把脸,蛋清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他的家政男之魂在泣血悲鸣,“……糟透了,糟透了,真是糟透了!!为什么会这样??”
右手掌心还托着半个鸡蛋残骸,他狠狠将它丢进垃圾箱(用左手)——垃圾箱里还有一把断成三截的锅铲,几块接近炭状还依稀可辨的培根肉,以及其他各种平日里绝不可能出现在慕容家厨房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几天来慕容扉右手惹的祸。
灭火器事件后,右手的麻痹持续了三天。不适感消散后,便开始不正常起来。先是早上锻炼做俯卧撑时将地板摁出一个坑,然后握在右手的哑铃(单重5公斤)无缘无故四散开,做早饭时锅铲莫名其妙地断掉,煎培根肉的平底锅冒出1米高的火苗,打蛋时拿一个爆一个,总之,就是一团乱。
折腾了几天,他也渐渐明白,这并不是偶然。好像只要让自己的右手用力触碰什么东西,就会发生这类麻烦事。事件发生前,脑子里会闪过一个轮廓图,速度奇快无比,根本来不及反应,当自己试图弄清内容时,就会顾此失彼,然后像刚才那样被蛋清洗脸。
理论上讲,他只要学会如何用一只手生活就行了。但问题是,右手的抽风毫无规律,有时候持续24小时,有时候24小时不发作,昨天明明就正常得很,今天就不行了,刚刚他就是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被自己的右手给欺负了一把。
“小扉,我先去店里了,你别太勉强哦。”
清雪的声音从玄关传来,他仓促应了一声,叹口气,拿起抹布开始收拾残局。厨房外的餐桌旁传来说话声。
“慕容——早饭还没好吗?我快饿死了嗯哼——!!”
“是啊,现在已经快8点半,你看清雪姐都忍不住先走了,慕容你可得负责啊,我们整整一个小时的精神损失费啊——!”
“喵,喵喵——!”
“再不快点的话,可要被大姐头扣工资的嗯哼——!!”
“早知道就去买红豆饼了,我知道商业街开了家很不错的店,要不现在咱们去吧?”
“喵,喵喵——!!”
“哦!小艾莉丝叫得好起劲啊——!艾儿你也想去吗?嗯哼,真稀奇,竟然点头了——!”
“好,那咱们走吧……呐,慕容,我们帮你带回来吧,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谁都不许去!!都给我老实坐在那儿别动!!!”慕容扉气急败坏地从厨房里跳出来(抓着抹布),对着餐桌旁围坐着的三人一猫气势逼人地吼道:“不帮忙也就算了,你们这样的行为对得起我慕容家多年食客的身份么?凛,炉子,还有你,艾莉丝,红豆饼太贵了,不许吃!”
被下了禁红豆饼令的艾莉丝发出不满的叫声,从艾儿怀里挣脱出来,以桌子为起跳点高高跃起,一下子压在慕容扉脑袋上,对其施以上三路猫拳,在家政男之魂暴走下好容易嚣张一回的慕容扉立刻被打回原形。看见这一幕,岳凛大小姐不负责任地大笑起来。她旁边是一个穿着夏威夷花衬衫,衬衫里套着件白色量产T恤(中间印着“小彻冷饮店”几个大字附带电话号码),有着古铜色皮肤和乱糟糟刺猬头的家伙——慕容扉的死党兼慕容家长期食客二号,阳光猥琐男陆曦,此刻望着慕容扉在艾莉丝的猫拳攻击下正逐渐成型的刺猬头,笑得龇牙咧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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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曦是外地人,虽然来御州市已经5年多,可说话仍会带着北方人特有的卷舌音。与“息事宁人主义者”慕容扉相反,陆曦奉行的哲学乃“惹是生非”。自小学五年级与陆曦认识以来,慕容扉见得最多的就是他把学校内外搞得鸡飞狗跳,而被班主任抓去臭骂一顿的景象。
那时候,他也跟现在一样,笑得龇牙咧嘴的,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偏偏他头脑聪明,成绩好,运动也好,在忙着打架斗殴之余每每还能为学校捞回诸如数学奥赛一等奖或者运动会第一名之类的荣誉来,所以久而久之,学校也就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慕容扉有时会想,像陆曦这种人的存在,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而自己能与他认识这么久,是不是更奇妙呢?对了,还得加上岳凛,这个性迥异的三人组居然已经存在5年多,最初是因为什么原因认识的呢?慕容扉有点记不清楚了。
