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想以更友好的方式向你打招呼的,但是谁想到你居然这样一脚踹坏圣殿的大门,冲进了即将举行「仪式」的这个神圣的地方。”作为袭击者的少女笑嘻嘻地说着,“所以,只好掐着你的脖子,”她的棕发和头上的绿色缎带随着她的动作摇摆起来,“把你拖到这里来了。”
——她的面容是如此的令人熟悉。
「命运」是什么?
「命运」是「悔恨」,「命运」是「决心」。
那么问「悔恨」和「决心」一个问题。
「命运」,是可以轻易改变的吗?
清晨,四月十三日,黑色星期五。
“夏洛特,哥哥,听得到吗?”我一边对着耳麦这样问着,一边瞟向树林对侧的军火库。
哥哥之前已经将“军火库清肃成功”的假消息传给了「野心派」,原本驻在这里的联邦反战人员也在夏洛特的调遣下离开了这里。按理说,「野心派」现在应该已经来到这个空无一人的军火库进行「仪式」准备了。
然而放眼望去军火库中没有任何动静,一切都安静的可怕。这让我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但是我依旧强压着它,发出了“任务开始”的信号。
“凌晨六点二十一分,任务开始。”
哥哥很快给了我回音:“了解,「斑鸠二号」跟随「斑鸠一号」。”「斑鸠一号」,那是夏洛特给我起的代号,而跟在我身后的哥哥自然就是「斑鸠二号」了。
“「斑鸠三号」,收到。”夏洛特那和我一模一样的声音也传来,要不是她说出了她的代号,哥哥一定分辨不清楚是我还是夏洛特在说话。
我抚摸着手中的冲锋枪,那冰凉的金属质感让我的手指感到些许刺痛。挂在腰间的水壶和9mm口径的自动手枪忽然显得格外沉重,让我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训练兵时代。
在确认了耳麦连接信号正常后,打头阵的我进行了对突入军火库行动最后的确认。“「斑鸠一号」,准备突入。”
“「斑鸠三号」,收到,准备突入。”
“「斑鸠二号」,收到,准备突入。”
我将我身后的黑色大衣兜帽盖在头上,耳麦中传来的“唦唦”声表明哥哥和夏洛特都和我做了同样的事情。
“「斑鸠一号」……”在说出了自己的代号后,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跳仿佛快了一倍。那颗不安分的心脏在胸口中不断地加快跳速,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突入开始!”
“「斑鸠三号」,收到!”
“「斑鸠二号」,收到。茵,祝你武运昌隆。”
——你也是,哥哥。我暗自这样说着,并进入了军火库建筑的阴影之内。
尽管太阳已经升起,此时的军火库却格外的阴森。由于只有三三两两几个朝南的小窗户,整条走廊此刻黑乎乎的,只有一盏比较劣质的煤油灯挂在天花板上,散发出昏暗的光。
这场景让我联想到曾经相遇「天使」的审问室——不过现在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我克服自己的恐惧、放轻脚步朝前径直走去。
在我的记忆之中,这个军火库并不算大,而这条走廊从外面看来也并不算很长。然而此刻在其中步行,我却觉得这段距离比什么都长。由于过于安静,耳中传来了不安分的沙砾摩擦的声音,让我感到无比厌烦。
终于走到转角的时候,我准备打开耳麦通知「斑鸠二号」,哥哥开始行动,而在那一刻,躲藏于转角处阴影之中的某个存在从我的身后一把勒住了我的脖子。
氧气瞬间被切断了。我的第一反应是回过头去看清袭击者真面目,然而这是个错误的选择——袭击者和我一样戴着厚重的兜帽,浓重的阴影投射在脸上,致使我看不到来者的脸。
我用肘部打击袭击者的腹部,可是被灵活地闪躲开。在袭击者做出闪避的同时,一个惊人的发现袭向了我的脑袋。
胸部……那微微的隆起的正顶着我的后背,而袭击者朝前弯腰的同时,藏于那兜帽之中的一缕棕色长发,如同一条丝带一般从那浓浓的黑色中坠下。
