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之间,两位少女相拥甚久。
朱筱星紧拥世间仅存的知己,倾诉自己的惶恐与绝望。
但茉莉安又何尝不想?
当身患绝症的病者被告知命不久矣,又怎可能静得下心,坦荡的迎接死亡的来临?
——茉莉安温柔地安抚着好友,让她不要害怕。
可明明她也是命不久矣的可怜儿。
大家都是。所有人都是。
但茉莉安知道,虽然是自己是个贵族大小姐,相比常人,自己也许稍显特殊,任性与放纵是与生俱来之特权。
可唯独在这个时候,自己决不能放纵泪水,一定不能展现出软弱。
如果连自己都靠不住了,那怀中的黑发少女还能依靠谁?
说是幼稚也好。说是惺惺相惜也不错。
于黑暗之中成为照亮对方的一丝微光,似乎也并非坏事。
直待到茉莉安透过衣物感受到肩膀传来潮湿感,黑发少女才停下啜泣,抹了抹眼角的泪花。
“……嘿嘿,感觉小安你好可靠噢。能跟你做朋友真是太好了。”
茉莉安佯装得意。
“哼哼~,那是,我可是贵族,可靠是理所当然的。”
银发少女摸了摸下巴,坏笑道。
“倒是你,筱星妹妹,你可真是个爱撒娇的家伙……”
一脸高高在上的笑容令人有些不爽。黑发少女嘟起了嘴。
“什么嘛,做出一副姐姐的模样……那小安你说,你今年多大了嘛?”
“我今年3月份的时候刚满13岁!”
像是发现了某个有趣的玩具一般,朱筱星开心地拍了拍手。
“啊,我今年2月份的时候满14岁了。嘻嘻,看来我比小安大呢……小安你个小妹妹,快喊我姐姐~。”
“姆姆姆……明明就是个哭鼻子、爱撒娇的小妹妹,你在那装个什么劲儿……”
“嗯嗯嗯~!捏连湿犯规的……”
少女们嬉笑打闹,笑声如莺啼。
朱筱星向茉莉安抱怨起村子邻里的嘲弄,家人的不信任,得到了茉莉安的认同。
之后又向茉莉安表达了对于世界即将毁灭的绝望与担忧,得到了茉莉安的认同。
之后又向茉莉安表示了自己对母亲出言不逊后的惭愧和罪恶感,得到了茉莉安的认同。
朱筱星把玩着挂在脖子上围巾,揶揄道。
“我发现你是在附和我噢小安?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回答‘对呀,我也一样’?”
“哪有,确实是因为我也遇到了同样的经历……”
随后便是茉莉安将自己家中的遭遇一一道来。
朱筱星不由自主地感叹。
“原来还发生了那些事儿……”
茉莉安幽叹一声。
“对啊……唉,我俩都很不容易呢……”
“对呀,都很不容易呢……”
朱筱星觉得这种微妙的既视感十分有趣。
“嘿嘿,小安,你觉不觉得,我们就像是相识很多年的老朋友,长年未见后在街上偶然遇见,一起坐在咖啡厅畅谈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这么一说,的确是有那味儿哈……”
“嗯嗯!我跟小安你在上辈子,甚至是上上辈子,甚至是在别的世界里,一定都是最要好的朋友!”
“哈哈哈~,真的有那么夸张吗?”
“不是夸张,这肯定就是事实!哲人王早就推断证明了,宇宙间是有无数个平行世界存在的,那些平行世界里,我和你肯定是最~最最最要好的人!”
“某个平行世界吗……”
银发少女陷入沉思。
“筱星你说,会不会存在着战胜混沌,人类永远迎来和平的世界呢?”
“肯定会有的!嗯……肯定,会有的。”
只可惜不会是我们的世界。两人都没有勇气说出这句话。茉莉安开始怪罪提出这个话题,让气氛变得尴尬地的自己。
两人陷入沉默。
刚才一直在听朱筱星倾诉,银发少女其实也有很多话想吐槽的。虽然听着朱筱星用好听的嗓音不断重复自己和她是好朋友,一定意义上也是一种享受。
就在茉莉安构思该说些什么改善这尴尬地气氛时,有什么重物落在了少女的肩头。
银发少女这才发现朱筱星已经悄悄坠入梦乡,发出可爱的鼾声。
茉莉安微微一笑。这样歪着脑袋睡就不会不舒服吗?