反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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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中午,站在Air Summit的办公室里,尹离霜大姐头的面前,慕容扉在心里重申道。
“……你被暂时停工,慕容扉。”
尹离霜大姐头比慕容扉还高上一截。英气逼人的面孔,齐耳长的直发,无框眼镜后眼神清冷凛冽。是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如南极冰山般冷漠气质的美人。跟习惯穿着店员制服的清雪不同,她一年四季都是黑色套裙白衬衫的OL打扮。她的工作时间也很有规律,只有白天会呆在店里,从来不加班。
“时限为今天至嘉年华会结束。”
离霜大姐头一边轻描淡写地说着,一边摆弄办公室里的咖啡机。她是个嗜咖啡如命的人,据说不喝咖啡睡不着。
“啊?不是吧,大姐头,我没问题的……”
咖啡豆辗转出馥郁香气,大姐头泡咖啡的技巧简直炉火纯青,慕容扉不禁抽了下鼻子。
“有没有问题不是你说的算。自己想想,这几天给店里带来多少麻烦。”
麻烦啊,好像是有不少的样子。慕容扉瞟了眼自己的右手。
“给我去找个医生检查检查,当然,不报销医药费。”
离霜大姐头将煮好的咖啡倒在她的专用杯子里,自顾自啜饮起来,抗议被完全无视的慕容扉只好灰溜溜地离开。店里诸位姐姐们似乎都知道他被放长假的可怜遭遇,他一路顶着她们同情的目光走出店门,正对见一辆白色小卡车停在仓库附近,一个穿着人字拖沙滩裤和夏威夷花衬衫的刺猬头墨镜男正和岳凛往仓库里头搬东西。
“哟,慕容,我来送货了。”
陆曦拍着写有“小彻冰品店”几个大字的卡车厢门,笑得龇牙咧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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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曦家是卖冷饮的,这是慕容扉的认识。
卖冷饮只是我家在御州市的一处产业而已。这是陆曦的解释。
但要说陆曦是什么豪门子弟,凭两人这几年的交情,慕容扉可是打死都不信的。对于这样一个蹭饭不给钱的家伙来说,他与世家子弟的交集应该接近于空。事实上陆曦在御州市也近乎孤家寡人一个,住的地方是冷饮店二楼,而冷饮店老板姓景名琛,是一个胖乎乎的大叔,与陆曦的关系近似于离霜大姐头与慕容扉的关系,只不过没那么凄惨罢了。
“这不是挺好嘛,放假。到时候咱们就可以欣赏阳光沙滩海岸和比基尼辣妹,多好啊——!”
陆曦一边将成箱成箱的冷冻食品搬进仓库,一边对慕容扉说道,脸上是心驰神往的猥琐表情。
“挺好是挺好啦,可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是是,慕容你跟清雪姐一样是个工作狂,真让人感动啊——别碰别碰,会爆的!!”陆曦飞起一脚将意欲帮忙的慕容扉踢到一旁,“说真的,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靠左手过活吧?而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曦前段时间不在御州市,回来后上慕容家蹭饭时看见艾莉丝姐妹还大惊小怪了一番,不过靠着那搭讪达人的厚脸皮,很快就跟一人一猫混熟了。只不过慕容扉对她们的来历含糊其辞,对灭火器事件更是绝口不提。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就算要看医生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啊。”
“这个嘛……”
陆曦托着下巴,将慕容扉的右臂打量一番,然后和岳凛交头接耳起来.
“那就别看了,慕容,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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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扉,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啊?真好玩!”
慕容家的客厅里,艾莉丝正抿嘴笑着。黑猫形态的艾儿则在一旁用爪子轻轻戳着慕容扉的右手臂。
“嘁,去问炉子和凛吧。”
也不知道陆曦从哪儿弄来绷带绳子石膏夹板等救助伤员全套标准设备,和岳凛一起将他的右臂由肩膀至手掌给严严实实催肥了一圈,他现在觉得整条手臂肿的像终结者一样,已经不受身体控制,连一只手指头也动不了。
“而且一点都不好玩!重的要命不说,好像被放在火上烤,很热啊!”
