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天使」,”面前眼睛上戴着奇怪的如同热感应一般的仪器的少年这样对少女说着,少女一头雾水地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是我不是奉「神」的命令到这里来的。”少年话锋一转,“我是为了告诉你真相才到这里来的。”
——他棕色的头发不乖巧地扎扎着,却把他的脸型衬托得十分完整。
「英雄」是孤独的。
「英雄」是没有朋友的。
因为,「英雄」是「英雄」,所以,「英雄」才不畏惧孤独、不害怕没有朋友。
早十点——这本来应该是在家乡时我起床的时间——可是在这个训练营里,没有「饱觉」这一说。
早十点——这本来应该是在家乡时我起床的时间——可是在这个训练营里,早十点代表着我已经经受了四个小时各种训练的洗礼。
“林茵训练兵!”有人大叫出我的名字。
我给了哥哥一个眼色,他立刻会意,微微地笑了笑。我大声地问教官:“请问是那个yin字?我和我的哥哥的名字……”
“草字头的林茵!”教官打断我。今天真是不幸,没想到才早十点就被教官指名,一定是犯了什么大错吧。
——不过林字上面没有草字头吧……?
“Yes! Your Highness!”虽然我一向不喜欢这个说法,但是既然被单独拎出来问了,就不得不回答了。
本以为接下来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没想到教官竟然脸上不带任何厌恶表情地告诉我说有人找我,在审讯室里等着呢。
我虽然嘴上回答“Roger, your Highness!”,心里却想着教官昨天晚上是不是吃错了药。
我被教官指派的穿着红色军服的正式士兵带到了昏暗的审讯室门口,我们两个人互敬了一下联邦军礼,他便离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悠长的走廊的尽头,突然打了个寒战。走廊里只有三盏半亮不亮的节能灯,还有一盏似乎快要坏掉了,像是在打摩尔斯电码一样不停地一闪一闪。
我竟然觉得这个地方有些恐怖。
不过——抛开这些想法——想见我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呢?教官完全没告诉我任何信息,更何况我都无法确定我认不认识里面坐着的人。抱着偏执的好奇心情,我推开了审讯室沉重的门。
这是间不小的审讯室,嵌在桌子后面的“镜子”反射出我和坐在屋子中间那张四四方方的桌子边的人的身影。当然,我知道那并不是“镜子”,那其实是一面玻璃,其他的人能从玻璃对面看我们。
——只是这次似乎不会有人看的样子。
我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桌子边的人。那是一个有着棕色短发的人,身上穿着和我一样的白衬衫和紧腿的黑裤子,将两者分割开的粗粗的腰带像是缠在那人身上的一条蛇一样。他脚上穿着棕色的高筒靴,穿着靴子的双脚却没有像一般人一样抖动。
怎么看他这身打扮都是我们训练兵的军服,只不过是和我课余时间训练的时候一样,脱去了蓝色的外套而已。
看那虽然高挑却不怎么魁梧的身形,大概是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吧——不过怎么看他都觉得他是一个可疑人物,因为他的眼睛前面戴着一个奇怪的如同热感应一般的仪器,再加上他较长的头帘,导致他的半个脸都被遮住了,只有鼻尖和嘴这部分露在外面。
是个不认识的人。
“您……您好。”虽然怎么看都不像是军方高官,可是我还是用了敬语,“请问您是……?”
对面的诡异少年像是没有再听我的话一样,因为他戴着仪器,所以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盯着哪里。
“您好?”我重复了一遍。
“你问我是谁?”在我的再三盘问下,少年终于开口了,“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他虽然有变过声后带着男性低沉音调的声音,可是混杂在其中的纤细成分让我再一次证明了我那“他是一名少年”的推测。
压制住我心中那想要大喊“我怎么会认得你这种可疑人物”的冲动,我一边挑着眉毛,一边回答道:“是……是啊,我不认得你。”我放弃了敬语。
——好吧,也许这种说法也挺绝情的,但是怎么看都不想是我会认识的人吧?
