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窝中的亮光
拿到被盗的书后，詹姆斯并没有露出“松了口气”一样的表情。他警惕地翻书，翻到了那张纸，却刻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事实上，他那双死鱼眼有一瞬间发了光。
“算你识相。”
“我希望你们的人也能识点相，要是对我个人有不满可以直接和我商量，不要拐弯抹角。”
“那是男子汉大丈夫才干的事情。你是吗？”
“不是。”
他笑了笑，“我们是。祝你也有成为男子汉的机会——不过我估摸着是没有了。愿圣光与你同在，哈！”
詹姆斯拿着书离开了房间。
这时洛雅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明早”，并叮嘱她锁好门窗。
我在旅店陪安妮打闹打发时间，到了差不多的时候照约定动身前往布莱克威尔南瓜田。
布莱克威尔一家早就搬进城了，临走前把南瓜田卖给了公家。几经周折，它被迪菲亚兄弟会占领了去，用来当做活动场地。
若不究其复杂原因，简单明了地说，迪菲亚兄弟会就是一帮反帝国的恐怖组织，他们通过以自由平等为名义的暴乱独立了西部荒野，当上了那里的土皇帝。如今仍不停将势力渗透至暴风王国的各个角落，时时刻刻都在阴谋如何推翻暴风王国封建政权。
迪菲亚兄弟会的标志性颜色是红色，每个人都会佩戴一条红色面罩，所以人们喜欢叫他们“红鬼”。不过我更喜欢“红耗子”这个称呼，因为他们像耗子一样，又多又脏。
被邀请到布莱克威尔南瓜田喝茶就好比直接告诉你“过来送死”一样，是一个公开的圈套。虽然有点麻烦，不过我还是得按时赴约，毕竟还有任务报酬要领，我可不想白打工。
此时天上已是群星闪耀，有点漂亮。但这种景色每天都有，见怪不怪，远没有特别到让我忍不住感叹“夜色真美啊”的地步。
过桥穿过鱼人横行的水晶湖，往东南方向走，滑下土坡，便能望见被红耗子们重新打理好的南瓜田。
月光下只有农舍打着灯。我远远地吆喝一声，房子里走出来一个打扮得有模有样的“农民”。那人用警惕的目光打量我后递给我一根烟，把我带到屋子后面，掀开地下室的门。
“嚯嚯，嘘，他来了，来了。”
叼着烟下楼时便听见下面嘻嘻哈哈的喧闹声。这里只点了一盏昏暗的油灯，让我想起了家里停电的时候。果不其然，窄小的地下室中挤满了大约十多二十来个迪菲亚盗贼。他们有的三两个围在一堆扯家常，有的围着坐地上打牌。他们有说有笑，跟外面的普通人无异。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就像在开联谊会，大家都在我这个重要的嘉宾到来之前娱乐打发时间。对于一个踩入圈套的人来说真是压抑不起来。
我立刻成为了他们的焦点。有的人对我混血的身份好奇，像看猴子一样聚过来参观，和我勾肩搭背，挑起俗不可耐的话题，还扯我的长耳朵。
猜得出来，他们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大盗，只不过是些在底层混吃等死、在需要的时候被拉过来充数显得人多声势浩大的小喽啰罢了。不过这帮乌合之众要显得声势浩大还真是有些困难。
地下室的门又被人盖上了。这浑厚的“咚”一声就好像告诉我“进来了就别想出去”一样。
在这被杂物堆满的地下室中充斥着发霉的气味，还有恶心的口臭与汗馊味。这一趟仿佛真的置身于耗子窝，让我感到反胃。
空地中央有一对桌椅，椅子上坐的人带着黑色兜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猜他就是这里的小头目。他没有戴迪菲亚标志性的面罩，让我看清了胜券在握似的笑脸，其自信可想而知。
头目的身后有一个老头，他全身被捆绑，靠墙坐在地上。
他就是雷米。所谓“不能出现在大众眼前”指的就是这个吗？
“你被骗了，被骗了。你不该来这里的，不该来……”雷米唯唯诺诺地说。
我不关心雷米和红耗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我扒开挡路的小喽啰，把下午从狗头人身上弄来的“沙子”扔到桌子上，以命令一样的口吻要求头目验货。头目轻蔑地扒开口袋看一眼，笑着从桌子下抽出一条金腰带，“想要这个吗？”
我特地用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去拿。
“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蠢货！”
我伸手过去的一瞬间，头目大吼一声拽住我，飞快地抽出一把砍刀往我的手指剁去。可惜他的刀法过于精湛，竟然不偏不倚地击中戒指上的红宝石。假红宝石掉落在地，成为一堆塑料碎片。
刚刚那一下让气氛顿时凝固了起来。小喽啰们不敢再吵闹，一齐望向我们这边。头目丝毫没有打算羞愧一下的意思，神气地把刀**桌面。
“不愧是大伙儿都在谈论的‘野狗’。你一定以为自己很聪明，干掉我们的兄弟，插手我们的事务，还能全身而退。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什么势力。”
我嘲讽地微笑，“我知道，一群白痴罢了。别废话了，把东西给我，我还赶时间。”