“呀,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不过也好,既然扉这段时间不能工作,就来陪我玩吧,呆在家里怪无聊的。”
“玩?别忘了你现在还是被追杀状态中,我可没什么心情。”
距地下车库那场战斗,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这段时间里一切都很平静。千萝没有出现,连续杀人事件也停止,整个御州市正笼罩在一年一度的嘉年华会那热热闹闹的气氛中。人们仿佛忘却了一切恐惧与不愉快,商店街到处是与之相关的促销活动,从全国各地赶来的店家在沙滩上摆开井然有序的战斗阵型,御州市的各宾馆房间开始供不应求。Air Summit明天起便是持续三天的特训,特训结束的第二天,嘉年华会便开始了。
艾莉丝与无数游客一样期待着嘉年华会的到来。也不知道那乐观精神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明明只是一只猫而已,到时候我要怎么跟陆曦搪塞你的事情啊,你可是一只猫哎,当然如果你打算以猫的形态游泳那我也没话说。
“扉,你老是被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困扰,这样很不好!”嘭的一声,艾莉丝变成通体雪白的猫儿,在桌上走来走去,“猫也会游泳啊,到时候只要别说话不就行了嘛!……不过艾儿也不说话,这样会不会闷了点?”
还说我咧,你这不也是鸡毛蒜皮的事么?慕容扉望向身旁的艾儿,她穿着岳凛的T恤衫和短裤,本来直垂到背部的长发绑成马尾,在慕容家好吃好喝一段时间后,营养不良的整体面貌有所改观,脸色也不像初见时那般苍白,渐渐透出红润的健康神采。只是胳膊和腿依旧纤细得让人揪心。
“再说咯,我的背上有记号,是躲不掉的,以前傻乎乎的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就以逸待劳呗。”
“要是千萝再一次登门拜访,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挡得了吗?掩得掉吗?”
“呀,上次是意外啦,而且扉也是Borderliner,也要拉下水,不然就是浪费啊,嘿嘿。”
艾莉丝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这笑容出现在猫脸上还真是奇怪啊,慕容扉一边想,一边说出这几天一直困扰他的事情。
“艾莉丝,跟我说说关于Borderliner的事情吧。”
艾莉丝曾说过,自己可能是Borderliner,也就是边缘人。右手的超能力正是拜此所赐,而所谓边缘人就是体内有宝物而具有超能力的一类人,这也太扯了吧,慕容扉一直这么认为。但这段时间下来,右手给他造成的麻烦越来越多,不能继续无视了,得好好了解一下,这个所谓的超能力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想你那不叫超能力,只会给主人添麻烦的能力有什么用嘛!哈哈哈——”
“认真点!我可是很困扰的。”
“嗯……仔细想想,我猜你体内的宝物应该跟【旋羽浮瑕】是一个材质,虽然我也不知道是啥。”
“是那个绑在你手腕上的吊坠吗?”
“嗯。因为上次靠你的能力才把结界修补好,而且都会发绿光,搞不好还是同一个人做的。呐,扉,你以前有过这种经历吗?”
“没有,我一直都是正常人,在遇到你们之前。”
“什么嘛,别说得好像是人家害你不正常似的……那这么说来,你就是先天能力者了。”
“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宝物与生俱来。类似转世投胎一类的东西啦。你们这儿的说法是,唔,唔,‘含着金钥匙出生’之类的……”
艾莉丝举例说明,慕容扉举手表示理解。
“是不是还有后天的——也就是生下来以后才将宝物装进去?”
“聪明。”艾莉丝老师点头,“后天能力者的能力觉醒得快,先天的就麻烦了,一般要等很多年,而且还要有契机才能觉醒呢。你以前没有类似的经历,说明你应该是先天的。”
“两者有差别吗?”
“当然有!能力强度和纯度差很多的。”
就像天然钻石与人工钻石一样的差别是吧?价值果然不可相提并论啊。原来我这么厉害么?虽然其实一点也不厉害啦。跟你们不一样,又是大剑又是长枪又是冰龙又是结界的,我的能力只能用来打鸡蛋而已,慕容扉盯着一人一猫两姐妹。
“后天的啦,我和艾儿都是。”感受到慕容扉的目光,艾莉丝低声说道,她跳到艾儿腿上,艾儿将她揽在怀里,“而且,是我们亲手将宝物融于体内的。”
“哈!????”慕容扉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怎么融?化在水里喝下去?还是裹在面包里吃掉?”