——难道……
这时,我才挣扎着想掏出手枪,而手伸向枪套的同时脑后却挨了重重的一击。
随着脑子“嗡”地一下停止了工作,我的意识也就此沉入水中。
温暖的炉火、仿佛连我的心都能融化掉。
这是我的第一个梦境,是八个月前我在战场上做的第一个梦。
梦境中的一切都显得非常不真实。一切都被暖黄色的烟雾笼罩着、连父母呼唤我的名字的声音都格外的飘渺。
——除了一句话。
除了哥哥在自己喉咙被狠狠扣住时吐出的那些话语。
——「你要……活下去……离开这里……去拯救……其他的人……」
然而我活下来了,却不能拯救任何人。我最为珍视的人,都在渐渐地离我而去……爸爸、妈妈、小耶……
——「你难道没有……想要成为「英雄」吗……?林茵……!」
我成不了「英雄」……因为这个名字……离我太远了。就算我继续这样奢望下去,也只会害死更多人而已……
那天之前,我似乎对父母和哥哥发了一通脾气,甚至还对他们放过「你们不如消失掉好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就好了!」之类的狠话。
我……不配活下来。
温暖的阳光、太过耀眼刺痛了我的眼睛。
这是我的第二个梦境,是几天以前我在战场上做的第一个梦。
梦境中的一切都显得非常不真实。一切都被翠绿色的烟雾笼罩着、连小耶婉转动听的声音都格外的遥远。
——除了一句话。
除了小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达给我的那句话。
——「请你带着我的份……活下去。」
这句话,我应该已经重复听到过很多次。然而我却忘却了她的愿望,不断地循环着那段过去。
但是现在——
现在,我要到「神之领域」里去,改变这个世界注定被「毁灭」的结局——但是我不知道,究竟许下什么样的愿望,才能像「英雄」一样,拯救所有人呢?
在一片黑暗中,我的心中突然生出了这样的一个疑问。
——如果我撤销我许下的所有愿望的话,那么……那么,世界就会回归到它原本的姿态,回归我许下「一切重来」的愿望之前。那样的话……小耶、哥哥、连夏洛特、都会消失不见……永远地、永恒地。
我必须承认——
我……
好害怕。
我大概是躺在一堆纸箱子的中间,双手被一条粗麻绳束缚在身后,而失去意识的我则一直压在其上,导致现在两只手都酥麻酥麻的。原本戴在头上的兜帽已经被掀掉,原本挂在耳朵上的耳麦也已经不知所踪。
——完蛋,大意了……
我一边这样自责地想着,一边蠕动着沉重到不受大脑控制的身体、试图翻过身来。这个本应很简单的动作最后却以失败告终,我失望地将后脑勺顶在粗糙的纸箱子上,恼火地在脑中咒骂刚才偷袭我的人物。
想到这里,我的大脑突然停止了转动。
那个人物,有着只属于少女的娇小胸部和令人熟悉的棕色长发。
——不会是……这样吧。
我试图否定自己的想法,不过与此同时脑海中又出现了肯定自己猜想的证据。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第四世界的我」和「我」,也就是「第一世界的我」,那么这个世界中存在着「第二世界的我」、「第三世界的我」、「第五世界的我」和「第七世界」,也就是这个世界中原本应该存在的「我」也不奇怪。
不……「我」,或者说是「第一世界的我」现在在「第七世界的我」的身体之中,也就是说在我许下「再次重来」的愿望之前,「第七世界的我」应该是不会出现的。
但是,即使这样,也不能证明——
“早上好,”一个甜腻的声音以有礼貌的方式向我问好道,然而那个声音却让我全身的温度都降到了零点,连朝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动脑袋的动作都发生了卡顿。
——为什么……?
“本来想以更友好的方式向你打招呼的,但是谁想到你居然这样一脚踹坏圣殿的大门,冲进了即将举行「仪式」的这个神圣的地方。”此刻,袭击者已经脱去了黑色的大衣。
——为什么会这样……?