“你说这个？”他又拔出刀，把金腰带斩成两段。“找你的雷米要去。这个愚蠢的矿石商，知晓了我们的活动还想从中插一脚。想整‘沙子’，哼！？你们从我们这儿偷到的矿石还不够多吗？！”
头目拍案而起，其他小喽啰也抄起家伙围过来。
“这些黄金是我们的机密，你们知道的太多了。也许在外面我们一两个人拿你这条狗没辙，但现在我们有二十个人，你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了，别想活着走出这个地方！兄弟们，弄死他个瘪三！”
“准备动手！割他的精灵脑袋！”
像一帮放学的孩子，憋了许久的小喽啰们放纵地举起刀棍一窝蜂往我身上扑。坐在地上的雷米绝望地闭上双眼，痛苦地发抖呻吟。
“愿圣光与你同在。”看到我被包围，头目投来善意的祝福，对我挥手告别。
早就猜得到这是一场骗局。红耗子是比我更阴险，更不讲道理的存在。要代替雷米为我发奖励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我回想起洛雅在教堂听祷告时的情景。那个轻闭双眼，在胸前画十字的虔诚少女。
圣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关于它是否存在的问题让世人争论了几个世纪。不过无论信教与否，人们总喜欢用“愿圣光与你同在”这句话来作为祝福。也许虔诚地信一个宗教并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准在危机时刻，好比此时，神明会因你的虔诚而显灵。
像洛雅一样，我也曾经在家庭的影响下步入教堂。不过幸好，在我下定决心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圣光之前，揭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什么圣光，都是骗人的。不值得我去奉献一辈子。
因为圣光——
一直都与我同在啊。
我吐掉嘴里的香烟，唤醒在体内沉睡许久的力量。不一会儿，一道由光构成的坚固壁垒瞬间建成，包裹住我的全身，抵挡了所有刀枪棍棒的攻击。
没等到那些小喽啰迷惑，圣光屏障散发出的强光就已经刺痛了他们的眼睛。光闭眼还不够，他们不得不扔下武器，用双臂死死堵住眼皮。
人在突然遭遇强光时容易出现眩晕和不适感，而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会表现地更强烈，他们会慌乱到手足无措，想方设法地逃离光源。
小喽啰们杂乱地呻吟，骂着脏话，背对着光源扎堆到角落蹲着。在我的印象中只有老鼠和蟑螂会有这样的反应，没想到迪菲亚兄弟会也是如此。
这样的圣盾术维持不了多久，不到十秒就消散了。不过这些被照得头晕眼花的小喽啰们已经黔驴技穷，我便有更多的圣光能量作用在照明上。
我从手掌中发出圣光，把能量控制到最高。这小小的地下室变成了一个宇宙，而我便是太阳。宇宙中每一个角落都被光照亮，比夏天正午的太阳还要强烈，不少小喽啰们已经开始呕吐。
差不多够了，我猜。我一个一个地抓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的后脑勺狠狠地往墙上撞。很快，他们所有人都陷入更深的晕厥。
出于职业操守，我留下“沙子”，取走了裂成两段的金腰带。
出于私心，我将这里值钱的东西洗劫一空，包括头目手指上那枚看起来还不错的真戒指。
出于人道主义，我替同样被照晕的雷米老头松绑，打算把他背到狮王之傲旅店。
至于为什么会具有这样的能力，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这不重要，它很“方便”，这就足够了。因为这些光与我同在，我才能凭一己之力在艾尔文森林安安心心地当一条野狗。
像我这样的无神论者都能获得圣光的庇护，真是不公平。在我使用这股力量的同时，也降低着对圣光的信任。每当看见在教堂进进出出的人，我都替他们的被欺骗而感到惋惜，不过另一方面我又不想破坏他们的梦想。
收拾完残局，打开地下室的门，见到的是一张惊慌失措的“农民”脸。
“你……！你还活着……？”
我掐住他的脖子把他往墙上撞。
布莱克威尔南瓜田之旅到此为止。早就猜到会是如此，除了背上昏迷的老头。
走了一大段路，我把雷米扔到旅店门口。见安妮已经睡了，而时间不早不晚，便想着干脆回家算了。
没料到在回家的路上天气骤变，突然打了一声响雷，随后下起倾盆大雨。听见突如其来的雷声，我失了魂，双腿一软，瘫痪至支撑不住身体，跪倒在地。听着源源不断的雷声，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跪在泥地里淋了几分钟的雨。回过神后我像狗一样狼狈地甩掉头发上的水，爬起来用满是泥巴的脏手捂住长耳朵，一边骂脏话给自己壮胆，一边不顾一切地俯身往家的方向狂奔。我现在只想着快点赶回家，连澡都不想洗就把浑身是泥的自己包在被窝里，一直等到雷声停止。
快到家时，远远地望见，房子的二楼正燃着熊熊大火，火焰争先恐后地往天上冲。
我家失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