他的头摇晃了一下,起初我以为他是在摇头,后来才想明白他是在四下打量我。不知道为什么,心底竟然升起一种抵触的害羞感——我明明很少会感到羞涩的。
“也是呢……”他嘟囔道,我摸不着头脑地再次看向他,发现他的嘴角似乎有些失落地耷拉了下去。
“那么,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我确定我绝对不认识这个坐在审讯室的桌子边的少年,“你是谁?”耐心快被磨没了,我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转过头去,放弃把他那可疑的仪器冲着我。
他的沉默是如此之久,让我有了问第四遍问题的冲动——可是,事不过三,我已经不打算再跟他耗下去了。
我用我绿色的眼睛盯着他,试图尽可能地是脸上的表情显得不那么烦躁。他似乎丝毫不为这扭曲的表情所动,只是稳如泰山地坐着,仿佛多次被这样对待过似的。
用一个字来形容现在的感觉:静。
用两个字来形容现在的感觉:寂静。
用三个字来形容现在的感觉:很寂静。
用四个字来形容现在的感觉:非常寂静。
周围的声音都传到耳朵里。有房顶漏水而发出的“嘀嗒”声,有似乎是耗子撕咬什么的“吱吱”声,还有我们两个的呼吸声。
我的呼吸声比起他的来说比较急促,比起呼吸声来说更像是喘息声吧。他的则是平静到了极点,那有节奏的吸气吐气仿佛是在映衬着心中的鼓点。我皱了皱眉头,继续等待他的回答。
“我……”他终于再次开口了,真是让我好等啊……“是一名天使。”
这样啊……
等等……!
“诶?!”面前的这个可疑人物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跟我开玩笑?我终于忍不住了,冲他大声吼道:“你这家伙,是中二病吗?”
他再次把头转向了我,眼前的仪器一闪一闪的。他偏着头停顿了半天,才无动于衷地回答道:“你们这里的人把这叫做中二病吗……?好像以前也这样被人说过呢。”
——之前这样说的人实在是太正确了。
“可惜,我不是你所说的中二病。”他用波澜不惊的声音说了下去,“我是一名真正的天使。”
本来就已经够可疑的了,竟然还提什么天使,只有笨蛋才会信吧?!
“我才不信。”我实话告诉他,“我在和你浪费时间。”没错,我的练习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虽然我不知道军队的人为什么放你这样的可疑人物进来和做为训练兵的我谈话,但是我知道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本来是打算变相的威胁他说“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就不听你说话了”,结果他居然接过我那“不知道军队的人为什么放你这样的可疑人物进来”的话把儿说了下去:“他们会放我进来是因为我能控制他们的思想。”
到底是多中二的人才能一点不迟疑不害躁地把这种无厘头的话说出来?!
我叹了一口气,对他说道:“我不想和你浪费时间了,所以请你说实话,好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说的是实话的话,你会相信吗?”
“不会。”只有真正的傻瓜才会相信“天使”啊、“操控思想”之类的鬼话。我可不是没头脑、不会思考的笨蛋。
“那么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他如此回应道,“我已经把实话说出来了,可是你不愿意相信。”
哈?明明是你说的话太离谱了吧,竟然怪到我头上了。我将两只手攥成了拳头,极其想冲上去揍他一拳。不知为什么,仿佛是我以前就知道他一样,我竟然在心底告诉自己“算了吧,打不过的。”
“你不是说你能控制别人的思想吗?”既然没法儿让他主动说实话,看起来只能撬开他的嘴巴了。我僵硬地勾了勾嘴角,“那么你为什么不控制我的思想,让我相信你?”
“有两个原因,”他回答道,我直勾勾地瞪着他,“第一,我讨厌这个能力,我只是为了达到我来见你的目的所以才对那些人使用这个能力的。如果强制别人相信什么,就代表忽视了别人真正的想法、扭曲了别人的内心,我不喜欢。第二,这个世界上我的能力只拿一个人没办法,那就是你。”
第一个原因还算是有道理吧,可是第二个怎么看都是为了掩盖谎言而找的借口。
“你的意思是说,”我走近了他,用手抓住他白衬衫的领子,“你.没.法.儿.向.我.证.明.你.说.的.话.咯?”我用威胁的口气一字一顿地问他。
他丝毫没有被我那掐在领子上的双手和那连自己都觉得恐怖的声音吓到,只是毫不反抗地回答道:“我没有说这个。我只是说,我无法对你施展能力而已,对自己还是可以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继续问下去。
“我可以向你证明我的能力,”他回答道,“不过那需要你的协助。”
协助?居然让我协助这样的可疑人物?