“都不是,过程很复杂的,又是契约又是仪式什么乱七八糟的,反正就那样咯,稀里糊涂就成了Borderliner。哼,归根到底都是那个变态魔法师害的!”
艾莉丝在艾儿怀里,愤愤地张牙舞爪。慕容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突然觉得很悲哀,心里被一阵沉重的无力感所填满。是为了活下去吧,他想,虽然说得如此轻松,实际上发生了多少事情呢?他一点也不了解。如果是自己碰到这些事情,又会怎么样呢?和她们比起来,自己这些天来的困扰,到底算什么啊?
“怎么了,扉?脸色很不好哎。”
艾莉丝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在她和艾儿的注视下,他有些发窘地站起身,望向墙上的挂钟。
“啊,我得去一趟商业街。冰箱里存货不足,得补充一下。”
“那我也去吧。”
“不用不用,我只是买午饭晚饭要用的材料,明天再让凛和炉子帮忙。你们留下来看家——艾儿,帮我看好艾莉丝。”
一边说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做着采购准备。当慕容扉准备出门时,听见身后传来艾儿的声音。
“扉,”她轻轻开口,“千萝在附近,我感觉得到,无敌意,但,你要当心。”
这是慕容扉第一次听见艾儿叫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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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正午时分的太阳和路人们讶异的目光,慕容扉漫无目的地在商业街走来走去。
明明只是个借口,明明采购食材这种事完全可以到附近超市解决,为什么自己还是跑到这里?是逃避吧,一瞬间受不了那种心情,就逃出来了,自己还真是软弱呢。
右臂的刺痛愈加严重,他也没什么采购的情绪。在街上徘徊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收拾心情,开始思索今天的菜单,这时他感觉背后有人拉着自己的衣服。他转过身,看见一个年纪大约八九岁的少女,正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午安,大哥哥,”少女敛起裙边,行了一个见面礼,“还活着呢!千萝很高兴哦!”
太好了!少女的笑容表达出这样的意味,纯净无邪气的声音,是发自内心的由衷感想。
就像艾儿说的一样,完全没有敌意。
但为什么会在这里碰见她?慕容扉的身体不自觉绷紧,他想起地下车库里少女压倒性的战力,还有那头只可能出现在想像中的魔兽。如果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召出来将会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大哥哥不用担心,卡雷尔在睡觉,千萝好不容易才能出来晒太阳,不会战斗的。”
名为千萝的少女,虽然仍穿着华丽的黑色连身长裙,可是本与她形影不离的布偶熊不在身边,也没戴白色发夹,带着小波浪卷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与同龄人没什么两样。
“能在这儿遇见大哥哥真好,可以陪千萝散散步说说话吗?”
千萝突然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抱住慕容扉的右手臂,仰着头,眼里闪烁着期待的神采。
“不行……!”
慕容扉想起艾儿的嘱咐,便伸出右手将千萝推开。他看见她低下头,表情一下子黯淡下去。
“被大哥哥讨厌了啊……千萝只是想和大哥哥说说话而已,卡雷尔在睡觉,萨努也不在,明明有好多话想说的……”
“想说什么?关于怎样追杀自己的姐姐们这种事吗?”
“大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千萝来找艾莉丝和艾儿姐姐,只是想带她们回家而已,为什么大哥哥会这么想?”
听到慕容扉的话,千萝猛地抬起头来,她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继而泫然欲泣的神请。
是真的受到了伤害啊,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眼前的少女似乎是另一个人,抑或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的言行,她的落寞,是装不出来的吧。慕容扉不由自主伸出左手,摸了摸少女的头。
“我知道了,只要说说话就可以了吧,千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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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萝今天是偷偷出来的,因为被关在房间里太久了,好闷哦。”坐在商业街的长椅上,千萝晃来晃去的摆着脚,“其实千萝是第一次来这里,本以为会迷路的。幸好有扉在。”
其实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逛了几家商场,还吃了点促销的东西而已,为什么会这么开心呢?知道自己的名字后也一直“扉,扉”地叫个不停,果然是姐妹啊,慕容扉想,他发现自己第一次真正将千萝当成一个小女孩看待。从刚才开始一直紧绷的身体也渐渐放松,他尝试随意地与她交流。
“千萝,你们是从哪儿来的?你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虽然中文说得很好。”
“是另外的世界呢!不过和这儿好多地方都很像。”
“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们不是公主吗?千里迢迢来另一个世界,不是很奇怪吗?”