“所以,只好掐着你的脖子。”她长长的棕发垂及腰间——这也是能理解的,毕竟,她大概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头发了。
——骗人的吧……
“把你拖到这里来了。”她身着着帝国特有的墨绿色军服。
——为什么……你会……
“「我」。”她的头上绑着一条翠绿色的缎带——我记得这个颜色,这是我十岁生日时哥哥亲手交给我的礼物,可是我并不喜欢扎头发,所以就一直放置着了。
原来是这样。
“那么,我来自我介绍一下,如何?”她笑了起来,曾经被小耶称作为“充满希望与生机的树林”一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原来,「我」还是帝国「野心派」的一员。
“我的名字叫林茵,是来自第二个世界的,「你」哦。”
这个如同讽刺笑话一般的事实突然到来,让我一瞬间就懵了。
——「我」是「野心派」的一员……不,也许「我」正是一手策划了入侵「神之领域」、夺取「神之力」的「野心派」的头目,然而作为「我」的另一个身份的「我」,居然还说着要去「拯救世界」之类的话……
「我」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利用夏洛特的权利、哥哥的力量、甚至是小耶的死,以此来正当化自己错误的行动,然而到最后的最后,原来「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低下头来,眼前突然模糊了起来。
八个月来积蓄的愤怒、焦躁、不安和悲伤都在同一时间向我袭来,在想到小耶纯净的笑脸的同时,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所有的努力都是无谓的挣扎、所有的牺牲都是无回报的浪费。
我即是想要去「拯救世界」的「英雄」,又是试图「毁灭世界」的「野心派」。
——都是无用的。
在我「拯救世界」的同时,另一个「我」却又将世界毁灭。
我本就是一个普通的联邦士兵,就算奢望着去「做些什么」,到最后也只是把事情越搅越糟而已。
——那么……我究竟是什么啊?
“干得好,林茵。”在我的眼泪就要决堤之前,一个男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样,混入这里的老鼠就少了一只。”
我猛地抬起头来,看到「第二世界的我」身后正站着一名身着神父服饰的男人。他比「第二世界的我」高出一头,有着帝国人特有的灰色眼睛。他的五官都紧绷着,然而却依旧遮盖不住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痕迹。
“啊,教主大人!”「第二世界的我」像是见到了父亲一般,眉飞色舞地叫道,“我会帮教主大人解决剩下那两只老鼠的,那之后……那之后,教主大人就会实现我的愿望了吧?”
听到这里,我终于明白过来。
——我才不是什么「野心派」的幕后黑手。我既没有那样的阴谋诡计,又没有那样的成为领导者的气量。从头到尾,「我」都只是一个在命运的长流中失去自我的可怜虫。
无论是「我」还是「第二世界的我」,都只是为了实现愿望,才不断地努力的。
我咬了咬牙,将眼角边的泪水生生地憋了回去。
既然是为了愿望——那就请你告诉我啊,「第二世界的我」!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害死那么多人的?!
我张开嘴来,想冲「第二世界的我」喊出心中的问题,然而在我伸长脖子的同时,我身后的纸箱子被人粗鲁地一脚踢开——我愣了一下,那个箱子中应该是装满火药的,然而却如此轻易地被踹开,究竟是谁——伴随着装满重物的箱子落地的声音,哥哥的吼声震痛了我的耳膜——
“不要惹林茵哭啊!你这个,混蛋神棍!”
我飞快地回过头去,通过有些模糊的视线看到了早已卸去妆容和假发的「第四世界的我」、哥哥恼怒的表情、和他那双如同被烧毁的训练营后面的那片树林一般的绿色眼睛。
——「我喜欢,你和小茵的眼睛。因为它们就像是这片树林一样,熠熠生辉。它们就像这片树林一样——会给我希望。」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小耶所形容的眼睛,但是在那一刻,我很清楚地感觉到,那片绿色如同太阳光一般倾泻而下,将所有的名为悲哀和踌躇的黑暗都冲得一干二净。