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已经十点半了,我不想在和这个家伙耗下去了,于是就同意了:“好吧,你要什么协助?”
“冲我开枪。”他那一直垂在体侧的右手指向了挂在我腰间的枪,“冲着我的头开枪。”
……哈……哈哈……哈?!
“我拒绝!”我加大了住着他领子的两只手的力度,以此告诉他我是认真的,“你要是在这里死掉了,不管你是什么可疑人物、我为了什么理由冲你开枪,我可都是要上刑事法庭挨枪子儿的!”
他偏了偏头,露出了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前提是我在这里死掉了对吧?可是,我是不会被枪杀死的。”
“就算你不会被枪杀死,在审讯室里开枪也是违法的!”我一边揪着他的领子,一边使劲地摇晃双臂,他那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身体就跟着我一起摇晃了起来,“而且,哪儿有被子弹爆头还能不死的人啊?!”
他终于感受到了脖子上的不适,将左手搭在了我的右小臂上:“这样啊……那我换个说法吧。不是我被枪打到也不会死,而是你们的子弹根本就不可能打到我。”我能猜到他一定露出了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而且,我说过我可以操控别人的想法了吧?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串改记忆也是几秒钟的事情。”
“谁会相信你啊!”我反驳道,“要是你真的死了,谁来把我的冤罪洗掉啊!”
“所以说我死不了了吧?”
“所以说我不信了吧?!”
他抬起头来,大概是在看着我,只不过那该死的仪器挡住了他的眼睛,让我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做什么。
“那也就只好这样了吧……”他以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嘟囔道——也许他本不想让我听到的,但是还是被耳朵灵的我捕捉到了。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急忙松开他的领子用双手去护住腰间挂着的手枪。可是他比我快了一秒,在我的手接触到手枪之前,他就已经将枪从枪套中掏走了。
“喂……你!”也就是几秒钟的事,不过在那一瞬间里,仿佛时间的流逝被放慢了几倍、甚至几十倍。
我看到对面的可疑少年持枪的右手缓缓地举了起来——不是冲着前方,而是冲着他自己。我以为这家伙是开玩笑的,没想到他真的会这样做吗?!面前的这个人,难道想自杀吗?!
——他把枪指向了自己的太阳穴。
“喂!快停下!”
回应我的只有“碰”的枪声,和随后“叮铃”的子弹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咦……?”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还没反应过来,弹壳和子弹就都落在了地上。
“这样证明了吗?”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将他完好无损的脑袋伸了过来,一副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我惊恐地看向了他。头上没有任何被子弹贯穿的痕迹,也没有四溅的红色液体。只有掉在地上的弹壳,和打在防弹玻璃上钝了头的子弹。枪的确是热的,还冒着烟。
也就是说……子弹穿过了他,打到左边的玻璃上去了……?
“骗……骗人的吧……”我尴尬又僵硬地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耍了什么小技能……怎么可能……”
“不相信吗?”他失望地咬了咬嘴唇。
“啊……呃……哈哈哈……”我能做的事情只剩下不停地一边后退一边傻笑。
他倒是依旧很冷静,继续说下去:“那么你自己来证明一下吧。”他走到我跟前,把还有这刚才开枪的余温的手枪放在了我的手里,“我的指纹已经留在枪上了,即使真的有人来追问,你也可以用「袭警偷枪所以射杀」这一理由来蒙混过关。”
这倒是真话。我平静了一下自己因为恐惧和惊异而狂喘的气息,将枪举起来,对准了他。
——如果他真的是不会被子弹打中的「天使」的话,那么即使我这一枪下去也没关系;如果他真的只是个骗子的话,也许以「袭警偷枪所以射杀」这一理由在这里解决他更好。
我这样说服自己。
——如果他只是个骗子的话,那一定是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不如就在这里解决他。这样,他的「死」就能让别人得到幸福,这不正是我所崇尚的吗?
我知道自己很单纯,但是——
“做好觉悟吧!”我冲他吼道,“你这个中二病!”