生怕打扰到朱筱星,茉莉安轻轻地把她放平在草坪上。朱筱星的唇瓣一张一合,俏眉舒展,看来并没有不舒服。
黑发少女无意识的翻了个身,摆了个令自己舒服的姿势。
银发少女也喜滋滋地躺在好友的身旁,静静欣赏着她乖巧可爱的睡颜。
该说不愧是连高傲的茉莉安大小姐也承认其美貌的存在,其可爱的容颜光是注视便是一种享受。
银发少女打了个哈欠,稍微感到一丝疲惫。
她打了一个响指,即兴改变了【闪耀之盾】的反光度数。包裹少女们的淡黄色护罩逐渐变成了适合睡眠的烛光色。
虽然一直持续开启【闪耀之盾】,会有些累人,但是,这都不是问题。自己有信心,即使在梦里,也能保持……保持魔法的运作。
毕竟……这可是,自己的,特长……
隐约觉得还差了些什么。
在发现不对的地方后,银发少女动用最后的力气,握住了朱筱星的小手。
嗯,这才对……
茉莉安的意识就此断开,彻底坠入甜美的梦乡。
银发少女突然觉得世界末日什么的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是和筱星在一起,就算是再糟糕的结局也无所谓。
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想呢……
…………
不知过了多久,相拥而眠的少女们睁开眼。
两人相视一笑,不需要过多交谈。
此时此刻,放眼世界,她们相互之间知根知底。
——在即将来临的末日面前,如果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
那就尽全力享受最后的时光,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这便是少女们共同认为的,可以做到的,最有意义的事。
而这些事之间位列其冲的重要大事——
便是填饱咕咕响的肚子。
少女们已经半天没吃东西了。
…………
下午3点47分。
梅丽普村,朱筱星家。
全身脏兮兮的朱筱星打开自家房门走了进来。
与门厅中央的父母两人对视之后,有些尴尬地撇开脸。
“爸爸妈妈我回屋了,对不起回来得这么晚……”
母亲一下子失去控制,发了疯般嚎叫着冲向自家女儿,将她拥进怀里。朱筱星甚至觉得母亲夸张地反应有些吓人。
“啊啊……!筱,筱星,你回来了,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了?怎么一身都是土,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哪里很疼?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如果有你一定要说出来,千万别怕,有爸爸妈妈给你撑腰……”
在耳旁声泪俱下的妈妈让朱筱星有些无地自容。
找准妈妈好不容易露出的破绽,黑发少女切她中路。
“妈妈对不起!”
看着母亲那仿佛在说“你道什么歉?”的表情,黑发少女更难为情了。
“……那个,早上吼了你,什么都没说就跑出去了。我早上不是乱跑,是去见朋友了噢,她是奥威尔伯爵大人的女儿,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至于身上这些土都是我不小心摔倒在田里造成的,没有什么人欺负我的啦。”
母亲明显不信。
“真的?”
“是真的!我对天发誓!你女儿我什么时候说过谎话?”
母亲还是有些怀疑,这也并非毫无道理。乡镇晚宴明晚就要开始了,不仅仅是墨菲利亚地区,许多周围地区的平民也好,贵族也罢,甚至皇都的公主也来了。这外面鱼龙混杂的,一想到筱星万一被哪些恶棍给糟蹋了……
母亲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既然这样,赶紧来洗个澡换身衣服吧,妈妈来和你一起洗。”
“嗯,好……诶?为什么要一起洗?”
还问为什么?母亲决定一会儿洗澡的时候发现女儿身上有哪怕一丝丝细微的伤痕,或者缺少了身为少女的某些最重要的事物,自己一定会拼了性命去给女儿讨回公道。
“别问那么多废话,快过来给我看看……”
“啊,看什么啊?”
一旁的父亲松了口气,看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二楼的妹妹从栅栏探下头。
“爸爸,姐姐回家了吗?”
“嗯,姐姐回家了,现在跟妈妈洗澡去了。”
“哇咿!洗澡!那我一会儿要跟爸爸一起洗!”
“好好好,一起洗一起洗……”
…………
奥威尔大宅,浴室。
茉莉安对正帮自己搓背的露米娅说道。
“露米娅,对不起。今天早上,我对你说的话太过了。”
银发少女感觉到背上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后又继续动起来。
“您在说什么事,小姐?我怎么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别给我装糊涂……人家好不容易厚起脸皮跟你道歉……”
少女扭扭捏捏地模样显得尤为可爱,只可惜露米娅没法欣赏到。
“那个,嗯……虽然你有错在先,擅自怀疑我的朋友……但是,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嗯。反正,我已经给你道歉了,所以,这就算扯平了,扯平!”
茉莉安娇哼一声。
“以后不许再开口怀疑我的朋友了,知道吗?”
给银发少女擦着背的露米娅觉得心里暖暖的。
“是,我明白了,小姐。”
露米娅告诫自己不是什么另外奇奇怪怪的原因和感情,只是因为浴室里的蒸汽太热了,才导致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众所周知,在传统贵族的价值观中,如同露米娅这等卑微的下人,在贵族的家庭中没有地位,是和物品划等号的存在。不可以有自己的思想,主人要打要骂悉听尊便,需要定期向主人上缴资金,然后全身心地感激主人赐予的食物与住所。虽然有些偏激,但的确是当代贵族们根深蒂固的价值观。
但露米娅很幸运。
自己赶上了哲人王统领的时代,一个开始提倡民主、人权的时代。自己虽然生在一个平民家庭,却有幸成为了有着新式思想的新贵族——奥威尔家族里的一名女仆,不愁吃喝也不会被限制、欺辱。甚至是三生有幸,可以服侍眼前这名可爱的贵族千金。
不同于绘本中那些蛮横恶毒,腐败贪婪的坏心大小姐,茉莉安接受着新式思想的熏陶,加之家人的呵护,善良的天性,让她可以对着身为下人的自己说出“道歉”。
露米娅已经不敢张口,稍有不慎就会从嘴缝中漏出泪鸣,那样在小姐面前就太失礼了……
茉莉安感觉背上的触感有些微妙。
“露米娅,你怎么还在搓那个地方,我的背上有那么脏?”
女仆这才尴尬一笑。
“没有没有,哪有的事儿,世上可没有比小姐您的玉背还干净的事物存在。”
茉莉安总觉得自家女仆稍微有些奇怪,却总说不出怪在哪里。
不过那也不算重要。
不管露米娅有多奇怪,她都是自己心底无可代替的重要存在。
这是宛若男性的老二被狠狠踹上一脚后一定会感到疼痛一般,毋庸置疑的事实。
————距离混沌之神降世,还有364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