“诶?”听到“公主”二字,千萝愣了一下,“其实是父亲大人的意思。一年前,两位姐姐离家出走,父亲大人让千萝来带她们回去。”
离家出走?怎么跟艾莉丝说的不一样?父亲大人——那不就是皇帝了?而且她们不是因为被邪恶魔法师变成猫囚禁起来,后来才逃脱的吗?这么说……
“……后来听说两位姐姐到了另一个世界,千萝也过来了。”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你去做呢?”
既然是皇帝,随便派个手下出去就可以了不是吗?何必让公主亲自出发,更何况,让只是个孩子的她去做这种事情,是不是太残酷了?
“因为这是父亲大人要求的——虽然很喜欢两位姐姐,但这是父亲大人第一次和千萝说话呢,所以千萝无论如何也要将两位姐姐带回去。父亲大人很忙啊,千萝平时要见他一面都是不可能的呢。所以真的很开心,现在也很开心呢!”
千萝快乐地笑着,慕容扉却又回想起地下车库的一幕,也许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但那所作所为,简直与杀戮没有两样。而如今,看着那样的笑容,他觉得自己怎么也不能相信,她是那个魔兽的主人,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的话。
“两位姐姐离开前还带走了祭坛的宝石,所以中了魔法,被变成现在这样子。千萝不明白呢,艾莉丝姐姐明明是圣女,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与艾莉丝说的不一样。圣女什么的,还是第一次听说。
“因为想搞清楚嘛,所以千萝就出发了。和萨努与卡雷尔一起。”
“萨努?”
“嗯,是个很好的人喔,就像扉一样老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所以见到扉的时候才会觉得很亲切。”
千萝一边说着,一边靠过来,头倚在慕容扉手臂上,像只依偎在主人脚边的小猫。
“话说,千萝,你穿这样的裙子,不热吗?”
“不会,千萝对冷热没感觉的。夏天不会流汗,冬天也不会冻得发抖。”
“诶?”
“千萝很喜欢雪,所以经常在下雪的时候跑出去玩,而不像姐姐们只肯躲在房间里取暖,”她一边抚摸自己的乌黑卷发,一边轻声说道:“其实千萝一直希望自己的头发能和两位姐姐们一样是雪的颜色呢,可是没办法,就算把雪盖在头上也不行,还被萨努说了一顿。”
“但是你的头发也很漂亮,看起来好柔软的样子。”
“嗯,这是母亲大人的礼物呢。所以千萝有时很矛盾啊,如果有了像姐姐们一样的头发,不就得丢掉这礼物吗?这时候萨努就会说,等千萝长大后就会明白怎么做出选择了。真是的,千萝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嘛。”千萝很不满地嘟起嘴,这表情简直与艾莉丝一摸一样。
“——说起来,扉,你有什么礼物吗?爸爸妈妈给你的。”
“哎?这个嘛……”
礼物什么的,很久没收到了吧。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也见不到他们了。
“不能只是每年过生日都会有的那种简简单单的东西哦,要很有意义的,让你印象深刻的。”千萝补充强调道。
“印象深刻的……吗?”慕容扉思索片刻,掏出钱包,拿出几张照片递给千萝,“这个,勉强算是吧。”
“这个是……啊,扉,你和妈妈长得好像哦!好漂亮!”千萝看看慕容扉的脸,再看看慕容扉母亲的照片,很开心地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啊?”