我对自己的枪法还是很有自信的,更何况在这种距离下,想不命中要害都很难。
手指扣动扳机,枪支发出“碰”的响声,后座力将我的双手抬了起来,而枪口中旋转的子弹飞一般地弹了出去。我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就能逃避我刚刚冲着审讯室中的人开枪的事实一样。
“咚”。子弹撞上了少年身后的墙壁,就这样深深地嵌了进去。
我张开眼睛,看见完好无损的少年正站在我的身前,棕色的头发不乖巧地扎扎着,却把他的脸型衬托得十分完整,藏在仪器后面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我。片刻后,他用波澜不惊的口气问我:“这下,相信了?”
我咽了咽口水,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是一名「天使」。”他重复了之前他说过的话,语调没有改变,“可是我不是奉「神」的命令到这里来的。”他的话锋突然一转,“我是为了告诉你真相才到这里来的。”
什么……?!
“我是一名「天使」。可是我不是奉「神」的命令到这里来的——我是为了告诉你真相才到这里来的。”这是他刚刚亲口说出来的。
在目睹了子弹直击头部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而是子弹从“身体里”穿过打在了后面的墙上这样的奇迹之后,我再次被眼前的这位不明少年给吓住了。
「天使」?「神」?真相?
为什么我一下子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人贬低了呢?!
“你说真相……?”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告诉我……真相?什么真相?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面前戴着奇怪仪器挡住眼睛的少年背过身去,没有看我。
——又在玩儿沉默?好不容易我才信任你了,现在你又不说话了?我这样想着,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讲出来。
“我……”他突然发出了轻轻的呢喃声,“我……是来警告你的。”他这样说着,却没有告诉我警告的内容。
“警……警告什么?”
他低下头去,第一次发出了不太和谐的声音:“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
世界就要……毁灭了?
我继续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刚才那被爆头还不死的场景的确是很震惊,我也由此认定我可以相信他说的话,但是,突然间有人告诉我说世界要毁灭了,又怎能不认为他是纯粹的神经病呢?
“你说……什么?”我执意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请求他再说一遍。
他叹了口气,又深呼一口:“你听得没错。”虽然他说他并不能对我使用能力,但是为什么我却觉得他能够读懂我的思想呢?“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他重复道。
“为……为什么这么说?”我凑过去问他。
“一年之内……”他没有回过头来,“一年之内,这个世界就会在火焰的映衬下化为虚无。”他这样告诉我,“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死去。”本想伸手抓住他的肩膀强制他抓过来的我突然朝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将死去……?
“为……为什么?将要……死掉……?”
就像那时候的爸爸妈妈?那时候被哥哥枪杀的帝国走狗?那时候被我压在身下,用数刀捅死的帝国同伙?
“战争……欲望……”他轻轻的语调中,不断流露出了这个世界沉重的真相,“神之力,和那些想要得到它的人们……”他说出的东西断断续续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能听明白。
——想要得到神之力的人们,试图入侵那片纯白虚无的领域,向万能之神许下一个愿望,从而得到梦寐以求的强大力量。然而他们所忘却的是,这块土壤、这片天空,都是神亲手创造出来的。
——当他们踏入那片白色的空间后,在还没能见到神之前,便自行火殡,而他们相互厮杀时,便毁坏了他们本拥有的一切。
「婴儿“哇哇”的哭声、孩子呼唤“妈妈”的喊声、被石块压住下身的女人“救命”的求救声。」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为什么脑海中会不断出现那些没有见过的画面呢……?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事情呢?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跟前,低下头来,用我看不见的双眼俯视着我:“因为,你是唯一有办法拯救他们,拯救这个世界的人。”他再次转过身去,“现在告诉你也许还太早,你还没有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
“在你决定要舍弃一切而拯救一切的时候,就来告诉我吧。”他迈开步子,朝着墙面走了过去。
“告诉你……怎么告诉你?”
“只要在心底呼唤我就可以了。”他加快了步伐,“你的心和你的记忆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是我?”
“你难道没有,想要成为「英雄」吗?林茵。”他的话留在充满回音的审讯室里,而他却在接触到那面墙之前,失去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