“男孩子不应该比较像爸爸吗?啊,这是扉的姐姐吧?”她望着照片中还是个初中生的清雪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比扉还不像妈妈呢,倒比较像爸爸。”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们都很无奈呢。”
“不过,扉的妹妹就很像妈妈啊。”
千萝指着一张三人照,照片里,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穿着大衣的男人对着镜头摆出老土的V字手势,站在他前面的是两位穿着连衣裙和毛绒外套的少女,一位大概十五六岁,另一位则十岁左右的年纪。年长的少女同样摆着V字手势,笑容十分灿烂,年幼的少女却面露别扭的表情,叉腰站着,眼神不知道飘到哪里,十分不配合。
“拍照的时候好像在生气呢,扉的妹妹。”
“啊,大概吧……”
对着慕容家“父女”三人的最后一张全家福,慕容扉心情复杂地含糊其辞,这时千萝突然感慨道:
“照片,真好呢!能将以前的记忆留下来,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虽然千萝整天和两位姐姐呆在一起,却连一张照片也没有。”
“在你们的世界里,没有照相机吗?”
“有啊,不过大魔导先生说这是旁门左道,不让千萝碰。千萝又不会那种可以定格时间的高级魔法,只好让萨努帮忙,偷偷拍了几张。千萝很喜欢,就将自己那份藏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但后来连千萝自己都忘记将照片藏在哪儿了。伤心了好久呢!”
“那就再洗几张呗。”
“诶?可以这样吗?”
“可以啊,只要底片还在,想洗几张都行的吧。”
“真的吗?竟然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好像未曾听说“底片”的存在,抑或是摄影这门技术在她的世界里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总之千萝露出了十分惊讶的表情。
“是底,底片是吗?”
“嗯,装在相机里用来承载照片的东西。就好像放魔法光有魔杖不够吧,还得有咒语啦水晶啦其他七七八八的,底片就是那类东西哦。”慕容扉信口解释,千萝的表情愈加惊讶了。
“那,那千萝回去后一定要让萨努去找找,那个底片还在不在。”千萝一把抓住慕容扉那缠满绷带的右手臂,“谢谢你,扉!”
其实也没什么啦,慕容扉抓抓头发,他渐渐对千萝所说的“萨努”产生了好奇心,大概是监护人一类的吧,那个萨努,唔,是跟自己一样不喜争斗人畜无害的人么?那就好了,可以的话,希望能跟他见个面谈一谈,虽然从千萝这儿得到了不少信息,不过矛盾之处真多呢。慕容扉调动思考回路试图将它们组合起来,效果却不佳。反而把刚才吃的促销食品转化成的能量消耗殆尽,饥饿感冒出来,他想起看家的那一人一猫还没吃午饭。
可是,总不能带千萝回去吧?
“那个,千萝,你现在住哪里啊?旅馆吗?”
“旅馆是什么?行宫吗?”
“唔,不是,是付了钱就可以居住的地方。”
“那没有哦。千萝住在一个很大的宫殿里。和萨努与卡雷尔在一起。”
这样啊,那就不好办了,如果贸然上门的话,会不会被抓起来当作怪物的饲料啊?
正为难着,千萝突然松开手,从长椅上跳下来。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街道上。
“卡雷尔在叫千萝呢……是萨努,萨努来了!”
“嗯?在哪儿?”
慕容扉顺着千萝的目光望去,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位青年卓然独立于其间。
不同于慕容扉的秀气,也不同于陆曦的阳光,青年的眉眼透出严肃漠然的气质,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金色长发配着端正俊秀的鼻梁与双唇,宛若希腊神庙中守卫女神的战士雕塑。黑色的燕尾服正平整笔挺地紧紧贴在青年那修长匀称的肢体上,竟如军装般显出干练精悍的阳刚之气。
“萨努来接千萝回去了,扉,”千萝向慕容扉行了一个告别礼,“感谢扉今天的招待,下次再见吧。”
原来他就是萨努啊,慕容扉想,是管家吗?看上去那么一板一眼的样子,不过也许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呐。他看着千萝咔嗒咔嗒跑向萨努,萨努向她鞠躬,表情依旧是一本正经。然后,他抬起头,那翡翠色的眼眸里,倒映出慕容扉的影子。
“唔————!!”
身体很热,重重包裹下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颤抖,纠结,扭曲,一万根沾满猛毒的针入侵肌肉,筋络,血液,骨髓,搅乱一切可视与不可视之物,被锐利如锋刃般的眼神穿透心脏,胸口被填入无数铁块,四周的时间近似于停滞——只是注视而已,慕容扉便已汗流浃背。他咬紧牙关,撑住身子,迎向青年的目光。
青年却一句话也没说,与千萝消失在人群中。只留下慕容扉站在原地,大口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